祁晏書忽然睜開眼, 喉間傳來一陣癢意, 他低低咳嗽了幾聲, 按開床頭的燈,翻身坐起來。

    緩了會兒,待將體內翻湧的血氣平息後, 掀開被子下床,徑直走進那間隱藏的書房。

    他從抽屜裏取出一張幹淨的宣紙,準備好筆, 彎腰開始在畫紙上勾勒。

    隻片刻時間, 畫紙上便有了一個輪廓,他畫的是今天薑眠過來的模樣, 趁著記憶鮮明, 可以將一切細節都畫下來。

    以後, 沒有機會再見麵了。

    他時不時咳嗽一聲, 隨著咳嗽,身體難免抽動, 但他拿筆的手穩穩停在宣紙上, 不曾抖動分毫。

    自恢複記憶之後, 他就一直受著這個世界的意識抵觸,終究, 連以師父的身份護在她身邊,也不行了。

    好在這個世界足夠安全,她有四個父親,四份力量牢牢護住她,可以讓她平安幸福的生活。

    輕輕的歎了口氣,祁晏書繼續下筆,隨後筆尖忽然在眼睛的位置頓住。

    最初在魚缸裏,即使那條紅鯉魚與其他魚類略有不同,以他的性子,就算產生幾分興趣,也應該在旁邊默默觀察。

    然而因為興趣,漸漸延伸,看著她搶不到食,於是慢慢的產生不忍和憐憫,不由自主的想護著她。

    他轉世重修,為的就是體驗感情,或許……那就是情的開始吧。

    祁晏書笑了笑,繼續畫,一直到畫完才直腰,眼前一片眩暈,撐住書桌邊才穩住身形。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祁晏書返迴臥室,是祁老爺子打過來的。

    他看了下時間,淩晨三點半。

    接通電話後,老爺子的聲音傳過來:“晏書啊,我剛才做了個夢,夢到你不在了。”

    祁老爺子雖然是個頑固不化的老頭,但他對祁晏書沒的說。

    祁晏書出生時,左星平的師父正好在祁家做客,斷言他活不過三十,克親克己,養在身邊,會出大事。

    唯一的辦法是讓他離開家,養在道觀清修,等長大,看能否破除三十而亡的死劫。

    祁老爺子老年得子,如何舍得把剛出生的小兒子送往道觀,但沒過多久,生完孩子元氣大傷的祁夫人,竟因病重不治離世。

    祁家的事業莫名其妙的開始出現問題,包括祁老爺子的另外幾個兒子,紛紛出了不小的事,祁老爺子也差點出車禍。

    發生的種種,表明大師說的祁晏書克親克己是事實,一般在這種情況下,祁晏書隻會被人厭惡,可祁老爺子沒有。

    在他看來,這個孩子是他讓他出生的,誰能料到出生後會擁有這樣的命格,他那麽小一團,什麽都不懂,要怪也是怪他這個當父親的。

    他不願將未滿月的小兒子送走,可其他兒子因頻頻出現事故,一起鬧到他跟前,逼迫他把祁晏書送到道觀。

    剛開始他沒有妥協,想找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後來發現祁晏書多次出現“意外”,明白將祁晏書留在身邊會害了他。

    於是送他去靈清觀,拜玄濟大師為師,隻求能佑他平安長大。

    他把小兒子放在道觀裏,幾年都不能見他一麵,隻能通過玄濟大師了解他的近況,知道他今天做了什麽,念了什麽書,有多高了……

    他一天天老去,小兒子一天天長大,愈靠近三十,他心裏愈害怕,怕小兒子在三十歲那年離開。

    即使早有準備,可白發人送黑發人,何其悲哀。

    沒想到小兒子到了三十,並沒有出事,祁老爺子一顆懸了幾十年的心終於安心的落迴去。

    他不懂玄門的那些道道,小兒子眼睛出現問題,沒關係,隻要人不會出事,眼睛總會治好。

    再後來,小兒子的眼睛也好了,還迴了祁家,祁老爺子隻覺人生圓滿,他的身體向來健壯,然而畢竟年事已高,一口氣泄下來,反倒讓身體日漸走向衰敗。

    祁晏書迴祁家的目的,一是替祁家擴大家業,順便為薑眠謀些家底。二則,也是為了替祁老爺子調理身體。

    他迴祁家的這段時間,祁老爺子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起來,然而或許是血緣關係,又或許是其他。

    總之,隨著身體好起來,祁老爺子心內卻越發恐慌。

    ……

    “晏書,我一共有五個兒子,你是我最心疼的一個,老大他們幾個一直恨我,認為我偏心,我都知道。”祁老爺子說,“你出生的時候,你大哥都二十歲了,你四哥也有十五歲了。你那麽小一點,你說我不偏心你偏心誰呀。”

    祁晏書沉默。

    “我這心裏總是不踏實,就盼著你好好的,把祁家交到你手裏,爸就安心了。”

    “你大哥他們的心思昭然若揭,不過你不用管,不用理會他們,就他那點能力,祁家落在他手中,遲早得敗。我和寒氏鬥了一輩子,寒旭那小子接管寒家之後,寒氏蒸蒸日上。我可不想臨到頭,咱們祁家敗給寒家。”

    “這個家,必須你來當。”

    祁晏書聽完,過了幾秒才道:“您現在身體健朗,不用急著讓位。”

    祁老爺子想再說什麽,祁晏書又道:“夜已深了,您早點休息,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晏書,你是不是恨我?”祁老爺子的聲音有些蒼涼,“我知道,你怨我把你扔進道觀,從不去看你……”

    “沒有。”祁晏書打斷他,或許曾經作為“祁晏書”怨過,而今記憶全部恢複的他,自然不會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掛斷電話,祁晏書疲憊的掐了掐眉心。

    他要以死遁的方法離開,所以,祁老爺子必定會經曆一場喪子之痛,這是不可避免的。

    不再多想,祁晏書重新躺上床,剩下的這幾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他需要好好休養,才能保證將事情全部安排到位。

    很快他就睡著了。

    *

    青天白雲,陽光明媚,遠處有笑聲傳來。

    祁晏書看到自己著清亦道君的衣服,手握本命之劍,笑吟吟的看著前方拿著小風車奔跑的人兒。

    原來是入夢了。

    許久不曾做過夢了,他有些感歎。

    作為修者,入夢是很危險的事,有修者專修夢境,一不小心入夢,很有可能會在夢中遭遇到攻擊。

    “師父,風車壞了。”沒過多久,一身粉裙髒兮兮的小人兒噠噠噠的跑過來,隨著她的跑動,頭頂兩個小花苞上纏著的銀鈴發出叮叮鈴鈴的清脆聲音,甚是好聽。

    小薑眠舉著風車,可憐巴巴的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藏著些許不安,似乎是害怕因為損壞風車,會受到師父的責罵。

    他從她的手中接過風車,說:“閉上眼睛。”

    小薑眠長長的睫毛抖啊抖,最後一臉視死如歸的閉上,擔心自己會忍不住睜開,又伸手把眼睛都捂住。

    他心中好笑,搖了搖頭,目光落向風車,風車壞的很徹底,略微沉吟,他將壞了的風車收入儲物戒,取出一些材料,用意念控製。

    眨眼間,那些東西組合成一隻全新的、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小風車。

    “好了,可以睜開了。”他說。

    小薑眠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眼睛瞬間亮了。

    瞥著她亮晶晶的眼睛,他在她頭頂輕輕拍了拍,把小風車遞給她:“去玩吧。”

    小薑眠卻將小風車收入他給她的儲物鐲裏,挺起小身子,一本正經的說:“師父,徒兒剛才已經玩了半個時辰,該修煉了。”

    “哦?”他微微挑眉。

    小薑眠躊躇了下,繼續說:“風車是觀山道君的徒弟白池所毀,他修為比我高,我打不過他,等我超過他,再去找他算賬。”

    他眉尖一蹙:“白池?”

    小薑眠重重點頭,咬牙節齒的,讓他不由想起魚缸裏的她,搶不到食時,似乎也是這般氣鼓鼓的模樣。

    “為師相信你,去吧。”

    等小人兒離開去修煉後,他一個移步,來到一處庭院。

    一群少年聚在一起,圍著中間的少年白池,後者正在發言:“……那丫頭已經築基了,在我手上沒走過三招,她可是大名鼎鼎的清亦道君的徒弟,太弱了。”

    “我看呀,說不定她隻是用丹藥堆起來才築基的,八歲築基的天才修士,嘖,空有築基名頭,沒有相應實力,就是個繡花枕頭。”

    下一秒,他聽到一個淡淡的嗓音:“不論修為,隻論年齡,你今年十六,我徒兒剛過九歲生辰,你長她七歲……不如這樣,一個月後,你們比試一場,如何?”

    白池猛的抬頭,看到他時,臉色一白,結結巴巴的說:“清、清亦道君。”

    在那樣的目光下,少年經不住,熱血上頭,脫口而出:“好。”

    一個月後,白池慘敗於小薑眠劍下,羞愧不已,被觀山道君罰去思過崖苦修三年。

    ……

    祁晏書睜開眼,天已經亮了,從夢中脫離出來後,他竟有些不舍。

    刺耳的門鈴忽然響起,祁晏書皺眉,來到樓下大門,看到電子屏幕上現出的人臉,心中微驚。

    薑兒怎麽來了。

    昨日將一切說開,以他對她的了解,既然得了他的命令,就不會再來。

    遲疑一瞬,他打開門,薑眠站在門口,手裏提著兩份早餐,朝他笑的眉眼彎彎:“師父,早安。”

    “眠眠……”

    薑眠打斷他:“師父,你不讓我進去呀?”

    祁晏書頓了下,側開身子,讓她進屋。

    薑眠將早餐放在桌子上,仔細打量祁晏書的臉色,她看的太認真仔細,反倒讓祁晏書生出幾分不自在。

    片刻後,薑眠突然道:“師父,我們打個賭好不好,若是我贏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反之,我答應你一件事。”

    “好。”祁晏書想也不想的應允,等應下後,發現自己似乎應的太快,讓他隱隱有種事情不在掌控中的不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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