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三位閣老們坐在左邊上首,下首是督理處五位戎政襄理,張溶、湯世隆、曹邦輔、劉燾、馬芳。


    張溶代表京城勳貴,湯世隆代表著南京遷迴京城的勳貴,馬芳代表著新封的勳貴。曹邦輔以兵部尚書總領全軍,劉燾代表著海軍。


    今天是督理處成員第一次參加太極殿議事,給出的理由也很堂皇。事關諸藩宗室,需要聽取朝中各方意見。


    說句不好聽的話,諸藩宗室被整飭太狠,萬一扯旗造反,還要靠督理處調兵遣將平叛。


    右邊坐著六部尚書,五寺正卿,以及都察院和大理院兩院主官。


    六部尚書中的兵部尚書曹邦輔坐在左邊。


    右邊的十二位神情各異地看著左邊,目光在三位閣老身上轉來轉去。


    尤其是高拱的眼睛裏,閃著灼熱的光。


    內閣首輔徐階告老還鄉,次輔李春芳奉詔補位首輔。可是內閣閣老從四位一下子減到三位,國事繁劇,不堪重負。


    大家都不忍心看著三位閣老為了國事忙壞了身子,都想著給內閣補一兩位閣老,分擔重任。


    禮部尚書高儀稟告道:“殿下,前元輔徐公已經告老還鄉,內閣少一人,臣懇請按例遞補閣老,以全國事。”


    高儀的話讓殿上所有的人,把目光都投注在朱翊鈞身上,各自揣測著他的心思。


    “此事甚大,不急,待六部五寺兩院提出合適的人選,再待孤斟酌。內閣票擬的都是六部五寺兩院的政事,先聽聽他們的意見。”


    朱翊鈞的話讓眾人心緒不定,暗中詫異。


    太子這是什麽意思?


    你秉政以來,任何軍國大事從來沒有經過禦門朝議這樣的公議,頂多就是如今日這樣的小範圍的商議,然後乾綱獨斷。


    怎麽這次遞補閣老,你卻說要公議?


    難道你心中還有芥蒂,不想讓唿聲最高的高拱入閣?


    眾人有意無意地看了看高拱。


    有同情的,有幸災樂禍的,有譏諷的,有無所謂的種種不一。


    朱翊鈞繼續開口:“今日召集眾臣,要議的是諸藩宗室,作奸犯科的事情。趙中丞,黃尚書,你們輪流說說。”


    “是!”


    趙貞吉先開口:“周王、襄藩安福王、楚王以及遼王,各自上了萬言書,對各藩和自己展開了自我批評,自查自糾。


    四王在萬言書裏,列舉了五百三十七人的不法事,案例達三千一百六十七起,涉及郡王十一人,鎮國將軍二十九人,輔國將軍四十一人,其餘皆是奉國將軍以下。


    全部移交刑部審理,都察院會一一跟進。”


    刑部尚書黃光升接著說道:“刑部接到都察院移交卷宗,會同錦衣衛鎮撫司、東廠,迅速查明兩千九百五十六起案件,餘下的還在一一核實厘查。


    其中唐藩文城王朱宙材、文源王朱宙柚、北崢王朱宇潭,私藏兵甲、陰養死士,意圖謀反之案;遼藩廣元王朱憲爀霸占民女、殺害百姓滿門一案;周藩臨城王朱勤熾為取樂放火燒毀民屋六十一間,致二十七人死亡一案皆證據確鑿。”


    朱翊鈞掃了一眼眾人,“聽聽這些案子!駭人聽聞啊!孤原本以為剛峰先生的上疏,有些言過了,現在看來,是說輕了!


    看看這些諸藩宗室,看看他們做的這些事!一天天的,吃人飯,不做人事!”


    朱翊鈞清脆的聲音在太極殿裏迴響著。


    眾人都靜靜地聽著,用心揣摩著他的話,每一個字。


    目光盯著他的臉,觀察著他的每一個表情,就像當年他們在這西苑裏,揣摩著那位已經羽化飛升的先皇老道士一樣。


    “天下歲供京師米才四百萬石,而各地藩王祿米支出,一年竟有八百五十三萬石,兩倍於京城和九邊。


    中樞給不了那麽多,諸藩就自行征米,一石祿米他敢收三石四石,攪得地方苦不堪言。


    一年八百五十三萬石祿米,就養了群這樣的玩意?於國於民絲毫無益,全是一群害蟲,盤踞在地方,敲骨吸髓,肆意妄為!


    諸位,諸藩宗室,還有沒有留的必要?”


    最後一句話讓眾人心頭一顫。


    難道太子殿下要下死手,把近十萬諸藩宗室悉數廢除掉?


    工部尚書葛守禮左右看了看,搶先說道:“殿下,工部負責天下營造修葺,其中各藩王府屋舍就是其中一項。每年工部接到各藩王府的報告,這裏塌了,那裏垮了,房子又不夠住了,需要擴建。


    工部一年花在諸藩宗室營造的費用,有時都要超過河工的用度。殿下,河工修好了,還可免除水患,為農耕供水。


    給他們營造修葺府邸屋舍,於國於民,確實無益。”


    葛守禮看了看朱翊鈞的神情,深吸一口氣,繼續往下說。


    “殿下,臣也聽說諸藩宗室,不少人窮困潦倒,卻困於祖製,坐守窘況。


    以臣看來,不如讓那些親疏的宗室自謀生路。都是有手有腳的,可以讀書,可以從軍,可以經商,可以行醫,做工匠也行。”


    這是位實誠人!


    心眼在場的眾人裏,是比較少的一位。


    朱翊鈞點了點頭,問道:“諸公,誰還有意見?”


    大理卿鄒應龍說道:“殿下,臣認為諸藩分封,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製,曆經成祖列宗,都沒有怎麽改動,還是不易大動。


    有作奸犯科的宗室,查出一個,嚴懲一個,絕不姑息。其餘的良善老實之輩,就讓他們守著祖製過日子吧。”


    朱翊鈞沒有說什麽,繼續問眾人意見。


    “殿下,臣認為當盡廢諸藩分封製!”禮部尚書高儀的話,讓殿裏眾人大吃一驚,“諸藩至今,已傳七到十一世,五代出親,這已經不止五代了吧。


    這些諸藩宗室還養著他們幹什麽?一年八百五十三萬石祿米,多少民脂民膏啊!為了所謂的祖製,就隻好苦一苦百姓,繼續供養這些於國於民毫無益處的人?


    至於諸藩宗祠,朝廷每年派人定期去祭拜好了。這個費用,相比八百五十三萬石祿米,還是少之又少。”


    眾人你一言我一言,大家紛紛發表意見。


    大家的意見大致三種。一是如高儀所言,盡數廢除。每年給諸藩宗祠擺幾盤冷豬肉,上幾柱清香就好了。


    二是如鄒應龍所言,作奸犯科的,嚴懲即可。其餘的該怎麽樣還怎麽樣。


    三是如葛守禮這樣的折中意見,把部分宗室變為庶民,讓他們自謀生路,既讓朝廷減輕負擔,也能他們脫離困境。


    眾人一一發表意見,張居正支持葛守禮的意見。


    高拱支持高儀的意見,其餘的大部分都支持鄒應龍的意見。


    督理處的五位,沒有發表意見,隻是靜靜地看著。


    都察院左都禦史趙貞吉也沒有發表意見。


    朱翊鈞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幾圈,這次整飭諸藩宗室,他是領銜,現在他是沒意見,還是在等我的意見?


    “大洲先生,你的意見是什麽?”


    趙貞吉緩緩開口道:“殿下,臣覺得,對於諸藩宗室整飭,這三種意見各有所取,也各有弊端。如何定奪,但憑殿下裁定。


    臣現在考慮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麽事?”


    “諸藩宗室作奸犯科,地方官員都一無所知的嗎?”


    此言一出,殿裏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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