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應龍順著手指看過去,那裏原本也是蘆葦水泡著,現在被全部填平,正在挖地基,搭鋼筋,澆灌水泥混凝土。


    上千建築工人戴著藤帽,推著小車,分成幾條長龍來來往往。十幾座高十米的鐵木混搭高塔聳立在中間,長臂吊著重物,在空中轉來轉去。


    “朱公子,那裏是新的北京國子監修建工地。挖地基的地方是四座教學樓,一座圖書館,再過去就是六座學生公寓樓。


    靠湖邊那裏是教師生活區,繞過那個水泡子。對,那個水泡子就地改為學校的公園,挖一個小湖。再過去就是操場。”


    “北京國子監?”朱翊鈞頓了一下,“現在該叫北京大學。”


    潘應龍眼睛眨了兩下,“對,聽說了,北京國子監改名為北京大學,南京國子監改名為南京大學。”


    “潘先生,你繼續介紹。”


    “好,朱公子。這西湖將改成京師的後花園,如南苑例。北邊的甕山上會修建一座道觀,叫萬壽觀。西邊玉泉山腰會修一座隸屬於戎政府的榮養院,專門榮養卓殊戰功傷殘者。其餘全部開放。


    幾所大學在東邊和南邊,圍繞著西湖修建。東邊是北京大學,南邊是金台、白塔、文思、台基學院以及杏林醫藥學院合並成的新大學。”


    “現在叫萬曆大學。”


    “萬曆大學,好名字。”潘應龍恭維了一句,“萬曆大學再往南邊走一點,就是京師師範大學。”


    “現在改名叫隆慶師範大學。”朱翊鈞幽幽地說道,“聽說西苑傳旨,武昌的江漢大學改名為嘉靖大學。”


    潘應龍愣了一下,這名字改得有意思,祖孫三代一個都不落。


    世宗皇帝出生在湖北承天府,十四歲才入京,建一座嘉靖大學在湖北武昌,也算是一種紀念和孝敬。


    就是隆慶師範大學,名字有點磕磣。


    “潘先生,這三所大學修建起來,這裏將成為大學區。京師以及部分灤州的講習所和學院,將會陸續整飭。


    講習所改為技工學校,高級講習所和學院改為專業學院。還有欽天監的各研究所,也會在這一帶修建。”


    朱翊鈞的右手指著遠處畫了一圈,對潘應龍說道:“潘先生,順天府的職責就是三通一平。”


    “朱公子,什麽是三通一平?”


    “地麵平整,方便建築施工。通路、通水、通排水管。”


    “朱公子放心,絕對沒有問題。”


    “這裏屬於哪裏管轄?”


    “迴朱公子的話,南邊屬於宛平縣,北邊屬於昌平縣。不過順天府合計後,準備把這裏劃入新的西城。”


    “新的西城?新的城牆要繞著這邊圍一圈嗎?這工程量有些大啊!”


    “朱公子,按照順天府的規劃,新西城不會再修建城牆,與其耗費巨大修建一道防禦城牆,不如省下來多修幾座公學。”


    “對,就是要有這樣的治政思想。城牆曾經保護我們免於兵火,但是一味地防禦,隻能桎梏我們。


    現在我們放開胸懷,放眼天下,城牆擋住了敵人進來,也絆住了我們走出去。現有的城牆我們不拆,但是新修的城區不修城牆。


    你這個思路很好啊。”


    朱翊鈞圍著西湖邊上的大學工地轉了一圈,到處塵土飛揚,到處都在挖坑,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潘應龍拿著規劃圖,展開在朱翊鈞麵前。


    他對著圖看了一會,總算在心裏有個概念。


    下午四點多,朱翊鈞和潘應龍坐上馬車迴城。


    “鳳梧,今天朕請你吃飯。不要去各大酒樓,找個幹淨的半大飯店就好了。”


    “謝皇上。”


    “去哪裏,你給馬車夫說一聲。”


    “就去棲鳳樓,名字取得有意思,隻是一家普通的飯店,在豐城胡同附近。”


    馬車夫收到信,一抖韁繩,馬車直奔阜成門。


    “鳳梧,順天府出現偽造假銀圓案,這事關乎重大,你要放在心上。”


    “皇上放心,我會盯著刑曹和警政廳。”


    朱翊鈞看著潘應龍問道:“知道朕和內閣為何對假銀圓案如此上心嗎?”


    潘應龍想了想答道:“臣聽皇上上課時說起過,這涉及到貨幣主權以及鑄幣稅。”


    “對,貨幣主權是一個國家的大事。貨幣一詞的意思,朕講了很多次,你們也都明白了。”


    潘應龍點點頭。


    “大明此前沿襲前宋習慣,用銅錢,洪武永樂銅錢,成了東倭、朝鮮和安南的貨幣。後來用銀子做貨幣。但是銀子做貨幣,就有一個很大的弊病,那就是貿易不受控。


    東倭有大量的銀子,西班牙人也有大量的銀子,他們就可以到大明隨意地買東西,有多少銀子就買多少貨。


    大明茶農、蠶農、織戶,還有紡紗棉布廠工人們,辛辛苦苦勞作,就換迴一堆的銀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不受控的貿易對大明有利有弊。


    好處就是獲得大量硬通貨幣,壞處就是東倭、西班牙人的銀子不受控製地大量湧入,會引發通貨膨脹,也就是銀子多了,能買到的東西越來越少。


    而且他們想買就買,想買什麽就買什麽,那堅決不行。


    經過少府監、內閣、四家銀行不斷地努力,這些年大明內外貿易都認戶部寶泉局發行的銀圓貨幣以及銅錢輔幣,百姓日常也習慣用它。


    這是大好事。”


    噠噠馬蹄聲響起,馬車在大路上不急不緩地走著。


    潘應龍微抿著嘴巴,認真地聽著。


    “一年寶泉局進多少金銀,鑄造發行多少銀圓和銅錢,內閣都有本帳,有通貨膨脹的苗頭,就收一收,把流向市場的銀圓和銅錢收緊一些。


    反之就多放些銀圓和銅錢出來。手段雖然簡陋了些,但是比起以前的睜眼瞎要強得多。而且戶部尚書王國光也在不停地學習中,對財稅、金融控製越來越嫻熟。


    還有鑄幣稅,這個就不用細說了,戶部國庫每年都靠著這筆錢貼補家用。


    貨幣主權,事關大明財稅金融安全,馬虎不得。”


    朱翊鈞看著對麵的潘應龍,語重深長地說道:“這案子是戶部和刑部的事,你的順天府就是打個配合。


    鳳梧,朕對你的期望不隻是順天府。朕希望你這次配合戶部和刑部破獲偽造銀圓案,多接觸財稅和金融方麵的工作。”


    潘應龍按住心中的喜悅,竭力讓自己鎮靜下來,隻是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迴答時的聲音有點微微發顫。


    “迴皇上的話,臣記住了。”


    車子在豐城胡同口停住了,朱翊鈞和潘應龍下了車,又變成了朱公子和潘先生。


    棲鳳樓就前後兩個廳,沒有雅間,潘應龍跟掌櫃熟,要了個後廳靠角落比較親近的桌子,那裏非常清靜。


    兩人坐下後,其餘的侍衛也在附近的四張桌子下坐下。


    “朱公子,請點菜。”


    “潘先生點吧,你知道我的口味,沒有什麽忌口,點幾個它家的特色菜。”


    “好的。”


    潘應龍點了一條魚,一盤爆炒羊肉,一個時蔬,一個蓮藕湯。


    “這家在下經常來,跟掌櫃的也熟。他隻知道在下是順天府衙一位書辦。”


    潘應龍略微解釋了一下。


    “潘先生最近在忙什麽?”朱翊鈞隨口問道。


    “朱公子,過幾天就是端午節,也是萬壽節。”


    “哦,南苑遊樂會又要開始了?”


    “對,去年辦得還不錯,大受大家歡迎。今年一開春,各路人馬就到順天府來打聽,今年的端午南苑遊樂會要不要辦?


    當然要辦了。”


    “各路人馬找上門來?如此積極,那順天府豈不是可以把廣告費再抬一抬?”


    “那是自然的。今年南苑遊樂會的廣告位,分甲乙丙丁四種。”


    “哦,還分級了?進步得挺快的。”


    “朱公子見笑了。順天府見到錢了,自然就學得快了。”


    “你說說,這廣告分級怎麽分?”


    “就是按朱公子說過的曝光度來算。


    比如正大門進來的那三塊廣告位,是甲上位,價格最貴。其餘的甲中、甲,乙上、乙中、乙和丙級,合計分七個等級,三百七十九個廣告位。


    順天府為了杜絕徇私舞弊,幹脆搞了個公開招標會,把這三百七十九個廣告位全部拿出來拍賣。


    廣告位在南苑哪個位置,尺寸多大,去年的效果如何,一一標出了來,然後讓各商戶舉牌叫價。”


    “我聽說過,據說三月初就把南苑遊樂會的廣告會全拍賣出去了?”


    “是的朱公子,今年順天府收獲的廣告費用四十五萬四千八百圓,比去年高出了兩倍有餘。”


    “四十五萬四千八百圓,確實不少。順天府這迴發了大財,難怪潘先生最近財大氣粗得很。”


    “讓朱公子見笑了。”


    “標王是誰?”


    “標王?”


    “就是出價最高的那位。”


    “哦,就是那三塊甲上位中間那個位置,由工商銀行競標拿下,出價兩萬一千圓,比左右兩邊的貴四千圓。”


    “還是開銀行的有錢啊。”


    潘應龍忍不住看了朱翊鈞一眼。


    這幾家銀行背後的大東家不都是少府監,是皇上你嗎?


    你這吐槽,好像吐的是你自己啊。


    菜很快上齊了,朱翊鈞拿著筷子夾了些魚肉嚐了嚐。


    “嗯,不錯,這家的大廚手藝不錯。”


    “這家大廚姓步,能得朱公子讚許,實在是他的榮幸。”


    “嗬嗬,其實我喜歡吃外麵的菜。家裏的那些廚子太保守了,十分手藝隻敢拿出三四分來,不敢使全了。”


    “朱公子,這是為何?”


    “他們把全部本事使出來,吃得我開心了,下迴一不小心做得不好,壞了口味,怕我罵啊。


    我知道他們這些勾當,也懶得說了,我對口食也沒有什麽要求,隻能要下飯就行。”


    “朱公子宅心仁厚”


    兩人邊吃邊聊,氣氛十分輕鬆。


    前廳轉進來一人,四十來歲,濃眉大眼卻目光靈活,一身洗得發白的素色道袍發髻包個布巾,有些不倫不類。


    濃眉大眼一掃,把後廳裏各桌的顧客都收在眼裏,然後一桌桌湊上前去,輕聲說著話,像是在招攬什麽生意。


    有的稍微搭兩句話。


    大部分不耐煩地揮手,像趕蒼蠅一樣趕他走。


    他也不惱,繼續保持笑臉,和聲和氣跟每位潛在顧客說話。


    朱翊鈞來了興趣,暗地裏示意劉義不要阻攔。


    不一會濃眉大眼自來熟地在兩人桌子邊的凳子上坐下。


    “看兩位衣著不凡,必定是有錢人家。小的冒昧地問一句,想再發筆財嗎?”


    朱翊鈞微笑著答道:“兄台好眼光。再是有錢人,他也不會嫌錢多啊。”


    濃眉大眼眉開眼笑,“這位少爺一看就是龍鳳之姿,談吐不凡。沒錯,誰會嫌自己錢多啊。”


    朱翊鈞順著他的話問道:“莫非兄台有什麽好門路。”


    “這位少爺是敞亮人,在下也不打馬虎眼。”


    “請說。”


    “再過幾天就是端午萬壽雙節了。”


    “嗯。”


    “南苑遊樂會照例舉行,少爺知道嗎?”


    “知道,準備再去逛逛。”


    “在下的發財門路,就在這遊樂會上。”


    朱翊鈞看了潘應龍一眼,對濃眉大眼說道:“願聞其詳。”


    “不得不說,順天府尹潘大人,可真是位高人。他這麽一捯飭,遊樂會成了聚寶盆,搖錢樹。知道今年遊樂會廣告競拍會了嗎?”


    “聽說過。”


    “知道拍了多少錢嗎?”


    “好像有幾十萬。”


    “上百萬了!”濃眉大眼神情非常誇張地說道。


    “啊,這麽多!”朱翊鈞配合地露出十分驚訝的神情,“那順天府今年不是發大財了嗎?”


    “那是必須的啊!”濃眉大眼微湊過身子去,一臉的敬佩仰慕,“順天府衙有官兵把守,要不然大家非要把它當成財神廟,把潘大人當財神拜。”


    朱翊鈞看了看對麵有點坐立不安的潘應龍,繼續說道:“聽兄台這麽一說,遊樂會是棵搖錢樹,大有作為!”


    “這位少爺英明!這遊樂會就是個搖錢樹,是個聚寶盆,隨便挖一勺,全是嘩嘩的銀圓啊。”


    “哦,聽兄台的意思,你能幫我搶個廣告位?本少爺也不要那三塊甲上位,幫我搶個甲中位,把我家商號擠進去今年的遊樂會,錢不是問題。”


    濃眉大眼微張著嘴,臉上既是尷尬,又是懊悔。


    “少爺真是做大生意的人,隻恨小的能力有限,攀不上你這根高枝。小的隻能做些小買賣。”


    朱翊鈞端起茶杯,自帶一種頤指氣使的氣質:“那你且說說,這生意到底有多小,要是本少爺還看得上眼,就湊合做一單吧。”


    濃眉大眼男彎著腰,誠惶誠恐地說道:“少爺,你別看這生意小,其實還是蠻有賺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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