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天推門進屋,見父親徐文才正一個人坐在四腳凳上嗑瓜子。

    見到徐海天,徐文才指了指自家麵前矮方桌上的瓜子,笑道:“客人們剩下的,東西少了留下也不是個數,我記性不好,怕放著放著就忘了,今天高興,嗑了算了。”說著把瓜子扒拉了一部分給徐海天。

    徐海天笑了笑,搬張凳子對著徐文才坐了,爺兒倆隨便拉了些家常。

    徐文才道:“海天,你哥還有你兩姐都在外麵打著工,路途遠,來不了,你不要記購(計較),白天他們都打電話給焦二爺的手機上來過,說是每人支持你一千塊錢,要你別嫌少。”

    徐海天磕著瓜子等父親說完了,才道:“不會啊,他們也不容易,孩子一大推,上麵還有老人,都很困難的。”

    “恩。是啊,你能怎麽想,那就好,那就好”,停了停,歎口氣道:“唉,都怪老父,沒本事讓他們多讀寫書,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像閑雜這樣難……”

    “算了,爸,過去了的事情,就別總記在心裏了,大哥他們不也說了,不怪你的嗎?你老人家就別再自責了。再說,等我……”徐海天突然停下,輕輕地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徐家兩父子,就這樣不發一言,默默枯坐。良久,徐海天看了看掛鍾,終於不再猶疑,道“爸爸,有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一下。”

    徐文才一愣,“說吧,孩子”。

    “嗯,我明天想到媽那裏去一下,兒子考上大學,總也應該讓當媽的高興一下不是?!”

    “好得很嗎,孩子,就應該這樣,你媽雖然沒有親自把你帶大就去了,但這是命啊,你有這個想法,爸爸很讚成啊。對了神龕上今天沒有用完的香紙都在,還有鞭炮。明天一早去吧,爸爸也和你一起去。”

    “好的,那你早些睡吧,夜已經很深了”。

    徐海天走迴自己的屋子,和衣躺在床上,然而心裏有天大的事情,又如何睡得著覺?

    他終是爬了起來,也不拉燈,就這樣麵對暗黑的四壁,無聲地枯坐著。

    然而暗夜崔人憶!縱然徐海天什麽也不想去想也不願去想,但記憶的閘門還是在這如水的涼夜裏緩緩地打了開來……

    從小時候的乖乖仔到幼稚園時的聰明娃,再到少時的三好學生中學時的傑出青年,他一直是周圍的父母教導與他同年的人的榜樣。也正是因為這樣,父親徐文才也才打定主意要讓他成才。

    也許是讚揚的話太多了,慢慢地他也開始覺得自己很行。隻是到縣城上了三流高中之後,他才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多磨的無知和可笑:他絕非驚才絕豔的天才,縱是鳳凰,也不過是隻山溝溝裏的雜毛鳳凰,至多也隻能在他們那一地兒展翅。飛出了那一線天,即便隻是在金泉六中那樣不入流的高中,他也什麽都不是。

    然而,他終究是一個有決斷的人,既然認清了自己的斤兩,也就開始想辦法彌補缺憾和不足。

    他讀書,以求開闊視野;交朋結友,希求增長見聞;他總是通過這樣那樣的途徑,想方設法提高自己的修為學識。然而世上事,並非有所付出,便能想當然地有所獲。

    因為沒有人施以引導,他讀的都是那些與學業無關痛癢的閑書,讀錯了書,也便走錯了道;因為長相和貧窮的原因,真正願意和他做朋友的人,少之又少,多數時候,他都是拿著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惹得一身騷不算,一腔熱誠換來的更隻是別人不屑甚至不屑的冷眼。

    尤其是女孩子,因為母親早逝的緣故,徐海天不懂得如何與女性相處,不懂得察言觀色,進退有據。仔細迴憶起來,似乎高中三年,沒有一個女孩子走進過他的生活

    。便是男性朋友,也似乎應付者居多,真心者難尋。即便是師長,有時給予他一定的關心和照拂,也不過是出於責任而絕非真心實意。

    日子久了,他交朋結友的熱情也開始減淡。他已經無力去麵對整個世界的冰冷和冷漠。而這冷漠隻是針對他一個人。

    他習慣了在無所事事的時候一個人上街;習慣了找個沒人的角落,一個人上自習;上正課的時候,他總要把鬧鍾調三個,因為沒有人會叫他起床;過生日的時候,他一個人喝酒,沒有任何的祝福。

    他還記得畢業典禮時,按例每個人都要上台講話,輪到他時,他隻說了五個字“我無話可說”。是的,他能說什麽?他有什麽可說的?對一群熟悉的陌生人?他也沒有參加畢業照。為什麽要?有誰會記得他?又有誰是他要去記得的?張老師麽?他清楚的記得,他的張老師不隻一次地把他叫成別人,直到有一天,他當著校長的麵叫他豬老師……

    第一年高考,分數下來之後,他找到班主任張老師,請他指點填誌願的事情。

    然而那個一向自詡“為了學生的一切,為了一切的學生而努力的張老師”,隻是淡淡地對他說,“我正忙呢,你自己隨便填吧。”

    隨便填?嗬嗬……迴到現實中,徐海天苦笑著起來開了燈,拿出紙筆,研了磨,拿出高中唯一的朋友謝江送的鎮紙,鎮了紙張,蘸墨寫道: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正是辛棄疾魂奴兒。

    第二天一大早,徐家父子隨便吃了點飯,備好了香蠟紙燭鞭炮以及一些掃墓的農具等一應祭祀用品,便向徐母許明慧墳地所在地——老墳山走去。

    途中偶遇焦二爺,徐文才禮節性地問了聲好,徐海天卻是置若罔顧。

    但焦二爺卻絲毫不以為意,幾步走了近來,口裏嘖嘖有聲,“我就給你老爹說了,海天孩子是吃清閑飯的命,沒錯吧?海天啊,以後可不要忘了你老爹的好才是”,頓了頓見徐海天不理他,就轉過去,向徐文才說道“這迴要享福了塞,哎呀你真生了個好兒子”。

    “看焦二爺說得,這都是遺傳。”

    “遺傳?”

    “是遺傳”。

    焦二爺笑笑,“大清早的,要到哪裏去嘛?”

    “哦,帶孩子去拜拜他媽,你說這孩子考大學了,也應該給她說聲不是?”

    “應該,應該!”停了停,又說“那去嘛,迴來記得到家裏坐哈。”

    “要來,要來。”

    別過焦二爺,徐文才一邊向徐海天說著這叫二爺的為人處事,父子兩人一邊向著老墳山走去。半個小時後,徐家父子來到了徐海天母親許明慧的墳前。

    這墓地好久沒有打掃了的樣子,雜草叢生,荊棘滿地,把徐母的墳塋都遮蓋了。

    徐海天和徐文才兩父子花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將墓地掃拾幹淨。

    待徐海天跪著點好香燭紙錢並行了大禮之後,已經歇息好的徐文才這才屈膝跪在徐母的墳前,喁喁細語:“明慧,我帶著孩子來看你了。我們海天考上了晉安大學,昨天才請過客。這孩子懂事,有孝心,一早就想到要來給你道喜。明慧,你知道嗎,這些年以來,我一直很擔心海天這孩子,特別是前兩年,他命中犯煞,他自己過得不好,我在村子裏也抬不起頭來做人,也就不敢來見你,沒給你清理“房子”,不過現在一切都好了,海天他考上了大學,是咱村第一人,別提我有多自豪了,今天來的時候,我遇見了焦二,還挖苦了他,隻怕他不會聽,嗬嗬,明慧,要是你還在,那就好了……”言罷不禁嗚咽。

    頓了頓,徐文才對徐海天說道:“孩子,你考上大學,我對你媽總算有了交待。有什麽話,你就對你媽說吧,我先走,在焦二爺家等你”。

    徐父走後,徐海天這才顫抖著跪了下來。但千頭萬緒,一時卻不知該從何處說起。隻見他牙齒打顫,全身發冷,麵色紫筋暴漲,似是痛苦到了極點。良久,綻唇道“媽,原諒我!並請相信我!”行了九扣大禮,便一言不發地站起,收拾東西,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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