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朱翊鈞在抱怨,朱宥桴連忙解釋:“殿下仁德,厚待諸藩宗親。隻是這些人養尊處優,自視太祖子孫,不事稼穡,非商不工,自然隻想著入仕途,做輕鬆事。”


    “嗬嗬,入仕途,做輕鬆事?他們也得有這個本事。隨便給個官階,發俸祿養著他們,孤何必大動幹戈改製藩宗製?


    大明的官,越來越不好做,需要做實事,還要跟同僚鬥心眼,他們有那個實力嗎?”


    朱翊鈞頓了頓,繼續說道:“孤調查諸藩宗親的現狀。養尊處優,錦衣玉食者,不過十之一二。其餘過半衣食無憂,還有近半是窮困窘迫。


    孤改製藩宗,絕未想過一改了之,不顧十萬宗親們死活。


    孤多次召集少府監、太府寺、太仆寺主官,還叫富國銀行、匯金銀行、順豐社、平安海運保險社、興瑞祥、德盛茂、聯盛祥、渤海鋼鐵公司、太原鋼鐵公司、灤河煤礦等工商企業東家、大掌櫃到西苑。


    一起討論安置諸藩宗親們的事宜。說是要他們自食其力,減輕百姓負擔,但孤總要給他們謀一條出路,保一家老小無虞。


    結果呢?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朱宥桴也知道諸藩宗親都是一身臭毛病,屁本事沒有,卻仗著自己是龍子龍孫,必定是國家棟梁,出仕做官還要經過考試都已經委屈他們了。


    可他們就不想想,讀書做官,你們哪樣在行?隻不過投了個好胎,就忘乎所以然。


    知道歸知道,但朱宥桴還是幫這些宗親說些好話。


    “殿下仁高德厚,這些宗親毛病不少,也有不少人不識好歹,還請殿下多給他們一些耐心,他們總能體會到殿下的苦心的。”


    朱翊鈞搖了搖頭:“孤的耐心是需要錢糧的。原定隻發三月祿米,因為眾臣上疏求情,又延發了三個月。於是諸藩宗親就覺得拿捏住了,以為朝廷隻是做做樣子,嚇唬他們。


    嗬嗬,國庫的錢糧是有限的,孤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既然好生講道理不聽,孤換個方式給你們講道理。”


    朱宥桴聽得心裏開始發寒。


    他進京也有些時日,也聽說過太子殿下講道理的新穎方式。


    有心想再勸,可是不敢開口了。


    那些宗親既然有恃無恐,那就讓他們嚐嚐太子殿下的厲害。


    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教就會。


    護衛的方良走近來,向朱翊鈞輕聲稟告了一句。


    朱翊鈞翕然一笑,“這麽巧啊,那就請過來,都是宗親,難得在這裏遇到。”


    “是!”


    過了一會,兩人被引了過來,在亭子裏行禮。


    “臣秦藩隆德郡王朱敬鎔/晉藩暫攝藩事、奉國中尉朱慎鏡拜見太子殿下。”


    “兩位宗親請坐。榮藩永定郡王,你們認識嗎?”


    朱翊鈞隨意地指了指朱宥桴。


    朱敬鎔笑著答道:“臣等認識,臣等在太學宮宗室學習班遇到過永定郡王殿下好幾次,還同課室兩次,一起參加過兩次批評和自我批評總結會。”


    朱慎鏡心不在焉地陪著一起笑了兩聲,悄悄看了一下身後,看到自己和朱敬鎔帶來的十來位護衛,被引到另外一處歇息,那裏有木屋擋住,看不到。


    好!


    等時間一到,這些護衛就按計劃發作,製造混亂,自己和朱敬鎔再在一旁煽風點火,亂中添亂。埋伏在外圍的伏兵趁機殺進來。


    大事必成!


    他的目光又從亭子周圍方良等十餘位護衛身上掠過。


    無德太子果真如傳說中那般怕死謹慎,真是虧心事做多了!不過也無妨,等到自己的伏兵殺進來,這些護衛的反抗都是徒勞無用。


    朱慎鏡收拾好心情,把注意力轉迴到朱翊鈞,他嘴角微翹,顯得十分自信。


    朱敬鎔繼續說道:“今日我與老十九相約在南苑裏遊玩,不想遇到殿下在這裏,於是趕緊前來參拜。”


    朱翊鈞哈哈一笑,“孤今日也是難得來南苑一趟,想不到遇到兩位宗親。巧啊。”


    朱敬鎔指著不遠處高高升起的熱氣球,問道:“殿下,這是什麽?”


    “熱氣球。”


    朱翊鈞淡淡地答道。


    朱慎鏡在一旁突然說道:“這麽大個東西,想必耗費了不少錢糧吧。”


    “永定王,你兼任氣球組主管,花了多少錢,你知道嗎?”


    朱宥桴連忙答道:“臣接手之前,已經立項十一個月,花費銀圓六千七百五十六圓。臣接手三個月,花費銀圓三千一百一十六圓,其中開支最大的是更換氣球材質,支出”


    朱翊鈞揮手打斷了他的話,笑著說道:“永定王,不是讓你在這裏報賬核銷。”


    朱敬鎔掏出心愛的西洋貨懷表,看了看時間,給朱慎鏡遞了個眼色。


    朱慎鏡連忙說道:“臣有諫言呈上。而今國庫困窘,諸藩宗室祿米一減再減,殿下卻耗費巨資在這奇技淫巧上,臣等無比痛心。


    臣懇請殿下明祖訓、循祖製、崇天理、尊名教、行仁政、布德治,親賢臣遠奸佞,自然朝綱穩固,天下大興,四海宴清。”


    朱翊鈞開始還認真聽著,聽了一句,忍不住想笑,可還是忍住了,等到朱慎鏡鄭重其事地說完,他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朱宥桴在一旁忿忿不平道:“熱氣球有大用,行軍打仗,巡視邊疆,可瞭望千裏,洞察敵情。”


    朱敬鎔在一旁說道:“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險!窮兵黷武,焉能永保大明江山。”


    朱翊鈞笑得更開心了,捧腹大笑。


    朱敬鎔和朱慎鏡愣住了,我們這麽嚴肅地進諫,你居然笑得這麽開心。


    昏君,果然是昏君!


    昏庸無德的戾太子!


    我們廢太子、還政皇上的舉動是順應天命,是利國利民的善舉!


    朱宥桴也被朱翊鈞突如其來的笑意,搞得莫名其妙,詫異地看著他。


    朱翊鈞擺著手,邊笑邊說:“我一般是不笑的,實在是忍不住才笑的。太可笑了,看著你們兩人一本正經說著海公該說的詞,孤覺得太滑稽了。


    就好像兩隻嘴角還滴著血的惡狼在跟孤說,小羊羔羔這麽可愛,我們怎麽能吃它!哈哈,太搞笑了!”


    笑點在哪裏啊!太子殿下!


    你的笑點真是讓我們捉摸不定啊!


    朱敬鎔和朱慎鏡對視一眼,這個無德太子不僅是昏庸,還是個傻子吧。


    他是怎麽擅權專國的?


    這樣的貨色都能架空皇上,壓製百官,看來朝堂上這些文武百官也盡是一群酒囊飯袋啊。


    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孫,朱翊鈞能做擅權太子,我們未嚐不能做個專國藩王!


    再進一步,他家的皇位都是從侄兒手裏搶得,我們未嚐不能有德者居之!


    越來越有盼頭了!


    朱翊鈞笑完後,正色看著朱敬鎔和朱慎鏡。


    “你們兩位,孤非常了解。錦衣衛和東廠,關於兩位的文檔,厚厚地一疊,你們倆的身高還要高。


    搶占人家妻女;放高利貸逼得人家家破人亡;想買人家房子不得,就放火燒屋,結果大火蔓延一條街,燒死百姓上百口


    壞事做絕,罄竹難書!可以說你們兩個,除了長得還有點人樣,是一點人事都沒做。”


    朱敬鎔和朱慎鏡臉色一變,眼睛裏透出狠厲。


    “你們倆有臉說天理,有臉說德,有臉說賢嗎?這些字從你們嘴裏說出來,簡直是一種侮辱。”


    朱敬鎔和朱慎鏡臉色鐵青,尤其是朱慎鏡,性子暴虐,被朱翊鈞說破醜事,腦子一熱,猛地站起身想逞兇。


    剛站起來,一隻大手壓在肩膀上,如泰山一般往下一壓,壓得他雙腿一軟,又坐迴到椅子上。


    他轉頭一看,發現四位護衛分別站在自己和朱敬鎔身後。伸手把自己壓坐下的是一位滿臉絡腮胡子的護衛,孔武有力,衝著自己一笑,比哭還要難看。


    “你們倆,還有你們宗社黨的那些貨色,蛇鼠一窩,狼狽為奸,真是宗室的敗類。你們投胎姓朱,真是家門之大不幸。”


    朱敬鎔和朱慎鏡臉色鐵青。


    完蛋,被發現了。


    可是我們做得如此隱秘,到底是怎麽被發現的?


    難道我們中間出了一個叛徒?


    朱翊鈞從兩人臉上的神情似乎看到了他們心思,嗬嗬一笑:“你們倆,還是吃了讀書少的虧。多讀點正經史書,少聽些話本。


    你們真以為關上門就是秘密議事,躲在屋裏商議別人就不知道了?真以為篡權隻需要摔杯為號就可以嗎?


    史書都是後人粉飾過的,裏麵所寫所言都不一定可性,更何況隻知道賣爽點,拉情緒的話本,你們也信!


    看來你們不僅讀書少,智商也有問題。看你們謀劃的這些事,為了配合你們的謀逆大業,錦衣衛和東廠,那麽多聰明能幹人,看把他們為難成什麽樣子。”


    朱敬鎔和朱慎鏡還有些糊塗,太子殿下說得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朱宥桴卻聽得心頭一動,


    孤給了他們機會,可他們不珍惜啊!


    既然好生講道理不聽,孤換個方式給你們講道理。


    剛才太子殿下說得這兩句話,還曆曆在耳。


    宗社黨的種種舉措,朱宥桴也聽到過傳聞,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玩得這麽大!


    蓄死士、藏伏兵,摔杯為號,弑君謀逆!


    現在朱宥桴更明白,沒有太子殿下暗中指示錦衣衛和東廠暗中配合,宗社黨那群廢物也玩不出這麽大場麵。


    朱敬鎔和朱慎鏡也意識到不對,開始預備方案,噗通跪下,連連磕頭求饒。


    “臣等愚昧,臣是被保定王朱珵坦脅迫這麽做的。臣等賭輸了錢,被朱珵坦脅拿捏住把柄,才做下這滔天大罪,請殿下恕罪。”


    “知道孤為什麽選定你倆嗎?”


    朱敬鎔和朱慎鏡抬起頭,狐疑地搖了搖頭。


    “你們倆半路出家,天上砸餡餅,才撈得王位。其他王爺,從小有王府先生教誨,知道有些事是萬萬不可做。


    你們不一樣,在你們無知的念頭裏,還以為這謀逆是玩過家家啊,磕個頭,求饒兩聲,然後孤就看在你們都是太祖子孫的麵上,放過你們?”


    朱翊鈞話剛落音,聽到周圍響起滑膛槍的聲音。


    彼此起伏,卻十分整齊,就像是一排排士兵從容不迫地向敵人開火。


    隨著密集槍聲響起,朱敬鎔和朱慎鏡臉上的肉在不停地抖動。


    “看到那個氣球沒有?你們嘴裏的奇技淫巧。上麵有三人,拿著望遠鏡,整個南苑都被他們看得一清二楚。你們的伏兵藏在哪裏,他們看得一清二楚,再把訊息傳了下來。


    錦衣衛和京營的兵,早就悄悄把你們的伏兵分開包圍了。”


    真得全完了!


    朱敬鎔和朱慎鏡癱軟地坐在地上。


    半個小時後,宋公亮帶著一隊軍校走過來,稟告道:“殿下,逆賊被擊斃一百四十六人,擊傷二百一十三人,俘虜三百五十七人,無遺漏網”


    “好,這出戲演完了,孤也該迴去了。”朱翊鈞起身邁了兩步,轉頭看到被四位軍校拿住的朱敬鎔和朱慎鏡,忍不住走上前,右手指在他們額頭上狠狠地戳了幾下。


    “你們踏馬的也配姓朱!豬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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