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茂春和陸繹看清楚來人,馬上跪倒在地,磕頭見禮,“臣禮部員外郎蔡茂春/左千牛衛指揮使僉事陸繹拜見太子殿下。”


    來者正是朱翊鈞。


    他身穿朱色蟒袍,頭戴翼善冠,身邊跟著馮保、方良、祁言,還有兩位麵生,陸繹勉強認出一位是新任少府監楊金水,還有一位年輕人就認不出來。


    身前身後是數十位淨軍和錦衣衛奉宸司護衛,遠處有上百位勇武營軍校。


    “陸繹,你是陸公第三子?”朱翊鈞目光在兩人臉上一掃。


    “迴殿下的話,臣是的。”陸繹連忙答道。


    “嗯,皇爺爺羽化前,跟孤說起過他與陸公總角之交。可惜,陸公仙逝前,孤還年幼,不大記得他的樣子。”


    朱翊鈞感歎了一句,陸繹心中大喜。


    我的殿下啊,你可算還記得家父與先皇的情誼。


    朝野上下都知道你是先皇好聖孫,知道伱們祖孫情深,你能愛屋及烏,眷顧庇護陸家,我們滿府上下感激不盡啊!


    “聽聞陸公留下不少書信手稿,想必有不少跟皇爺爺有關,且陸公與國與民,還是做了不少政績,你好生整理一番,不要疏忽了。”


    “是,臣謹遵殿下令旨。”陸繹連忙答道。


    朱翊鈞目光在他臉上轉了幾圈。


    此人可用,因為他爹陸炳給他留下一筆豐厚的政治遺產。


    不得不佩服,陸炳真是一位八麵玲瓏的人,看看他的姻親關係圖,黃錦、嚴嵩、徐階,勳貴文臣,一個都沒落下!


    自己可以用他,居中聯絡、拉攏勳貴和部分文臣。


    文臣裏,也不盡是要與外戚勳貴劃清關係的人,明朝文人儒生的風骨,比起前宋差遠了,僅僅比曆史上滿清文人儒生好一些。


    朱翊鈞目光又落到蔡茂春身上,馮保上前一步,在耳邊輕語了幾句。


    他提督東廠,有監視百官之責,滿朝文武百官的履曆都在腦海裏裝著。


    原來贅婿會元蔡茂春。


    好,這樣的人可用!


    因為這樣的人被主流嫌棄,在正途無望,他們更渴望被器重,更渴望大展宏圖。一旦自己重用,他們會不遺餘力,奮勇向前。


    有點皈依者的意思,胡宗憲、楊金水、徐渭、李贄、南宮冶、潘應龍都是類似的情況,現在可以多一個蔡茂春。


    會元啊,禮部會試第一名,雖然沒有殿試第一名狀元那麽名氣大,可也是真才實學考出來的。


    “你是福州人?”


    蔡茂春連忙答道:“迴殿下的話,臣原籍福州府侯官縣。”


    “嗯,福建是個好地方,地靈人傑。”朱翊鈞點點頭,“好了,彝倫堂的大會快要開始,你們趕緊去,不要耽誤。”


    “是,殿下。”


    蔡茂春和陸繹行禮後起身,繼續趕路。


    此時兩人的態度與剛才截然不同。


    陸繹心裏無比欣喜。


    老爹,我的親爹啊,你真是遺澤無窮啊,你跟先皇的交情,皇上沒記住,太子殿下卻記得真真的。


    妥妥的了!


    隻要有太子殿下庇護,皇上惦記陸家也沒事。再說了,皇上在紫禁城快活,那有功夫記這些“小事”?


    老爹,迴去我一定給你多上香!


    對了,剛才太子殿下叫我多整理老爹的書信手稿,說是事關世廟先皇,什麽意思?


    陸繹突然想起,隆慶元年西苑遞出旨意,叫翰林院和國史館,組織人手編寫《世宗皇帝聖訓寶錄》,還特意成立敬一閣,指定翰林院掌院學士、太子賓客張四維為敬一閣學士,主持此事。


    明白了!


    太子殿下這是叫自己在先父的書信手稿裏,找些展現世廟先皇仁德英毅的書信筆記出來,提供給敬一閣作為佐證。


    殿下,放心!臣迴去馬上,翻箱倒櫃,掘地三尺地找。先父伺候先皇這麽多年,又一直公忠體國,肯定留下類似的書信筆記。


    嗯,自己也要好好練一練書法了。


    蔡茂春也聽出朱翊鈞的點撥,趕緊去找你的福建同鄉李贄李卓吾去,投入他的門下。


    他隻是舉人,自己可是會試會元,投在他門下會遭人嗤笑。


    那又如何!


    聞道有先後!


    太子殿下已經點出,卓吾先生有資格廣收門人故吏,有開宗立派的資格,自己現在不趕緊投奔過去,再晚點怕是連靠前一點的位置都擠不進去了。


    太常寺!


    蔡茂春心頭一動,想起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整飭吏治、中樞改製傳聞,心有所悟。


    卓吾先生能自創一套廣收歡迎的新學,學問肯定沒得說,隻是他做官就有點稀鬆了。現在他名為太常少卿,實際上是太常寺一寺之長,因為西苑特意把此前的太常卿給挪走了。


    王國光改任太府卿,魏學曾接任太仆卿;參倒嚴世蕃、打響倒嚴第一炮的鄒應龍任大理卿;原南京兵部尚書劉采出任光祿卿;禮部侍郎、協理理藩院事方逢時出任鴻臚卿。


    太常寺、太仆寺、大理寺、光祿寺、鴻臚寺,再加上新設的外朝太府寺和內廷少府監,蔡茂春琢磨出些東西來。


    卓吾先生執掌的太常寺,大有可為!


    蔡茂春和陸繹進到彝倫堂,堂前空坪上坐滿了人,文武官員們在小吏的引領下,按照各部院寺和各府衛,在空坪上各區域的小凳子上坐下。


    蔡茂春跟陸繹拱手告別,跟著小吏走到了禮部區域,在一張小凳子上坐下。


    前後左右都是禮部的同僚,或虛情或真意地拱手問候了兩聲,蔡茂春舉目一看,滿滿當當足有上千人,前麵高一點的露台上,坐著侍郎、寺卿、副都禦史以及都指揮使、都督僉事以上高官。


    正前麵,看到放了一個一人高的架子,上麵支著一個鐵皮大喇叭,幾個官員站在一邊,商量著什麽。


    蔡茂春側身向身邊親近的同僚打聽:“到底幹什麽,有消息傳出來嗎?”


    “大家還是一頭霧水。不過聽說是咱們禮部同僚,在理藩院辦差的葉男兆和宋思文主持這次大會。”


    “他倆?”蔡茂春大吃一驚,再舉目向遠處的堂前露台看去,那幾個站在一起的官員,看上去有兩人確實像葉夢熊和宋應昌。


    “就是這兩位!不得了啊,嗖地一聲就竄到我們前麵去了,再過兩年,我們這老家夥,以後上朝的時候,隻能看到他們的屁股了。”


    同僚滿腹牢騷地感歎,他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老進士,比自己還要早一科,官階跟自己差不多,肯定滿腹牢騷。


    蔡茂春看著遠處的兩人身影,聽說葉夢熊是海瑞被先皇下旨貶至到嶺南“思過讀書”時認識的,被舉薦給了太子殿下。


    宋應昌據說是同為餘姚,跟其父為同窗的徐渭推薦。


    一入西苑,立即飛黃騰達。


    蔡茂春心更熱了,散了會自己就去太常寺拜訪卓吾先生去!


    “諸公,各位同僚!”葉夢熊走到鐵皮大喇叭前,大聲說道,“學生與思文兄奉令旨主持召開這次大會,兩刻鍾後即將開始。


    這次大會,非常重要,也非常嚴肅。趙中丞和吳右副丞已經奉令旨,糾察此次大會風紀。”


    趙貞吉坐著不動,由右副都禦史吳昌站起身,嚴肅地對眾人點點頭,背書表示葉夢熊說得都是真的。


    葉夢熊等吳昌坐下,繼續說道:“都察院選出四十位禦史,分坐各處,如朝會例,凡有違反風紀者,皆記錄在案,會後將列章彈劾。”


    啊,搞得這麽嚴肅!


    眾人馬上神情一肅。


    葉夢熊說道:“學生和思文在左廂房設了飲水處,擺有涼開水十幾桶以及飲具若幹。洗換方便之處在右邊,有指示牌。


    現在大會還未開始,諸公和各位同僚可自行去飲水或方便。”


    哦,搞得像模像樣啊!


    過了兩刻鍾,宋應昌示意旁邊的小吏擂鼓。


    咚咚鼓聲響畢,會場一片寂靜,葉夢熊大聲道:“現在大會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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