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轉頭問道:“後宮能出什麽大事?”


    萬福喘著氣答道:“皇爺,迴皇爺的話,順妃,順妃要生了。”


    朱翊鈞猛地站起來,“要生了,信準不準?”


    “迴皇爺的話,入內禦醫所的產科女醫官們都到綠綺軒候命,她們診斷後說就這一兩個小時的事。”


    “太後和皇後知道嗎?”


    “迴皇爺的話,奴婢接到消息,馬上稟告了太後和皇後娘娘,她們已經擺駕去了綠綺軒。皇後娘娘還叫奴婢趕緊來稟告皇爺。”


    “嗯,朕去看看,去綠綺軒。”


    萬福和楊金水異口同聲地勸道:“皇爺,順妃生產有血穢之兇,與人不利,恐怕會衝煞到皇爺。還請皇爺安坐這裏,等著報信好了。”


    “什麽話?女人生孩子,九死一生。順妃甘冒生死為朕延續子嗣,朕連綠綺軒都不願去,太薄恩寡義了。”


    “皇爺,綠綺軒有女醫官,其他人也幫不上,不如皇爺就近等一等?”楊金水繼續嚐試著勸道。


    “朕在綠綺軒,跟朕不在綠綺軒,對裏麵在生產的順妃,意義完全不同。女人生產,有時候就是拚著一口氣跟閻王爺搶命,朕是給她鼓勁打氣去了。


    你們不用擔心,朕在綠綺軒偏殿等著就好了。”


    朱翊鈞看了萬福和楊金水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家國家國,沒有家哪有國。一個人連家都不顧,如何顧國?一個人連家人都不愛,還指望他愛及天下人?”


    “皇上聖明!”


    楊金水、萬福和祁言等親近宦官一起恭聲道。


    “行了,去綠綺軒。金水也跟著一起去,跟朕邊走邊聊。”


    “遵旨。”


    出了紫光閣,沿著中海湖西邊的林蔭路,朱翊鈞一行人快步向前走。


    “金水,繼續香煙的事。那款最貴的香煙牌子,就叫紅日牌,‘紅日出東方,天地照輝煌’。”


    楊金水遲疑地答道:“皇爺,這牌子取的是不是有點大?”


    “就是要大氣,就是要磅礴,就是要讓抽這煙的人抽出個萬丈豪情,讓抽這煙的人覺得自己站在泰山之巔,讓他們抽著這煙,心生一種此煙一抽,天下我有的感覺。”


    楊金水更懵了,“皇爺,這也行嗎?”


    “為什麽不行?朕剛才說了,香煙的口味很主觀的,每個人口味都可能不同。你抽起來覺得不好抽,萬福可能就覺得很好抽。


    那怎麽把大家的口味統一起來?上價值!”


    “上價值?”楊金水雙目唰唰地猛閃,就像剛看到《葵花寶典》的東方不敗一樣。


    “對,價值。”


    “皇爺,什麽叫價值?”楊金水一臉的求知如渴。


    “價值啊,朕再舉個比喻。


    香煙的價格從一分到五分不等,細究起來,相差其實不大。但是我們要把三分的煙賣到一角五分,兩角五分,把五分的煙賣到五角,怎麽賣?怎麽讓煙民們接受?”


    旁邊的萬福聽得心肝尖發顫。


    三分錢的煙賣兩角五分?五分的煙賣五角?是手裏拎著刀槍,後麵架著大炮現賣嗎?


    楊金水卻心悅誠服地說道:“請皇爺給奴婢指點迷津。”


    “所以我們要給不同的香煙附加不同的價值。


    五分的桑幹河,普通的包裝紙,外麵黑白印刷,字多畫少,怎麽省錢怎麽來。核心價值就是普通老百姓都抽得起的煙。


    然後一角錢的盧溝橋,一角五分的朝陽門,包裝紙稍微好一點,外麵印刷見點顏色,稍微精美,核心價值就是有點小錢的人能抽得起。


    兩角五分錢的灤河,上好的包裝紙,彩色印刷,圖案精美,給不一般的人抽的煙。


    五角錢的紅日,最好的包裝紙,印刷最好最精美,再配上‘紅日出東方,天地照輝煌’這樣的廣告詞,就是要讓抽紅日香煙的人,抽出個與眾不同,抽出個天高雲淡,抽出個卓越不凡。


    不同的顧客,抽不同的香煙,我們就給他們附加不同價值,讓他們產生不同的體驗,最後的結果就是要讓他們覺得,五分錢的桑幹河就是這個價,五角錢的紅日就值這個價。”


    楊金水目光炯炯,無比敬佩地說道:“皇爺一席話,讓奴婢勝讀十年書。天下人都叫奴婢財神,實際上他們不知道,真正的財神是皇上你啊!”


    朱翊鈞哈哈一笑,“金水,你就好好操辦,要是操辦好了,這幾款香煙的價格還會上漲,灤河香煙可能賣三角,紅日香煙可能賣六七角都不止。


    但是你記住了,最便宜的桑幹河一定要保持在五分,盧溝橋和朝陽門一定要保持在一角和一角五分。就算灤河和紅日香煙漲上了天,這三款香煙也一定要保持各自的價格不動。


    金水,知道為什麽?”


    楊金水想了想,“皇爺,桑幹河、盧溝橋和朝陽門是根基,沒有它們,灤河和紅日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對!”朱翊鈞轉頭看著楊金水,讚許地點點頭,“這三款香煙是錨定物。有對比才有差距,沒有這三款香煙做對比,怎麽體現出灤河和紅日香煙的高人一籌?”


    陽光透過樹葉,照在朱翊鈞的臉上和身上,一圈圈光暈圍繞著他,讓他光彩奪目,熠熠生輝。


    楊金水跟在他身後,微彎著腰,滿臉的敬佩,亦步亦趨。


    萬福看著兩人,一臉的我聽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難怪楊金水如此受皇爺器重,這裏麵賺錢的彎彎繞繞,我聽都聽不懂,更不用說想明白。楊金水卻馬上能聽懂,還能舉一反三。


    厲害!


    朱翊鈞繼續說道:“金水,你剛才說香煙是你受啟發而得,要讓人隨時隨地能抽上煙。現在香煙有了,沒火怎麽辦?”


    楊金水愣了一下,“皇爺,不是還有火折子嗎?”


    “那玩意不方便,我們必須提供非常方便的生火之物,讓百姓們能隨時隨地都能抽煙。而且生火之物,百姓家居野外,日常都會用到,也是一門大生意。”


    楊金水恭敬地說道:“奴婢懇請皇爺指點。”


    “欽天監化工所研製出一款生火之物。一種是一根細木杆,一頭加了秘製藥丸,在塗有紅磷黃麟和石英粉的硬紙麵上一劃,便能生火,燃燒個七八秒鍾,一般場合夠用了。


    還有一種薄紙浸石蠟,擠縮成細木杆一樣的長梗條。一頭加同樣的秘藥丸,也是在硬紙麵上一劃能生火。能燃燒個十五到二十秒,適合航海、行軍、和野外狩獵用。


    朕給它取名為火柴。


    金水,你去跟欽天監那邊聯係一下,把火柴的專利權買下,跟香煙一起賣。


    香煙不配火柴,等於沒有了靈魂啊。”


    前麵就是綠綺軒,朱翊鈞暫時停下腳步,轉身對楊金水說道:“金水,把香煙這事好好操辦起來。朕可以這麽跟你說。這樁買賣是真正的一本萬利,國內賣,國外也要大賣。


    這生意做好了,大明海陸兩軍製霸天下,煙草稅就足矣!”


    楊金水雙眼圓睜,心裏先是不敢置信。


    煙草生意,這麽暴利嗎?不僅暴利,還市場如此廣袤?


    我原本隻是一棵普通的搖錢樹,想不到在皇爺心裏是一棵參天搖錢樹。


    可是皇爺從不妄言,他說過的話,預言的事,哪一件不一一驗證了?


    皇爺今日敢這麽說,那就說明煙草生意真得大有搞頭,非常有搞頭!


    楊金水心熱了,作揖拱手道:“奴婢謝皇爺指點迷津。”


    朱翊鈞揮了揮手,繼續往前走。


    “你賺到錢了,就是少府賺到錢了,少府賺到錢了,不就是朕賺到錢了嗎?你謝朕幹什麽?朕還要好好謝謝你們了!”


    說著話,一行人來到了綠綺軒宮門前。


    皇後薛寶琴聞訊出來接駕。


    “皇後來了?”


    “皇上,太後也來了,在前殿裏等著。”


    “太後也來了,朕要去給太後見禮。”


    到了前殿,朱翊鈞上前行禮作揖,“兒臣見過母後。”


    “皇帝怎麽也來了?”陳氏叫內侍宮女扶起朱翊鈞,略帶抱怨道,“女人生孩子,皇帝往裏湊什麽熱鬧?”


    “母後,兒臣知道女人生產的危險。順妃,還有貴妃她們,拚著性命為兒臣延續子嗣,兒臣不來看看,實在說不過去。”


    陳氏憐愛的看著朱翊鈞,轉頭對薛寶琴說道:“皇後是有福之人,皇帝知冷知熱,貼心啊。”


    “母後聖明,皇上確實憐愛臣妾等人。”


    陳氏目光在薛寶琴臉上轉了幾圈,心生憐惜。


    命苦的皇後啊。你要是不能誕下皇兒,最後的下場誰知道啊。


    老朱家,生性涼薄是從祖上傳下來的根。而今皇上憐惜你疼愛你,可要是你一直不能誕下子嗣,這份情早晚要涼的。


    皇帝雖然對哀家孝敬有加,待如親母。可滿天下都知道他的脾性,堅毅果敢,定下的事,不要說我這個太後,就是他親老子在世時都阻止不了。


    到時候哀家想保你都很難保住。


    陳氏心裏輕輕歎了一口氣,臉上依然保持微笑,在榻座旁邊的空地上拍了拍,“皇後坐哀家身邊,我們娘倆好好聊聊。


    皇帝,你去旁邊喝喝茶,有什麽事就自行處理。我們女人之間的話,你肯定不愛聽。”


    “是,母後,兒臣去旁邊偏殿喝茶等著。”


    朱翊鈞站在偏殿前的台階上,雙手籠在袖子裏,看著宮女在後殿裏進進出出,女醫官隔段時間出來,向陳太後和薛皇後稟告情況。


    隱約有王氏痛苦的呻吟聲傳出來。


    “告訴順妃,朕在外麵給她打氣鼓勁。”


    “是!”


    不一會,裏麵的呻吟聲變得有力起來,時不時發出嘶吼聲。


    朱翊鈞抬頭看了看天,碧空如洗,豔陽當空。


    “嗯,今日是個好日子,定會事事順利。”


    旁邊的楊金水正要答話附和一句,不想朱翊鈞轉頭過來問道:“遊七的事,你做的嗎?”


    楊金水愣了幾秒鍾,隨即反應過來,開口答道:“迴皇爺的話,遊七的事,奴婢能辦到,但奴婢不屑去做。商業調查科是少府監的公器,不是奴婢的私器。”


    朱翊鈞繼續雙手籠在袖子裏,雙肩聳了聳。


    “金水的人品,朕相信。隻是這件事實在是有些蹊蹺。有人還在中間煽風點火,其心叵測啊!”


    楊金水試探著說道:“皇爺,會不會張四維他們?”


    “他們此前沒得勢時,唯恐天下不亂,好渾水摸魚。但現在他們已經得到重用,也清楚自己的路在哪裏,此時還敢煽風點火,豈不是自絕生路?


    張四維沒有那麽傻。他聰明的很。接到叔大先生的書信,他馬不停蹄地直奔武昌,就是奔著滅火去的。


    隻是他脾性如此,聰慧卻過於靈活,沒有韌性。見到事不可為,不願擔風險,馬上就縮了迴去。”


    楊金水連連點頭:“皇爺聖明,而且張四維他們也沒這本事,能把這事辦成這個樣子。”


    “對,張四維是沒這個本事。所以朕覺得此事很蹊蹺,誰還在其中煽風點火,興風作浪?”


    現在也沒個外部勢力可以甩鍋,隻能是內部有人在暗中搗鬼,可到底是誰呢?


    “皇爺,奴婢去查一查?”


    “查,不僅你查,馮保和錦衣衛也都在查。遊七此人,朕是知道的,品行不佳啊。張師傅如此謹慎的人,偏偏把這貨留在身邊,金水,你說為什麽?”


    “皇爺,奴婢不知。”


    “張師傅對朕還是有些畏懼啊。”


    楊金水眨了眨眼睛,心裏明白了。


    張居正故意把遊七留在身邊,這是學王翦、蕭何自汙求安之法。


    大明天下有幾位海剛峰?


    海剛峰大公至正、無欲則剛,也很有務實才幹,可是連入閣都入不了,更別說資政。


    為何?


    你都無欲則剛,皇上怎麽放心把治國權柄交給你?


    轉頭又一想,不止張師傅,文武百官誰不對皇上你畏懼啊?


    你比起世宗皇帝,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僅城府深、有心計,更重要的是有手段有魄力,關鍵時刻是真敢下手啊。


    正想著,綠綺軒上空突然飛過幾隻鳥,嘰嘰喳喳,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


    朱翊鈞和楊金水不由抬頭看去,看到一隻漂亮的鳥兒沒有跟著飛走,而是在綠綺軒正殿屋脊上盤旋幾圈,又在屋簷上駐足鳴啼,啾啾嘰嘰,仿佛唱歌一般。


    “啊——!”


    突然從正殿裏發出一聲嘶吼聲,隨即變得無比寂靜。


    被這聲音一驚,那隻鳥兒展翅起飛,瞬間就不見了。


    朱翊鈞看著那隻鳥兒消失在天際,兩位尚宮跑出正殿,驚喜地大喊大叫。


    “生了!順妃娘娘生了!”


    陳太後和薛皇後從前殿後門衝了出來。


    渾身微微發顫的陳太後大聲問道:“生了?好啊,是男還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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