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韓佳琪哄睡著時,已經是半夜了。月上中天,月華如水,傾瀉下一世界的冷靜清幽。車子在無人的馬路上慢慢地行駛著,道路兩旁的路燈柔和而明亮,和月亮一起靜靜地注視著這個繁華的不夜城。夜上濃妝的平和與寧靜,讓人不忍再去打擾這終於沉睡下來的萬簌俱寂,所以都如倦鳥歸林,各自隱退。小荷說,現在都市裏的人們都有兩個版本,一個精裝本,一個平裝本。精裝本是戴著虛假的麵具展示給眾人看的,如白天的自己。而平裝本才是最真實的自我,如夜晚的自己。我就曾親眼目睹過小荷的這兩個版本,在別人麵前的光彩照人與在我麵前的多愁善感。

    一路上,我和韓文軒誰也沒有說話,隻有cd機在反反複複地播放著一首似曾相識的舊歌,一個女人平靜淡泊在耳邊悄然低語:“我想控製我自己,不讓你看見我哭泣,裝作漠不關心你,不願想起你,怪自己沒有勇氣……”豎起耳朵聽了半天,我終於想起來是張柏芝的《星語心願》,一首言辭簡單但感情豐富的歌曲。

    “你很喜歡這首歌嗎?”我忍無可忍地問了一句。

    “你不喜歡嗎?”他一副很入神的樣子。

    “喜歡,不過,我不太喜歡張柏芝本人。”我皺了皺眉。

    我總認為,女人應該有著悅耳動聽的聲音才比較符合邏輯,而張柏芝雖然留著長長的秀發,身材一流,長相甜美,但是她的聲音卻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喜歡歌就行了,唱歌的人喜不喜歡有什麽關係。”他淡然一笑。

    “倒也是啊。”我歎口氣出來,用手指按了按太陽穴。

    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如果張柏芝再有一副百靈鳥的好嗓子,真不知這個世界會因她而掀起怎樣狂熱的“追星浪潮”。

    “林夢遙,你是不是累了?”韓文軒關切地問。

    “是吧?”跟佳琪在一起瘋的時間太長了,還真的有點疲乏。

    “難為你了,小孩子精力太旺盛。”他報歉地看我一眼:“有時,連我都感覺有些吃不消。”

    “不,是我老了。”

    “在我麵前還敢說自己老?那我豈不都成小老頭了?我可是比你整整大八歲呢!八年啊,抗日戰爭都結束了!”他幽默地感歎著歲月的匆匆。

    “哪兒呀?我可一直當你是小夥兒啊!”我開玩笑地說。

    不知道為什麽,跟韓文軒在一起,我的心情總是這樣輕鬆而愉快。我從來沒有把他當成是我的頂頭上司,是總經理,在他麵前應該嚴肅拘謹,畢恭畢敬,我也從來沒有把他當成是一個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他那年輕的心態,燦爛的微笑,充滿活力的身體和瀟灑帥氣的外型,說是小夥兒有些誇張,但怎麽看都不過三十歲左右。

    “是嗎?多謝多謝!”他嗬嗬地笑著:“林夢遙,介意我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韓佳琪。韓佳琪一開始也是這樣問我的,然後就說了那些讓我臉紅心跳的話。現在他也用相同的開場白, 是不是他想借此機會對我表白心跡,告訴我,他喜歡我,希望我能做佳琪的媽媽?做佳琪的媽媽這個問題我雖然還沒有考慮過,但我也喜歡他倒是真的。

    是的,我喜歡他,從他對我展顏微笑那一刻起。

    “韓總,你問吧。”我有些羞達達地垂下了眼瞼。

    僅管他強調過好幾次讓我叫他“韓文軒”,但是,我總是叫不出口。我已經跟他夠放肆的了,再直唿他的大名,未免太不自知之明了吧!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才說:“是這樣,佳琪一定對你說她從來沒有見過她媽媽的照片,你想不想知道,這是為什麽?”

    “哦?”我微微一怔,抬起頭來看著他。我沒想到他問我的會是這個問題,這個問題怎麽能算得上是私人問題呢?

    韓文軒專注地看著我,眼神裏是一種洞知和察覺了一切後的平靜與坦然,還有我熟悉的水樣的溫和。我馬上反應過來了,他這是在投石問路。於是我迫不及待地點點頭:“想,當然想。”

    意識到自己的表現過於急切了,忙又裝著十分好奇的樣子飛快地補充了一句:“現在離婚率這麽高,幾乎每家都有孩子。可是,就算父母離婚了,跟孩子的關係還是非常密切的,我還是第一次遇上像你這樣連照片都不讓孩子看的呢!”

    “我也不想啊,可是……”韓文軒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幾番猶豫之後才又們慢慢地說:“佳琪的媽媽是個事業型的女強人,結婚生子是她一生中最後悔的事,所以,在佳琪不到三個月的時候她就堅決跟我離了婚,義無反顧地去了美國發展她的時裝事業,這麽多年,她一直沒有跟我聯係過,我當然也找不到她,這讓我非常生氣。她可以不要婚姻不要我,但做為一個母親,她怎麽能不聞不問自己的女兒?既然她如此絕情,我為什麽要讓我的女兒認識她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所以,我就把她所有的照片都給扔掉了!”

    我有些吃驚地看著他用力地揮一揮手,似乎當年他就是這樣斷然地扔掉了佳琪媽媽的照片。

    韓文軒一定感覺到了我的吃驚,他用自嘲的口吻笑著問我:“林夢遙,你是不是認為我很自私?你是不是認為這樣對佳琪很不平公?”“不,不是的。”我的表情由吃驚慢慢轉變成同情。我本以為這又會是一個很俗套很尋常的故事:佳琪那做時裝模特的媽媽跟一個大款或老外跑了,所以韓文軒才會這麽恨她,甚至不讓女兒看到她的照片。沒想到會是這樣。這個事業成功而婚姻失敗的男人,他用這樣近乎於冷漠的手段控製和斷絕了女兒對於母親的一切想象,實際上正是出於對女兒最深沉最無言的愛。他不允許自己的女兒受到任何的傷害。

    “你的做法看起來雖然是有些自私,但是,我理解。佳琪她也理解。”我將韓佳琪說的話原原本本地對他講述了一遍。

    “佳琪她……真是這樣說的?”韓文軒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我,好像那些話是我編出來安慰他似的。我鄭重地點一下頭,以此來證明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的懷疑不是多餘的,畢竟韓佳琪太小了,隻有五歲半,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隻懂得吃、懂得玩、懂得撒嬌、懂得鬧人,可是韓佳琪竟能懂得他的心裏在想什麽,並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這未免有些太不可思議了吧?

    不過我有點失望,原來韓文軒並沒有在門外聽到我和韓佳琪的對話。

    隻聽“嚓”地一聲緊急刹車,車子在路邊慢慢地停了下來。韓文軒呆呆地喃喃自語著:“怪不得佳琪從來都沒有向我問起過她的媽媽。我還一直納悶呢,這孩子怎麽一點不像個正常人,這麽冷血……”

    “你可真是的!”我極其不滿地責備:“你怎麽能有這種不健康的想法呢?你就從來沒有站在孩子的立場上想一想她的感受嗎?”

    韓文軒的聲音有點哽咽:“是的,是我太粗心了,是我太忽略她了,是我……”

    他停了下來,眼睛裏漸漸蒙上了一層濕濕的霧,像寒冷的冬夜裏玻璃窗上麵凍結的一層透明的哈氣。他頹然地把雙肘支在方向盤上,手深深地插進濃密的頭發裏,看得出來內心非常的痛苦。

    我無言地看著他。他那美好的側影,線條剛毅的臉、修剪完美的鬢角、寬闊的肩膀和那雙白皙卻很男人的手,忽然讓我萌生了這樣一個奇怪而大膽的念頭:這雙手握上去會是一種什麽感覺呢?

    這樣一想,我忽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股勇氣,竟真的伸出手去,小心謹慎卻又準確無誤地把它覆蓋在了韓文軒那隻大手上。我感覺到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但是,他並沒有拒絕或者做出什麽積極的迴應,他仍然一動未動地坐在那兒,任由我“得寸進尺”地將自己軟綿綿的小手悄悄地摸索著放進他那隻厚實的大手裏。一陣熱流連同一種異樣的感覺從他的掌心迅速地傳遍了我的全身,我的臉一下子就熱了,心也隨之不聽話地狂跳起來,幾乎都能聽到那怦怦的劇烈的心跳聲。這是我二十九年來做的唯一一件有失女孩子的矜持的事。但我知道,我是在用這樣一種特別的方式來安慰這個正在默默傷心的大男人。

    晚上吃飯的時候,本來我一直提心吊膽的怕韓佳琪會口無遮攔。還好,她大概隻顧著跟我搶香噴噴的紅燒雞翅,什麽都忘了說。不知為什麽,她沒說,我反倒覺得心裏有些淡淡的失落。而現在,我用自己的勇氣來彌補了這份失落。因為韓佳琪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了我,韓文軒喜歡我。既然是喜歡自己而自己也喜歡的人,誰主動又有什麽關係呢?這樣一來,我的心就平靜了許多,跳得似乎也不像剛才那麽厲害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張柏芝還在不厭其煩地傾訴著愛情帶給她的感覺:“……心痛得無法唿吸,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跡,眼睜睜地看著你,卻無能為力,任你消失在世界的盡頭……”

    我的心裏油然而升一種強烈的渴望,渴望能看著韓文軒的眼睛,告訴他,不要難過,佳琪的媽媽不要他們了,我要!渴望對他說,雖然經曆了那場慘敗的初戀,我跟小荷一樣已經不敢再輕易相信愛情了。但是自從遇上他,愛情又開始像春天枝頭初綻的嫩芽,日複一日地在我的心裏新鮮與蓬勃起來。

    但是我最終什麽也沒有說。我隻是無聲地陪著他一起沉默,一起無聲地享受著那分來自他手心裏的熱量與溫柔。這樣過了好久好久,韓文軒才不動聲色而又自然而然地放開了我的手。一股冷空氣襲來,我這才明白為什麽人們常常說相愛的人一定要手牽手,因為隻有兩隻手相牽在一起時,才會覺得安全覺得溫暖。而所謂的“分手”,就是單獨地把誰的手放在空氣中,都會有一種孤獨無依而又冰冷的感覺。

    韓文軒默默地轉過頭來,清冷的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紅紅的,臉上明顯地帶著斑駁的淚痕。

    “韓總,您……哭了?”我先是一驚,既而便手足無策。男人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不是嗎?

    “林夢遙,謝謝你,如果你今天不說,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佳琪的心裏是怎麽想的。”韓文軒感激地看著我,喟然長歎了一聲:“我真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啊!”

    “韓總,你別這麽自責,”我輕聲地安慰他:“你一個人又要照顧孩子,又要忙公司裏的幾百號人和一大攤子事,哪裏會想得那麽周全呢?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因為佳琪雖然沒有媽媽的愛,但是有你的愛,她一樣生活得那麽快樂,那麽幸福。”

    “可是,缺了任何一種愛,對佳琪來說,都是一種損失和遺憾……”說到這裏,韓文軒欲言又止地望著我,似乎想說什麽一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下意識地再次垂下了頭,羞澀而又忐忑不安地期待著我一直想要的結果。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韓文軒的手機卻突然響了,看著來電顯示,他的眼神裏掠過一絲遲疑。但他還是接了。

    打電話的是一個女人,我清楚地聽到她問:“你在哪兒?”

    “在外麵。”他簡單地說:“我很忙,一會兒給你打迴去。”

    “好。”那個女人剛說了一個字,電話就掛斷了。不知是她掛斷的還是韓文軒掛斷的。

    “對不起,太晚了,我送你迴家吧。”韓文軒的臉色有些陰鬱,說著就發動了車子。

    我的心裏頓時充滿了說不出的沮喪和失望,還有不悅。因為那個電話來得不是時候還是因為對方是個女人?

    韓文軒一直把我送到家門口,看著我把門關上才轉身離去。

    正心煩意亂地坐在沙發上翻看著新一期的《讀者》時,我的手機滴滴地進來了一條短信息,竟是韓文軒發的:“林夢遙,你會等我嗎?我真的很想知道,我是否還能有資格來愛你。”

    《讀者》的一篇文章裏,冰心問鐵凝:“你有男朋友了嗎?”

    “還沒找呢。”鐵凝迴答。

    “你不要找,你要等。”90歲高齡的冰心老人說。

    “不要去找,要等。”因為愛情是可遇不可求,可求不可得。

    我猛地站起來衝到陽台上。樓下早已沒有了奧迪a6的影子,月已西斜,滿天的星光,仿佛韓文軒的眼睛,在深情而默默地注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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