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七歲,即經曆了自己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變故。

    我的祖母是部落裏的一名巫師,她在我出生後,就曾經為我占卜,說,此子骨骼清健,樣貌清俊,如一朝天降斯任,必將有不凡之舉。隻是其生辰觸犯神靈,又是寤生,故一生多災多難。

    祖母在部落裏的職責是為部落在舉行一些祭祀活動或有什麽重大事件時卜筮吉星,向來是十分準確的。七歲那年,我多舛的命運就應驗了祖母的讖語。

    七歲那年,柳花飄舞的一天裏,那一情景,早已深深地烙刻在我的記憶中,無法抹去。就在落日城堡那空曠的祭祀露台上,母親一襲勝雪白衣,在黃昏夕陽的映射下,飄舞的衣袂依稀也沾染上了滾燙的金色,她一臉不屈的神情,表露出自尊的倔強。隻是她望向父親時的眼神中,多少流露出那麽一些落寞,憂傷與不舍。

    父親的眼睛始終望向遠處的那座皚皚雪山,嚴峻而冷靜,隻是依稀在一轉瞬間,也泛出一絲淚光。

    我哭喊著,想衝上露台,讓他們不要欺負母親,卻被部落的兩個勇士緊緊地按著,任我拳打腳踢也無濟於事。看著他倆木然機械的表情,我隻能大聲的喊著父親,讓他救救母親,而我看到的卻隻是父親那始終嚴峻的表情。

    母親是部落的聖女,是部落裏最美的女人。我不知道母親究竟犯了什麽不可以寬恕的罪過,要在部落各大長老麇集的隆重的集會上接受部落法典上最嚴厲的懲罰。我隻是聽到別人議論說,母親在被血狼族部落擄掠後,被他們的首領玷汙,母親的身體已經不幹淨了,要用喀爾納依湖的湖水來洗濯她身上的肮髒。部落的曆代聖女都是冰清玉潔的,不允許有任何的褻瀆。母親很美,在太陽的晚暉中如女神一般,而雪白的衣裙一塵不染,根本就不髒,我不懂。

    我還不懂的是,父親是落日部落的首領,竟然也允許別人如此欺負母親,他可是部落的首領啊,我再看他的眼神中已經充滿了怨恨,隻為他竟然對我的哭求無動於衷。

    就在夕陽如一個火球般在祭祀露台上的那個專門搭建的光滑的石板上平行滾過之後,就漸漸的失去了光輝,遠離祭祀台周圍頂禮膜拜的部落民眾的視線的時候,那個須發皆如銀絲的部落裏最年長的長老宣布,祭祀活動結束。而接下來的程序將是母親被投入喀爾納依湖的湖水中去接受死亡。

    我平時眼裏那個精神矍鑠的長老此刻卻是無比的醜陋,他那布滿皺紋的臉上一定是藏汙納垢,肮髒之極。

    母親赤裸著雙足,平行的身體朝向天空,被四個強壯的勇士平托著舉過頭頂,然後在部落民眾的簇擁下,隊伍緩緩走出城堡,來到距城堡不遠處的那座終年積雪不化的雪山下的喀爾納依湖,完成那個不知是誰製定的極度變態的不合理的法典上所規範的指令。

    喀爾納依在部落的語言中是清澈聖潔的意思,據說湖水可以讓犯下罪愆的人除去身上的汙漬,使靈魂超生。

    它深邃清澈,部落的所有人都相信在湖水的下麵隱匿著所謂的神祗,可以容納任何的生靈的懺悔,並使之得到升華。但我不信。

    來到湖邊,母親被緩緩放下,就在部落所有人的眾目睽睽之下,母親表情坦然,義無反顧的向湖裏走去,而頭頂上散落的紫紅色的紫薇花瓣,在母親身後踩下的一行足跡之處灑落一地。她就好像是一個水神,曾經從湖裏走出,來到部落,如今又將迴歸到自己的世界裏。

    喀爾納依湖的湖水依舊像以往一樣透發出淡藍色的漣漪,就在湖水即將淹沒到母親胸口的時候,母親迴過頭來,向著我哭喊的方向望過來,臉上遲疑著綻放了一個世界上最美的微笑。然後轉過頭去。消逝在淡藍色的湖水中。我哭喊著,昏了過去。

    第二天清晨,在我醒來的時候,剛剛睜開眼睛,身邊看護我的侍女就告訴了我另一個不好的消息。我掙紮著從床榻上爬起來,拚命的跑到母親離去的湖邊,那裏已經聚集了部落的很多人,部落的各大長老也都在,每個人的臉上都不約而同的流露著或淒慘,或無奈,或痛苦的表情。

    湖邊的平地上,工整的擺放著父親遺留下的一雙鞋。而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擺放著一串晶瑩剔透的珠鏈。一側的土地上是父親用樹枝留下的絕筆的字痕。

    我昨天還在責怪父親對母親的無情無義,而今天父親就用自己的方式追隨著深愛的母親而去,又一次沉重的痛苦擊打著我幼小的心靈,我手裏攥著父親給我留下的唯一物件,忘記了哭泣,再一次的昏死過去。

    當我意識稍微清醒,就感覺自己好似落入了一個冰窟中,四周寒氣逼人,冷的我身體不停地顫抖,牙齒不聽使喚的上下碰擊。而隻一瞬間,我又仿佛被投進了一個巨大的熔爐之中,熱氣烘烤著我的身體,皮膚仿佛被剝離般的疼痛。我掙紮著睜開沉重的眼睛,恍惚中看見四周圍滿了人,部落的法師在屋子裏做著法事,一個醫師在往我的嘴裏灌著不知名的湯藥,苦澀苦澀的。我似乎失去了吞咽的功能,一大半的湯水順著我的嘴角流淌下來,弄髒了我的衣襟。

    一張素白的手帕伸過來,為我擦拭著嘴角的湯水。那是一個有著清澈的淡藍色眼睛的女孩,她是父親朋友的女兒,是我的未來的妻子,也就是下一任的聖女。

    她惶恐的眼睛裏很是緊張,仿佛害怕我就此死去。我好想爬起身,告訴她我很好,不要害怕,但是我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哪怕就算是把眼皮分開這樣簡單的動作此時都變得異常困難。就在我恍惚迷離中,隱約聽到有人在說,這個孩子恐怕不行了,而聲音細如蚊蠅,仿佛從遙遠的天邊傳來,我緩緩地闔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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