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漸漸朝西方走去。


    大手攥著小手,白漣舟的掌心直冒汗。


    經曆了精銳部隊那一遭,在聖朗德爾城門外的空前浩劫,白漣舟的記憶有些混亂。譬如剛才,少年看見小姑娘的臉,立刻就能想起她的名字,但是有關這對雙生姐妹的事情,白漣舟卻忘得一幹二淨。


    他偶爾轉頭看看小伊芙,臉上毫不掩飾的不安神情。


    “哥哥,你怎麽了?”


    瞧著一臉平靜的衣服,白漣舟心頭的不安更是強了許多,他搖了搖頭,邁著忐忑的步伐繼續向西邊走。


    陽光透過層層樹葉的遮掩,在落滿枯葉的土壤上留下一塊塊細小的斑點。森林深處,還會時不時傳來踩踏樹葉的沙沙聲......


    “我記得,之前哥哥的靈力沒有這麽強。”伊芙緩緩吸了一口氣,再次打破二人間的平靜。


    聽到這番話,白漣舟的心髒忍不住跳了跳。


    “十八歲該努努力了,要是這麽多年都沒有什麽進步,我也就白活了。”他淡淡道。


    “哥哥的天賦一直不錯,”伊芙點點頭,“我前幾天還見過漣月姐姐呢,占星族靈使還說,她有機會成為高等級靈術師呢。”


    白漣舟有些錯愕,轉瞬又萎靡了下來。


    少年的親生妹妹,名叫漣月,如今剛十二歲,在短短一年之內,居然已經從中等級占星師成長到高等級了。


    自漣月出生,白漣舟便像撿來的孩子一樣散養著。原因無非就是妹妹的天賦比自己高了不少,甚至得到占星族長的賞識,有機會一躍成為靈使,未來可期。


    轉頭再看自己......


    三歲開始學習靈術,基礎紮實,練了十幾年的靈力也僅僅能夠到中等級占星師的門檻。現在又深陷鎮世決的囹圄之中,他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沮喪地歎了口氣,白漣舟問伊芙:“你什麽時候見到她的?”


    “半個月以前吧,我來這兒之前。”伊芙含糊迴答道。


    “我妹妹......最近好嗎?”


    白漣舟試探地問著,一來,這麽小的孩子不會撒謊,二來,他真的太迫切地想知道家裏人的情況了。


    伊芙的臉上露出一個怪笑:“告訴你可以,不過你得幫我個忙。”


    出乎少年的意料,這樣算計似的笑容會出現在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臉上。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笑著說:


    “幫你買糖,當然可以。玩具也行,維奧萊特帝國有很多水晶球燈,你肯定喜歡。”


    “現在的小孩子都不喜歡這些東西了,”伊芙不屑地說,“想讓我告訴你弗吉利亞的消息,哥哥得拿出點誠意。”


    聞言,白漣舟一怔,旋即蹲下身來耐心問道:“那好,小妹妹,你想要什麽?”


    “我想知道那團黑霧是什麽東西。”


    這個答案在白漣舟的預料之內。


    他點點頭,故作為難地歎了口氣:“隻是......我隻能算個勉強夠格的占星師,如果占卜不到,你別太失望。”


    伊芙輕輕一笑,稚嫩的聲音裏多了一分堅定:“沒事,哥哥,你先試試,如果不行,可以找你師哥;師哥不行,再找師父。”


    白漣舟聽完,臉上滿是震驚和狐疑的表情。


    伊芙歪著腦袋說:“哥哥,你能做到的,伊芙相信你。”


    少年伸出右手,指尖的靈力一閃,在森林迷霧簇擁之下,幾顆閃爍著微光的星辰月動起來。它們相互交錯換位,星與星之間連接成線,勾勒出清晰的星象線條。


    伊芙與他相對而立,凝望著星圖沉默不語。


    旋即,白漣舟再次右手發力,但很快,眉毛便蹙了起來。他手臂幅度很小的上下擺動,劃出一個直徑約兩三英寸的六芒星。


    星光映射在小女孩的臉上,聽她忍不住低聲嘀咕道:


    “占星術,真的好神奇啊......”


    不到一秒鍾,星象破碎,林子裏再次恢複了寂靜。


    白漣舟感覺頭皮發麻,腦內傳來一陣強烈的暈眩感,四周開始迅速下沉,映像飄忽不定......


    眼前一暗,但接著便看到了伊芙可愛的小臉。


    “哥哥,你還好嗎?”


    “嗯......要休息一下。”


    白漣舟垂下手臂,頭痛欲裂。他再也支撐不住,倚著一棵大樹的樹幹癱坐下來。伊芙坐在他腿上,很貼心的用雙手食指的骨節按摩他兩側的太陽穴。


    “那黑霧......到底是什麽東西?”白漣舟嘟噥著,又接著說:“它真的是這個世界的產物嗎......這不可能......”


    “怎麽了?”伊芙聲音一顫,脫口問道。


    “是亡靈......準確的說,是跟澤維爾一樣的東西。”白漣舟揉著眉頭,立馬解釋道:“你還小,不要打聽這些東西。”


    少年決心不再透露半個字。


    他內心盤算著,澤維爾是溟魍族長選出來的死士,而死士是最下賤的種族,是大陸曾經的罪臣,最早能追溯到創世之前。


    為什麽有“罪”?因為逆神。


    誰是大陸之神?戰神亞曆森德拉,創始者。


    誰與戰神為敵?


    大陸傳說,是黑夜之神霍爾,司掌黑暗、孤獨、死亡和漫長無盡的黑夜。


    與之相對的光明女神希雅在那場空前盛大的戰爭中戰死,由戰神打敗黑夜神,以創世之力將其封印。


    黑夜神的教徒也被變成“死士”,世世代代被懲罰、被唾棄。


    白漣舟暗自吸了口氣,他剛剛看到的,是無窮無盡的黑夜,和永遠無法到來的黎明。


    那團黑霧,和那隻斷掉的熊掌,難道在暗示他什麽信息嗎......


    師娘觸碰了它,會不會有什麽危險?


    少年在家鄉時,曾聽說過一些關於黑夜之神霍爾和死士教徒的傳說。


    在所有天神教派之中,黑夜神教派的信徒是最忠誠、也最注重榮譽的楷模。在古早年間,霍爾曾被指派去守衛大陸北方的雪山,相傳那裏有一座神廟,如今仍被弗吉利亞人頂禮膜拜。


    黑夜神的力量極強,比光明神的力量強大很多。但黑暗與光明是相互製約且守恆的,盡管霍爾極度邪惡、憎惡世間一切,也無法在希雅女神死後掌控大陸。


    神教徒,變成死士,陷入迷失和內鬥之中,一邊試圖掙脫封印牢籠,一邊卻在爾虞我詐、互相猜忌。


    他們仍舊是極度邪惡的。


    那團黑霧,或許是一個開端。


    “哥哥......”


    伊芙輕輕喚了一聲。


    “嗯?”


    “厄運要來了,對嗎?”


    白漣舟看了眼小女孩的眼睛,考慮了幾秒鍾說:


    “說實話,小伊芙,哥哥能力有限,沒辦法看到太遠的未來。不過我肯定會盡全力,幫你找到母親和姐姐,好嗎?”


    伊芙沒有迴答,而是歪著頭反問道:“哥哥,厄運要來了呀,你真的不害怕嗎?”


    “啊......這有啥好害怕的嘛,真是。”


    雖然有些不詳的預感,但白漣舟一貫不在女孩子麵前露怯,強忍著恐懼說:“這林子裏呀,總會有野獸,貓兒狗兒還好,偏偏倒黴遇見隻熊,還好族長厲害......”


    “這些我都懂,你不用安慰我。”伊芙將小手放在白漣舟的肩膀上,正色道:“伊芙和姐姐很厲害的,麵對厄運,絕對不會有事的。”


    到了這時候,白漣舟似乎沒有繼續隱瞞的必要了。


    伊芙口中一而再提及“厄運”,這不免讓他想起了葵黛爾。


    三位凡間神之中,師父和師娘已經親眼見過了盜賊之神墨科裏,黑夜之神霍爾常年封印於神秘領域,沒有公開身份的,隻有那位厄運女神了。


    葵黛爾。


    伊芙的眼神,像極了葵黛爾。


    她這麽小,放到弗吉利亞帝國,還不到進學院學習靈術的年紀,眼神卻是柔的、媚的,成熟的不像話。


    緊接著,他看到對方的臉色微變,是時候該說些什麽了。


    “我......”


    “哥哥知道黑夜神和死士?”


    白漣舟瞬間抖了一下:


    “你怎麽知道?”


    伊芙撅著嘴,嬌嗲地笑了一聲,說:“我也不知道怎麽了,我好像能聽到哥哥的想法。”


    小小的手捏著少年的耳垂,似乎是真的在聆聽什麽似的,小女孩側著頭,閉著眼睛。


    這麽小的孩子,怎麽可能瞬間窺探自己的內心......


    或許是靈能,對,五歲覺醒靈能也是常有的事,沒什麽稀奇的......


    白漣舟慌亂的低下頭,悶聲說道:


    “我送你迴去,林子裏太危險了。”


    伊芙放鬆下來,表情沉靜道:“伊芙知道錯了。”


    錯了?


    白漣舟麵對這突如其來的道歉略表詫異。


    他掙紮著抱起小女孩,問道:“你哪裏錯了?”


    伊芙本能地摟住白漣舟的脖子,輕聲說道:“我不該對哥哥用靈能,我也不該告訴哥哥未來的厄運......”


    轉瞬間,她的麵容因極度的恐慌而扭曲,但無論她怎麽掙紮,白漣舟都沒有鬆開手臂。


    “我送你迴去。到了弗吉利亞帝國,替我跟我爹娘問聲好。見到你漣月姐姐的時候和她說,她哥抽個空就迴去看她,好嗎?”


    少年的目光幽深,注視著伊芙的臉。


    剛才的那番話,竟像是開玩笑般一句帶過了。


    伊芙眼神裏突然暗了一下,她卻反常的避開視線,望著白漣舟身後的林子。


    他的身後,站著一個黑色披風的靈術師,衣料的下擺如煙霧般縹緲。


    他手裏沒有武器,隻是呆滯地站在原地,用一雙全黑的雙眼,死死盯著伊芙的眼睛。


    亦或者,盯著那少年的後背。


    “好啊,我會的。”伊芙嘴角扯出一個微笑,說道:“我一定會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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