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書房裏,高拱和葛守禮還在爭論。


    “肅卿,何必那麽激進。能饒人處饒人!為何要把諸藩宗室悉數鏟除?太子殿下的意思很明確,大部分裁為庶民,自食其力。諸藩保留少部分人,祭祀宗祠,拜祭先人,不是挺好的嗎?”


    “好個屁!”高拱一吵起來架,就語言粗鄙,發須皆張,怒不可遏,仿佛下一刻就要揮動老拳,不跟你講道理,要跟你講物理。


    葛守禮是他老友,深知他的脾性,這些年也不知道跟他吵過多少迴,不以為然。


    “這些諸藩宗室,就是一群蛀蟲。八百多萬石糧食,還每年!全部喂豬了,他們拿著這些糧食,做了些什麽有益的事?


    對,有,老夫唯一能想出的益事是他們吃了這些糧食,變成了屎拉了出來,被農夫拉到田地裏當肥料,就幹了這麽點有益處的事!”


    高拱一邊走著,一邊揮舞著雙手:“八百多萬石糧食啊,每年啊,與立兄,每年給你八百萬石糧食,一連十年,二十年,足以讓你圍著黃河修一條堤壩了。


    大明朝卻把這八百萬石糧食浪費了兩百年,每年啊,這足以讓我們做出多少豐功偉業來!


    與立兄,你以為這樣裁撤就算了事嗎?沒用的,這樣治標不治本啊!用不了十年,二十年,諸藩宗室又是一個驚人的數字,這些混蛋天天吃飽了沒事做,隻能睡女人,兒子孫子一串串的生,我們掙得錢糧,還沒有他們生得快!”


    葛守禮看著高拱,哭笑不得,尋到空隙勸道:“肅卿,現在太子殿下主意已定,我們再勸也沒用。”


    高拱聽到這裏也牙痛,氣唿唿地坐在座椅上,“我們這位太子,堅毅果敢,勸不住。可是我們這些想做大事的臣子,勸不住也要勸!


    凡事都順著他指的方向去,當我們是什麽?拉磨的驢?趕車的騾子?必須據理相爭!”


    葛守禮說道:“肅卿啊,也就是太子宏量,隻要你是出於公心,據理相爭,他不會計較。要是換做先皇,你說你敢爭嗎?”


    高拱瞪了他一眼:“那不廢話嗎?老夫可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


    高儀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肅卿,與立,宮裏傳出消息。”


    “什麽消息?”


    “宮裏梁昭儀和王婕妤正巧相繼生產,卻難產處在危急之中,皇上束手無措,派人請了太子殿下。


    太子當即立斷,傳了入內禦醫所育嬰堂的穩婆和醫護進去,臨危不亂,鎮靜指揮,終於讓梁昭儀和王婕妤母子四人平安。


    梁昭儀誕下皇女,王婕妤誕下一位皇子。”


    葛守禮長舒一口氣:“皇天保佑啊!


    皇上原本有三子和三女,現在多添了一位皇四子和皇四女。除去早夭皇二子靖悼王、皇長女蓬萊公主和皇二女太和公主,現在有太子、皇三子、皇四子和皇三女、皇四女三子兩女,也算人丁興旺。”


    高拱才不管皇上人丁興旺不興旺,一個太子頂多少個皇子了。


    他轉頭問高儀,很疑惑地問道。


    “子象,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今日。今日太極殿議事,太子急匆匆進宮,就是因為這事。”


    高拱繼續問道:“自從太子秉政以來,宮裏和西苑就跟圍了十八道高牆一般,一絲一毫的風聲都收不到。子象,你是怎麽收到這消息的?”


    高儀一攤雙手,“你說呢?”


    高拱和葛守禮對視一眼。


    好吧,我們都知道了,這是太子默許,有心人悄悄把消息傳出來的。


    高拱聽完高儀講述的詳情後,一時氣悶,一拍扶手站了起來,來迴地走動著。


    “肅卿,你怎麽了?”


    “唉,也不知道先皇是怎麽教誨太子殿下的,年紀不高卻如此果敢有擔當。唉,當初老夫應該多用些心在皇上身上.”


    可是一想到皇上的本性,又忍不住搖了搖頭了,我還是有些異想天開,過於奢求了。


    葛守禮在旁邊繼續勸道:“肅卿,你也從子象講述裏知道太子的脾性,不要過於執拗了。”


    高拱陷入沉思中,默然不語。


    高儀好奇地問道:“出了什麽事?”


    葛守禮在一旁把兩人的爭執簡單的說了一遍,高儀一聽馬上跳了起來:“肅卿,你必須堅持到底!


    這個口子堅決不能開,一開就是遺禍百年啊!”


    什麽!我剛剛勸好,你又來拱火?


    葛守禮瞪著高儀,不知該說些什麽。


    高拱問道:“子象,何出此言?”


    “肅卿啊,你隻看到錢糧之事,老夫卻看到其它一麵。”


    “哪一麵?”


    “依照太子的想法,他可能會在諸藩宗室裏,選拔一批人才,充任官職,分揀地方啊。”


    “啊,這這可能嗎?”葛守禮愣住了。


    “這怎麽不可能?這些諸藩宗室,至少都是奉國中尉,朝廷要裁撤他們為庶民,總得給些安撫吧,總不能把這近十萬宗室全部往絕路上趕。


    奉國中尉同從六品,授七品知縣或八品縣丞,願不願意?鎮國中尉同從四品,授從五品知州或從六品同知,願不願?”


    孫子才不願意!


    鎮國中尉和奉國中尉,也就是領祿米時才有用,想欺負老百姓都還要排著隊,等前麵的將軍們欺負完了才輪到自己。


    換個地方實權官,你不願意?


    腦子讓驢給踢了。


    葛守禮一時無語了,“子象,這.這能行嗎?”


    高儀反問了一句:“為何不行?太祖皇帝皇誥祖製裏定下的爵位官階,難道就不值錢了嗎?”


    葛守禮捋著胡須緩緩說道:“如此一來,太子既能安撫諸藩宗室,又能製衡吾等科試正途之士。”


    高拱仰天歎了一口氣,“老夫不願意提及此事,這事一點破,我們與太子的立場就不好說了。”


    “肅卿,有什麽不好說的!吾等科試正途,費盡千辛萬苦,才能三試連捷,才能入仕做官。此前太子殿下搞胥吏補錄,讓這些奸猾胥吏混入吏部官冊中,也就算了。


    後來又接著餘昌德一案,收了國子監,交給李卓吾,專育所謂信奉新學異端邪說之人,然後又會以吏員分揀各地,混入仕途。


    現在又借著整飭諸藩宗室,把大批宗室轉為官吏分揀地方。肅卿啊,再這樣下去,就沒有吾等科試之士的立足之地了。”


    高拱沉默不語。


    三人心裏都有數,士子儒生,經過兩百年不懈努力,通過科試,暗中掌控了朝廷錄才之途,也控製住了大明文官的來源。


    現在絕大多數的文官,都是科試出身,以庶吉翰林為貴。


    現在太子要往裏麵摻沙子,製衡科試文官,這個問題就可大可小。


    高拱開口道:“子象,你以為李子實(李春芳)、張叔大、陳逸甫(陳以勤)、趙孟靜(趙貞吉)他們都看不出來嗎?”


    高儀情緒激動地說道:“他們明哲保身,隻想著自己的前途,卻忘記數十萬聖教儒生們的前途。他們不說,我們必須說。


    如果我們也不出聲說話,到後來,肅卿、與立,恐怕就沒有人能給我們說話了。”


    高拱還是沉默不語。


    高儀還想開口,葛守禮在旁邊勸道:“子象!你何必逼肅卿呢!現在徐少湖離閣,是肅卿最好的入閣時機。要是再錯過,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子象,你不是也一直期盼著肅卿入閣嗎?”


    高儀頓悟。


    高拱其實明白其間的關竅,有心攔住宗室參政,可是又事關自己入閣。左右為難,幹脆出險招,打著為國為民的旗號,站在大義上要求徹底廢除宗室。


    這是文官們以前的拿手好戲,逼著主上把事做絕。主上明知不可為,最後退讓一步,達到了文官真實目的。


    可是這樣遮遮掩掩,讓高儀心中不虞。我們是為文官們謀利益,怎麽還跟做賊似的,甚至還受到自己人從背後一刀。


    不行,不能這樣!


    高儀坐下,沉默一會,昂起頭對高拱和葛守禮說道:“好,此事肅卿不便出麵,老夫舍出這一身,一定要阻止此事。”


    高拱目光閃爍,拱手鄭重地說道:“子象,老夫會在暗中助你。其實我們可以做兩手準備。徹底裁撤諸藩宗室,恐怕難以成事,我們可以暗助那些堅持祖製的人。”


    高儀驚喜問道:“繼續祖製,圈養宗室?”


    “對,太子要是想讓宗室參政,我等寧可再把他們當豬養!”


    高儀大喜:“好,就這麽定了!肅卿,你以不變應萬變。與立,你繼續堅持折中處理諸藩宗室,附和太子所議。也算是給肅卿留條後路。


    暗中阻攔之事,老夫去張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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