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時候的我很多事情都不懂,那時候我還不太了解傾儀的心思,不太了解她細碎的喜悅和隱秘的思念。那時候的我,隻是很安靜,安靜地去看,安靜地傾聽,安靜地猜測。安靜是我最經常的表情。

    褒城的街巷狹窄而悠長,精麗的高牆默默矗立,在塵囂中冷靜,在冷靜中迷亂。雨細密地落下,柔軟的雨和冷硬的石撞擊出纖細的哀愁。青色,是褒城永遠的沉默,厚重的石階,翹起的飛簷,它們隱忍了太多的心情和記憶,隱忍成負重的姿態,是當時我還不太懂得的流離於世間的關於愛情的傳說。那時的我總是不解世事,不問緣由。

    那一年的春天,整個褒城的杏花攜著前世今生全部的關於幸福的細碎的感觸和飽滿的憂傷絕然綻放,用盡了通身的渴望,聲勢浩大地宣告著關於企盼的殷切。那年春天的杏花開得異常繁盛,不自知地在煙雨寒色中塗抹成一場關於死亡的盛宴。杏花繽紛,落在他曾經依傍的土地上,用最終的深情仰望著綺麗異常的曾經。

    傾儀說後來,我在我的家中見到了樂正子長。那時候,他已經做了我家的琴師。那一天上元燈節,五色繽紛的燈開滿了整個夜晚,我坐在長廊裏遠遠地傾聽著那場聲勢浩蕩的演奏,因著水音,分外的清澈。我看見樂正字長,他坐在樂隊的中央位置,在明明滅滅的燭影搖曳中,他麵目沉靜,用最動情的指尖演繹著那場盛世繁華。

    我安靜的坐在傾儀的身邊。我看見她的表情,矜持但是驕傲。我第一次開始有些懂了那種小女兒的驕傲和殷切。

    後來,我在傾儀的家中見到了樂正字長。那天是傾儀祖父的五十大壽,在大壽慶典上,我第一次見到了傾儀所說的那個琴師。

    那時候,傾儀拉著我的手。她的手溫涼溫涼的,手心沁出細細的汗珠。然後傾儀悄悄地用食指指給我看,畢現出小女兒那欣喜和矜持的全部心情。傾儀悄聲地說湄姝,你看,在中間撥琴的那個人就是他。我抬起頭看著傾儀的眼睛,她的眼波流轉,經過恢宏的樂聲,流成一條寬廣的河。然後我看見樂正字長,看見他詩一般明媚的臉龐。樂聲錯綜中,我如傾儀一樣,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樂正字長,他的目光攜著琴音從人群中款款走出,投落在庭院中間的磚石上,照亮了磚石的紋理。

    傾儀握緊了我的手,她說湄姝,你看子長,我知道他在看我,即使不曾看他我也知道他在看我,因為我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如水,流淌在我的周圍。湄姝,你看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明媚而憂傷,我知道,那是因為記憶。

    記憶,再次有人向我提及記憶。傾儀說記憶滋生憂傷,在記憶的土壤裏,憂傷而安靜地開出瘋狂的花朵。

    碧水河靜靜流淌,從西而來,往東而去,從褒城穿城而過。母親說碧水河裏的魚是碧水河關於愛情的往事和念想。母親說湄姝你看,碧水河的魚從不成群也從不落單,它們總是兩兩相伴,你看遊在左邊的是男子,陪在右邊的是女子,他們從不失散,它們永遠記得迴家的路。它們從一處來,又往一處去。母親說話的時候眼睛望向深處,我看著母親,我總是抬起頭看著她,卻總是看不懂她那鮮為人知的憂傷。

    母親說碧水河是一條不尋常的河,碧水河裏的魚都是褒城的女子和男子所化。母親的眼神渾濁但是深沉,她說兩個最應該在一起的人曆盡世事艱辛而不能相守到老,所以他們就化作了魚,一個,永遠活在另一個的視線裏。那時候的我總是想問母親一個問題,我想知道母親的曾經一樣明淨無虞的年少,但是最終也沒有問出口,那時候的我總是很安靜。然後我說母親,是不是每一個褒城的女子和男子都可以化作魚,以魚的姿態相守。母親說碧水河裏的魚,遊嗬遊嗬,它們想尋迴前世所有的記憶和思念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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