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塵河(烏勒吉河)源頭地區,連綿不絕的帳篷沿著河岸排開,時不時有騎兵疾馳而來,又疾馳而去。


    遠處,牧民們騎著馬,三三兩兩散開,驅趕著牛羊,吃著草原上這一年最豐美的草。牧民時不時地迴過頭,好奇地眺望那片帳篷,有的還坐直了上半身,右手搭在額頭上,仔細地看著。


    突然有馬蹄聲傳來,嚇得他們連忙轉過頭來,有的還裝模作樣地甩響鞭子,嘴裏發出嗬嗬的聲音。


    這是明軍左路軍的營地。


    其中最大的一頂帳篷裏,李成梁正在跟幾位副將、參將議事。


    “我們的北邊是兀良哈部,西南邊喀爾喀部。兀良哈部是朵顏三部的源頭,前元中葉,兀良哈部一部南下塔兒河、西遼河、潢河、土河一帶。國朝初年,降於太祖皇帝,被分立朵顏、泰寧、福餘三衛。


    兀良哈部和喀爾喀部,部落眾多,遊離於圖們汗和俺答汗之外,不過他們離察哈爾部近些,有時候也聽從圖們汗的調遣。


    經過我們這二十多天的進剿,斬殺負隅頑抗的圖們汗走狗兩千七百人,降附兀良哈和東喀爾喀三十一部,部眾兩萬一千人,牛羊數十萬頭。


    我們正在給他們登記造冊,隨軍測繪隊也在測繪地圖。後續如何處置,需要等迴去後稟明製台譚公再說。”


    李成梁說了一番話,手指頭指著眾將轉了一圈。


    “軍紀,我再重申一次軍紀!我們現在是大明王師,不是他娘的缺糧少食的乞丐兵。朝廷把糧餉發得足足的,這次出征,迴去後少不了一番犒賞。


    你們要是還敢跟以前作風一樣,搶掠奸淫,典軍處會執行軍法的!


    不要以為天高地遠,沒人看得你們幹的那些破事!不要忘記了,軍裏還有錦衣衛和禦馬監的暗樁坐探。幹的那些醃臢事,傳到京裏,太子殿下問我的罪,老子先把你們吃飯的家夥全踏馬的砍了!”


    看到李成梁發了真火,眾將紛紛說道。


    “李將軍,我的兵是京營裏出來的,都是戚帥練出來的,軍紀這塊,比老子還要嚴明,你放心好了。”


    “總爺,我的兵都是遼東的老夥計,平日裏手腳雖然有點不幹淨,可是到了這節骨眼,總爺你再三嚴令,他們沒有那個豹子膽。”


    “李總兵,我的兵都是從西北調過來的,都是一群苦哈哈,見不到好東西。我嚴令再三,殺了幾個人,他們都收斂,肯定不敢了。”


    李成梁冷笑幾聲。


    他雖然對戚繼光不服氣,但知道人家練兵確實厲害,訓練有素、軍紀嚴明。京營裏出來的兵,都是戚繼光練出來的,確實放心。


    其餘的就差強人意


    李成梁盯著眾人說道:“你們都沒幹,那老子今天早上收到了七份稟文,列明了這三日發生的十九起搶掠奸淫案子,都是老子去幹的?


    媽了個巴子的!告訴下麵的兵卒,要是誰還管不住手,管不住下麵的玩意,先自個剁了,省得給大家惹麻煩!”


    厲聲嗬斥了幾句,李成梁語氣轉緩,語重深長地說道:“殿下的軍略,譚公有傳達過,大家心裏都有數。


    負隅頑抗的,冥頑不化的,當然要殺。可是人殺光了,我們以後在這裏築城,誰給我們放牧牛羊戰馬?


    漠南、海西、建州,還有這裏,以後都是大明的疆域,這裏的牧民都是大明的子民。所以我們必須是王師,軍紀嚴明的王師,才能爭取到這裏的民心,方便此後的經略。


    這是不容置疑的,是鐵律!


    下麵的兵卒不懂,你們不懂啊,還要老子三令五申啊!”


    李成梁叉著腰大罵著,軍校在帳外稟告。


    “報!緊急軍報,蕭軍校和王副將送來的。”


    李成梁連忙說道:“快,快拿進來。”


    從小校手裏取下那份軍報,李成梁連看三遍,臉色先是狂喜,隨即目光閃爍,神情複雜。


    “蕭如薰在昔令格河畔斬殺了圖們汗,首級也一並傳了迴來。”


    眾將聞聲都站了起來。


    “這個少總爺可真厲害啊!有沒有十五歲?”


    “據說是剛滿十四歲。將門虎子,據說十二歲就跟著父兄上戰場殺敵了。”


    “厲害啊,西北邊鎮出了這麽一號人物。”


    “看來真是一匹西北狼啊!”


    李成梁目光在眾將臉上掃了一圈,大聲道:“本將會急報灤河遼東。圖們汗首級,從這裏開始,一直向東,至黑山再向南,傳遍蒙古左翼諸部!


    必須要讓漠南漠北的人知道,這片草原,姓孛兒隻斤的已然是曆史,以後由我大明天子說了算!”


    “是!”


    大同城總督衙門,王崇古接到西邊的急報,臉色大變,連忙把山西巡撫張學顏、大同總兵馬芳以及兵部侍郎汪道昆請來。


    三人陸續趕到,被引到衙門後院簽押房裏,看到王崇古裏踱步打轉,臉上滿是焦慮憂患。


    “鑒川公,出什麽事了?”


    王崇古長歎了一口氣,請三人坐下,然後把急報遞了過來。


    “這是霍堯封(霍冀)從靖邊發來的六百裏加急塘報。”


    張學顏三人一驚,連忙接過輪流看完,臉色都不大好。


    “俺答汗老奸巨猾,被他尋到機會,將計就計,一舉收攏了鄂爾多斯萬戶諸部。”


    張學顏捋著胡須,忍不住感歎道。


    馬芳把塘報遞給汪道昆,鼻子一哼,“俺答汗手段毒辣,侄兒說殺說殺。他兄長吉囊一脈,被他斬殺殆盡,鄂爾多斯萬戶,徹底落入他的囊中。”


    王崇古發現兩人沒有說到關鍵的點子,剛要開口,又瞥到正在看塘報的汪道昆,把到嘴邊的話咽了迴去,靜等他看完。


    “霍督憲收留了切盡和把漢那吉等人,這事俺答汗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汪道昆的話讓張學顏眉頭一皺,“這確實是件大麻煩事。俺答汗處心積慮,坐視吉囊一脈內亂,為的就是徹底收攏鄂爾多斯諸部。


    從他用兵來看,專盯著切盡打,說明他對切盡十分忌憚,欲除之而後快。現在霍督憲收留了切盡,俺答汗確實不會善罷甘休!”


    馬芳虎目一瞪,“入了我大明境,就受我大明庇護,他俺答汗還敢撕破臉開打不成!”


    王崇古看著他,又氣又急地說道:“我的蘭溪伯,現在三邊和宣大山西的精銳騎兵,都被抽到去了遼東,兵力空虛。俺答汗一旦興師南下,我們就被動了。”


    張學顏遲疑地問道:“俺答汗敢撕破臉?而今我大明九邊諸軍,非吳下阿蒙,這一點他應該知道。


    還有開邊互市的好處,他肯舍棄?”


    王崇古走到窗前,煩躁地推開窗戶。


    “俺答汗當然知道,他現在也知道我西北精銳騎兵被抽調去了遼東,現在隻能籠城固守,十分被動。


    他要想撕破臉,眼下是最好的時機。否則等我軍在東邊騰出手,近二十萬馬步軍精銳在他側翼枕戈待發,他敢打嗎?


    偏偏這個微妙時刻,霍老夫子給他送去一個絕佳的借口。”


    張學顏和馬芳對視一眼,不再言語。


    汪道昆緩緩說道:“霍督憲收留切盡等人,應該深思熟慮過。我們的軍略是通過各種手段,暗中逐漸削弱俺答汗實力。


    故而不能坐視俺答汗盡收鄂爾多斯諸部,收留切盡等人,是羈製鄂爾多斯萬戶的絕佳手段。”


    王崇古看了他一眼,噗通坐在座椅上,歎了一口氣道:“老夫知道霍堯封的良苦用心,可是現在時機不對啊!


    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穩住西邊,確保東邊的軍略順利完成。哪怕再晚幾個月,李成梁、蕭文奎、周國泰等部迴防遼西灤河,老夫也不會如此煩惱。


    而今是西線最虛弱的時候,霍堯封不能因小失大,出此下策!”


    “報!”


    又有幕僚拿著一份塘報急步跑了過來。


    王崇古身子一彈,衝上去搶過塘報,看完後臉色鐵青。


    “俺答汗率主力自東河套地區,迅速迴師大青山,並四下發金牌,調集右翼三萬戶諸部兵馬,向大青山匯集。”


    張學顏驚問道:“這廝真要打啊!”


    馬芳激動又緊張,“要打便就打好了!”


    汪道昆默然不作聲。


    王崇古看了他一眼,猛地站起身來,對幕僚厲聲說道:“立即傳令,山西、大同、宣府三鎮各衛各關隘,加強戒備,不得有誤。


    大同、蔚州、朔州、應州等州縣,營衛軍加緊盤查,嚴防奸細。通報各互市分局,情況緊急,我大明各商號商隊,立即撤迴關內,出關暫停!”


    傳達命令後,王崇古對張學顏三人說道:“老夫要馬上修書,把軍情八百裏加急稟告京師督理處。”


    說完,他又恨恨地加了一句,“此外老夫還要寫一封彈章,彈劾霍冀這個老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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