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昌聽明白了,徐渭是叫自己去勸海瑞,不是勸不要寫彈劾奏章,而是勸海瑞把事情搞大,連皇上喜歡搞的那些玄修敬天一塊彈劾。


    太黑了,太髒了!


    可是效果好啊!


    此前誰都知道嚴世蕃,惡貫滿盈,罪該萬死,可是無數的彈劾奏章遞上去,一直奈何不了他。


    為什麽?


    因為這廝聰明,一被抓到把柄,就地一個懶驢打滾,把事情往皇上身上扯。


    我是在為皇上辦事,彈劾我就是彈劾皇上。


    皇上啊,你要給臣做主!


    皇上是護短又好麵子的人,你敢打他的臉,他直接打你個半身不遂。


    於是嚴世蕃憑借這一招,十幾年來躲過了無數致命的彈劾。


    直到他得罪了世子...


    現在世子黨用的也是這招。


    彈劾我統籌局是吧,我統籌局到底是幹什麽的,你們不都心裏有數嗎?


    徐渭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讓自己攛掇海瑞,索性來把大的。


    直指皇上大興土木、好道誤政、勞民傷財等積弊。在這些問題麵前,統籌局就是個小蝦米,順帶著提一句就是。


    此疏一上,保證海瑞成為名震天下的直臣,嘉靖朝最紅的當紅辣子雞!


    可是能不能保住性命,就不好說了。


    嘉靖帝手底,不缺一個戶部主事的冤魂。


    吳昌咽了咽口水,遲疑地說道:“此事我一提,剛峰脾性激憤,自然會成。隻是此疏一上,兇吉難測。我身為剛峰好友,不能眼睜睜地推他入火坑。”


    徐渭了然。


    吳昌還有點人味,雖然不多,但是足夠了。


    “吳兄放心,我們對剛峰先生也是敬仰有加。此事出於無奈,但絕不會置他與死地,否則的話,良心過不去,也沒法向天下人交代。”


    良心過不去?


    良心,當官的有良心嗎?


    嗬嗬!


    不過徐文長這話,算是一個保證。


    世子黨來兜底,至少會保住海瑞的性命。


    那就可以了。


    海兄要想成為大明第一直臣,不付出點代價,怎麽成長啊!


    能保住性命就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再說了,下詔獄,被皇上廷杖一頓,也是名揚天下的快捷之道啊!


    “好,今晚我就去勸勸海剛峰。既然要上諫,就要直指積弊要害。勸諫皇上成為明君,才是最重要的。”


    見吳昌已經充分領會到自己的意思,徐渭微微一笑,舉起酒杯。


    “好,那我們就靜候吳兄佳音。”


    吳昌與徐渭對飲一杯,滿懷期待。


    我呢?


    我的好處呢!


    徐渭吃了一口菜,不慌不忙地說道:“昨日午門有小黃門毆打禦史,此事吳兄聽說了嗎?”


    “聽說了。真是無法無天了。”


    “是啊,太無法無天了。”徐渭順著感歎了一句,然後故意壓低聲音,說道,“不過我聽說,這事啊,是有人在故意挑事,挑撥內廷和外朝的關係,在給皇上、世子和徐閣老上眼藥。”


    吳昌眼皮亂跳,“啊,還有這麽一說?”


    “徐閣老的首輔之位,還沒坐熱,有人惦記上了。”徐渭點了一句,然後轉言,“不過這種事,不是我們能摻和的。”


    “對,這種事我們摻和不得。”


    “不過此事一出,大家往都察院一看,發現好像缺了一員右僉都禦史。吳兄,想不想從國子監挪到都察院?”


    吳昌的小心髒噗噗亂跳!


    孫子才不想挪!


    右僉都禦史,正四品官,比國子監司業從四品要高一階。再說了,都察院啊,豈是國子監這個清水衙門能比擬的?


    吳昌也品出味道來。


    午門小黃門毆打禦史一案,世子遭了無妄之災。


    迴過頭一看,發現在都察院沒人,很多事聽不到風,很多事也插不上手。


    借著機會,想往都察院安插自己的人。


    現在勢態很明確,自己要是能讓海瑞把彈劾奏章的矛頭轉向皇上,世子黨就接納自己,再安排到都察院,擔任右僉都禦史。


    世子黨能辦得到嗎?


    右僉都禦史,在都察院裏,排在左右都禦史、左右副都禦史之後,有話語權,但不多。這個職位,內閣、都察院都不會太放在心上。


    再說了,世子黨那邊敢這麽說,至少是有把握的。


    “請文長兄轉稟世子,吳昌以後願為世子赴湯蹈火,在所不惜。海剛峰一事,臣一定辦到!”


    “好!不才一定把吳兄的話轉稟給世子殿下!”


    過了幾天,晚上,嘉靖帝又開始夜批奏章,朱翊鈞在旁邊學習。


    嘉靖帝拿起一份奏章,看了兩行,眉頭一皺,臉色變青。


    周圍的人,黃錦、李芳、陳洪、滕祥等人,都屏住了唿吸,十二分小心。


    朱翊鈞還在繼續翻閱嘉靖帝轉遞過來的奏章和稟文。


    “混賬!”嘉靖帝把奏章狠狠一甩,暴跳如雷地大罵。


    黃錦等人全部跪倒在地,大氣不敢出。


    唯獨朱翊鈞坐在座椅上,轉頭看著嘉靖帝。


    “無君無父的混賬!他這是指著朕的鼻子在罵朕!他想當忠臣,要直諫邀名,就戳朕的脊梁骨罵嗎!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顧其家者。’罵朕是敗家子是吧,罵朕把二祖列宗留下的基業敗掉了,是嗎!


    ‘天下之安與不安、治與不治由之,幡然悟悔,日視正朝...’還幡然悟悔?朕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要幡然悟悔!”


    嘉靖帝的咆哮聲在偏殿裏迴蕩著,就像一隻憤怒至極的老虎在嘶吼。


    黃錦忍不住瞥了一眼朱翊鈞。


    我的好世子,你的什麽餿主意,看把皇上氣得,你還不趕緊安撫勸一勸?


    到時候不好收場了看你怎麽辦!


    “海瑞,你這個無君無父的混蛋!想當諫臣,朕叫你死無葬身之地!來人,把這個海瑞抓起來,丟進詔獄,按無君無父,大不敬治罪!”


    朱翊鈞站起身來,撫著嘉靖帝的後背,又從桌子上端起一杯熱茶,遞給嘉靖帝。


    “皇爺爺,犯不著跟他置氣。他擺明了豁出命去博個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


    “是啊,我聽說海瑞前些日子省吃節用,買了口棺材放在院子裏,還把老母妻妾和子女托付給好友。


    擺明了要死諫一迴。皇爺爺你真要是殺了他,他倒是遂了願,青史留名,卻是連累皇爺爺。”


    嘉靖帝慢慢地冷靜下來,細細一琢磨,感覺不對。


    “黃錦,把東廠前些日子抄錄的海瑞奏章底稿給朕。”


    黃錦額頭上冒汗。


    皇上太精明了,世子,你是糊弄不過去的。


    這迴可把天給捅破了!


    嘉靖帝接過底稿抄件,看完後氣得直笑:“好,好,是誰叫海瑞改了奏章的!”


    朱翊鈞拱手道:“皇爺爺,是孫兒叫人慫恿海瑞改了奏章。”


    嘉靖帝盯著朱翊鈞,氣得渾身發抖,想發脾氣,又不知道怎麽發。


    發輕了,難解心頭之恨!


    發重了,又怕孫兒受不了。


    他氣唿唿地往座椅上一坐,語氣森然地說道:“小崽子,你給爺爺說清楚,要是說不出個道理來,這頓打你是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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