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殿,朱翊鈞帶著文武大臣們先恭敬地向隆慶帝靈柩和神主行禮。


    接著舉行迎神主儀式。


    禮部官員在一旁唱讚,朱翊鈞帶著文武大臣行完禮後,文武百官分跪兩邊,朱翊鈞上前出到殿門,迎住一塊神主牌位。


    雙手接住,再恭敬地捧到殿中,擺到案上,替換那塊臨時的神主牌位。


    擺好後,朱翊鈞再帶著文武百官對著隆慶帝正式的神主牌位行大禮。


    “契天隆道淵懿寬仁顯文光武純德弘孝莊神宗皇帝。”


    契天隆道淵懿寬仁顯文光武純德弘孝莊皇帝是諡號,是隆慶帝以後的全稱,皇陵墓碑上刻得就是這個一長串名字。


    神宗皇帝是廟號,也就是他在大明列祖列宗先皇中的序列號。


    以後太廟供奉的也是這個牌麵。


    群臣們先是議獻“穆宗”廟號,粹德深遠曰穆;德政應和曰穆。


    朱翊鈞說好了要給父皇一個好的廟號,穆宗怎麽能體現出他拳拳孝心。


    直接擬定了“神宗”廟號。


    治民無為曰神;顯仁藏用曰神。


    神宗才配得上我父皇的氣勢和牌麵!


    我先把神宗這個坑讓父皇占了,以後等我春秋百年了,你們再想陰陽怪氣玩小動作,也沒好的坑位了。


    我真是太機智了。


    眾臣都是飽學之士,知道神宗廟號裏麵的玄機,可太子是先皇的親兒子,我們總要照顧他的孝心吧。


    神宗就神宗!


    迎神主之禮結束,今天是隆慶四年正月初一,也是隆慶帝的頭七。


    朱希忠和張溶代表勳貴,李春芳和胡宗憲代表文武百官,第三次上勸進表。


    “伏以纘百王之正統,莫大乎宅尊;得萬國之歡心,宜先於建極。益惟體元而居正,斯足應天而順人。


    太子聖姿碩茂,德備道隆。纘承前緒,至德光昭。時惟陽月,瑞集樞星。肇開震夙之祥,永禦光華之旦.


    臣等伏惟太子殿下,欽膺駿命,繼登宸極,於柩前即皇帝位,登大寶而司牧群黎.”


    朱翊鈞這一次不再謙虛了,叫馮保念早就擬好的詔書。


    “孤以涼薄之質,得群心葉恭。卿等遽以宸幾,奉乎眇躬,誠惶誠恐,惟受上天眷祐之命,領蒼生誠意之心。嗣守丕業,繼承大統。


    念興王之艱,罔敢自暇。賴累聖之業,聿致小康。憂勤二紀,臨製萬邦


    改元萬曆,擇吉日行登極之禮.”


    念完後,有內侍搬來寶座,在隆慶帝神主前擺好,請朱翊鈞坐下。


    朱希忠、張溶、李春芳、胡宗憲領著上百位勳貴和文武百官,上前行三跪八拜大禮,高唿萬歲。


    自此,朱翊鈞成為大明皇帝,年號萬曆!


    百官跪拜,在先皇靈柩前即位後,朱翊鈞離開奉先殿,迴到西苑紫光閣。


    眾臣離開紫禁城,該放假迴家的迴家,該迴衙門入值的就去值班。頭七過了,不必再日夜守靈。


    朱翊鈞隻需每天早晚來磕頭即可。


    等百日國喪之後,再擇吉日把靈柩起運,安置入陵墓中。


    工部尚書朱衡一離開紫禁城,換了一身衣服就直奔昭陵,去檢查陵墓收尾工程。


    明朝曆代皇帝的陵墓基本上是一即位就開始修。


    活得久就慢工出細活,活得短就馬馬虎虎。


    可是再馬虎最基本的牌麵還是要有。


    朱衡就是去實地看看,不要等到送靈柩入陵時發現有問題,他這個總工頭就脫不了幹係,是大罪!


    “大同傳來什麽新情況?土默特王帳打起來了嗎?”朱翊鈞迫不及待地問道。


    臉上浮現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


    李春答道:“迴稟皇爺,大同那邊的急報說在密切監視蒙古右翼諸部,暫時沒有新的情況出現,隻是說王帳在操辦俺答汗的葬禮。”


    “鴻臚寺派官員去吊唁。俺答汗雖然是大明順義王,實為外藩。我大明該有的禮數還是該有的。”


    “遵旨!”


    其餘的因為處在正旦假期,中樞和地方各衙門都在放假,上稟的政事一下子少了許多。也就順天府上稟的事情最多,清點受災情況,匯報救災進展。


    還有就是直隸上稟部分府縣受災救災情況。


    從這幾天收到的奏章來看,地震源頭確實在京師西北,但是震中不在大明境內,在張家口堡以外。


    灤河豐寧、興化也送來了急報,說它們那裏也受到了地震波及,不過傷亡不大。


    綜合來看,這次地震中心可能在蒙古右翼永謝布部一帶,具體在哪裏,暫時還不知道。


    “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救災。


    叫內閣行文,戶部立即調撥救災專項款項。太醫院馬上組織醫療分隊,奔赴受災府縣,幫助救治傷員,預防疫情.”


    忙完政事,馮保拿著一疊文書進來。


    “皇爺.”


    昨天還叫人家殿下,現在就叫人家皇爺。


    這些內侍改口改得這麽順口,如此絲滑。


    “這是東廠和錦衣衛的稟文。”


    朱翊鈞一一看完,不有地笑了,“下罪己詔,這些人真敢想。”


    馮保有些著急。


    我的萬歲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天降異象,警示蒼生,在當下的影響力是十分巨大的。無論官庶軍民,很多人都信這個。


    這次清流以此為契機,大造輿論,如果不重視,會引起朝野動蕩的。二祖列宗也多信這些。比如嘉靖帝,一遇到天降異象,就忙不迭地祭拜天地。


    以前清流們也往往拿這些當殺手鐧,來對付官民和皇帝,都是無往不利。


    馮保把自己的擔憂小心翼翼地說出來,朱翊鈞一愣。


    天降異象?


    清流想用這玩意來嚇唬我這個無神論者?


    可是看到馮保臉上的惶然,朱翊鈞猛然醒悟。


    自己不怕,不代表別人不怕啊。


    從發生地震時的反應來看,李春芳、張居正、朱希忠等人都被嚇到了。而且這個時間點卡得剛剛好,就在父皇駕崩,自己要即位的關鍵時刻。


    突然來了地震,以現在普羅大眾的認識來看,確實像是老天爺給自己的警示。清流們抓住了這個契機,拚命地攻擊自己以前秉政時是亂政,仁德不修,不循祖製,才有此大禍。


    這樣的言論,在當下很有市場的。


    雖然自己不怕,可是朝野人心惶惶,也不是什麽好事。


    自己即位,鬧得人心惶惶,這叫什麽事?


    打臉,難堪!


    朱翊鈞點了點頭,“朕知道了,自有主張。馮保,你和正明繼續盯著這些人。”


    “是!”


    嗯,自己改口也挺絲滑的。


    朱翊鈞想了想,對祁言說道:“把太常寺少卿蔡茂春傳來。”


    “遵旨!”


    過了一個小時,蔡茂春被傳到。


    “臣拜見皇上!”


    這些大臣改口也挺絲滑的。


    “免禮,平身。賜座,上茶。”


    這時就體現出隆慶帝的好。


    他深居紫禁城三年,軍國之事悉數交付於太子朱翊鈞。


    朱翊鈞在西苑治國三年,臣工們都已經習慣於向他匯報,向他負責。現在隆慶帝去世,朱翊鈞即位,大臣們隻需要改下稱唿,其餘的一切照舊。


    無縫轉接!


    “蔡卿,這些日子市井間盛傳朕大婚那日,有白虹貫日,大不利。而後大行皇帝駕崩沒幾日,又有地震,天有異象,大不吉。”


    蔡茂春馬上答道:“陛下,這是妖言惑眾!臣身為太常寺左少卿,未能及時查獲清厘,罪該萬死!


    誠請陛下容臣戴罪立功,立即清查妖言源頭,嚴懲散播者,鏟除遺毒,一正視聽!”


    遇到這種事,蔡茂春第一件事就是毫不猶豫地表明立場!


    這些什麽異象警示的話都是妖言!


    我蔡茂春不僅不信這些妖言,還與這些散布妖言者勢不兩立!


    “源頭是在哪裏,東廠錦衣衛自會去查處。隻是嘴巴長在別人臉上,耳朵長在別人頭上,說什麽,聽到了什麽,不好橫加阻攔。


    言從耳入,意從心生。聽到什麽,會生什麽念頭,我們也不好橫加阻攔。


    蔡卿,你覺得當如何處理此事?”


    蔡茂春胸有成竹地答道:“陛下聖明!


    攔是攔不住,就如同大禹治水,疏勝於堵。言論關乎人心,阻攔不如引導。臣認為處置此事,在於引導。”


    朱翊鈞眼睛裏亮光一閃,看樣子蔡茂春在太常寺曆練得不錯,自己此前的那些指點,他不僅嫻熟於心,還能舉一反三。


    好!


    朱翊鈞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如何引導?”


    “陛下,天降異象,警示蒼生,此乃天人感應之說,自前漢至今,已有千年。現在加以勸導,言此感應之說荒謬之極,也於事無補,反倒適得其反。


    臣以為不如順勢而為,天降異象,警示蒼生,那這警示應在何處,就大有文章。那些心懷不軌者,以此攻訐朝廷,甚至侮蔑聖上,喪心病狂之極!


    他們可說,我們也可說。


    白虹貫日史書記載比比皆是,地震更是平平無奇。因此,臣以為,當降低此兩次異象的危害性,歸於平常無奇之現象。”


    朱翊鈞聽明白了。


    把白虹貫日和地震異象級別降低,一降低就跟自己沒關係了。


    要自己這位新天子下罪己書,最起碼也得日全食、九星連珠等千百年罕見的異象啊!


    要不然自己太沒牌麵了。


    說得好!


    異象級別一降低,警示對象是別人,那就大有操作空間了。


    蔡茂春繼續說道:“我們進而再揭露那些別有用心者,表麵上道貌岸然,實際上蠅營狗苟。故而天降異象,為何不是警示朝中有偽君子,表麵一套,暗地裏一套.


    諸如此類,自然可抵消那些別有用心者之喪心病狂的侮蔑攻訐,還可引禍東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朱翊鈞讚許地點點頭。


    還是文人更知道文人腦子的想法,也知道該如何去對付他們的醃臢手段。


    朱翊鈞開口道:“太常寺首要職責,在於宣教。何為宣教,宣揚德善,教化萬民。關鍵就在於言論,在於人心思想。


    蔡卿啊,占領言論思想的製高點,爭取人心,無異於一場驅逐北虜的大戰役。太常寺責任重大!


    而且宣教之戰是持久戰,不是一天一時就能大獲全勝的。需要一年,五年,十年,五十年持續不斷地打下去。需要一個戰局一個戰局的去打,一個陣地一個陣地的去攻克。


    所以任何一個陣地的攻克,都關乎著全局的勝利。現在京畿出了異象一事,是一次戰局,太常寺必須去應戰,還要打贏。”


    朱翊鈞意味深長地說道:“蔡卿,人心,百姓腦子裏的想法,是非常重要的陣地,關乎到大明千秋萬代。


    這塊陣地,我們不去占領,就會被敵人占領去!”


    蔡茂春恭敬地聽著。


    “卓吾先生不日要離開太常寺,另有重用。太常寺的千鈞重任,蔡卿要勇敢地擔當起來!”


    蔡茂春普通跪倒在地,恭敬地答道:“臣殫精竭力,一定替皇上占領這塊陣地。鞠躬盡瘁,萬死以報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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