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擁有長篇社會小說《大都市裏的鄉哥村妹》原創著作權。網絡文本經作協及權威人士旁證。授權《都市言情小說》首發。編輯家、策劃家、影視導演有合作意向,請與lrj2005lrj@163聯係。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頁外,轉載的網站請自覺注明“他站首發”和“未授權”字樣。對任何形式的剽竊等行為,作者將依法維權。歡迎國內外文朋詩友對作品給予指正!】

    【正文閱讀】

    家家戶戶都點起了雪白的沼汽燈,煤油燈時代結束了。一種大自然的反複無常,壓抑籠罩著桃李灣人的心情。先是黑毛娘兇喪而亡;而後是李革委一場大病,醫生把他從死亡線拉了迴來。這段時間桃李灣人凡事都小心翼翼,生怕再發生意外。

    幾天前,隊長把山鳳家的小牛賣了後,新買迴了一條大牯牛給了李虎家養,說是桂枝老師細心,放學後可以料理。樂得麗寶合不攏嘴,對黑毛說:“我有‘馬’可騎了,也讓你騎,好吧?”

    黑毛娘死後,這娃心中惦著娘,整天鬱鬱寡歡,就嗡聲嗡氣應著:“我不稀罕。”

    麗寶和黑毛是兩個胖敦寶貝,兩個娃在一起玩的最多,互相打架也最多。一個姓陶的活了九十九歲才無病善終的晚清遺老,在某一個深秋的傍晚,和李革委一幫子人擺龍門陣(川話:聊天),曾對李虎和陶屠戶說:“你們各生了一個楞小子,真像是黑白兩個仙童哦。”從此村裏人都把這兩個原不是一家的娃看成是雙胞胎兄弟。甚至有大人見了黑毛獨自在玩的時候,會半開玩笑地問:“黑胖敦,你那白胖敦弟弟呢?”

    此時那麗寶一個勁地想討好黑毛,把大牯年牽著圍住黑毛打轉:“唉呀,你騎上牛背去,我給你騎。”麗寶硬把牛繩往黑毛手裏塞。

    黑毛卻忽然環眼圓睜,黝黑的胖臉脹得通紅:“我日你媽,老子說過不稀罕你這死牛、鬼牛、爛牛……”黑毛一腳踹在大牯牛的大腿上。

    麗寶大惑不解地看著黑毛……

    黑毛說:“盯著我幹哪,想打我,來呀……”

    西峰和小波去拉過麗寶在一旁。西峰說:“甭惹他,黑毛又想起他娘了。”

    如是過了兩三個月,桃李灣的山鄉日子也算安寧平和。社隊企業也辦辦停停,雞爪山剛剛開掘的煤窯又停了。不過山民們已開始用煤了,人們心照不宣地自個到煤窯裏掘煤做燃料。雞爪山其實是個煤炭豐厚的地界,也許是地質形成的奇特,煤窯掘進三兩丈就可采煤了。娃們還是上學。那時的課本也沒多少新的內容,有時課本要開學後五六個星期才能由縣裏的新華書店分發下來。撞擊視野的是“批林批孔”和批“臭老酒”。在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幾個主人公的學習成績隻有小波和麗珠最好。黑毛和香香多數時間考試是個零鴨蛋。山鳳念書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跟著她媽楊嫂去鄉場偷偷地賣些竹笠、掃帚以貼家用。西峰啥時候酷愛聽人侃大山,隻要哪裏有幾個人圍攏在一起,他就會猴似的鑽過去聽聽。聽了後就在學校給同學講,在家裏就給大丫二丫講,也給李革委和水蓮講。

    李革委摸摸西峰的頭,似笑非笑地說:“你娃,長大了會是一個‘話販子’。”

    麗寶和小夥伴們都曉得黑毛娘死後,黑毛一直心情不痛快,雖然大家都一個勁地什麽事都依順著黑毛,可黑毛幼小的心靈始終不能解脫出來。隱隱約約黑毛感到那是小夥伴們對他的同情和憐憫,不知為何,有了這種感覺,黑毛就要無理取鬧。按大人們勸黑毛時所講,黑毛娘是出遠門了,很久以後就會迴來。可是很久是多久呢?黑毛找不到答案。大人們善意的謊言,黑毛當然知道,因為他娘分明裝進棺材,身上蓋上他爹在鄉場供銷社買的花布,埋在南邊的青岡林。但是黑毛更希望大人們說的是真,他娘真的有一天就奇跡般地迴來了。

    多少年代,人們都有一個忌諱,一般不喜歡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到墳塋地去,尤其是一個人。而黑毛卻成了繼他爹之後的又一個膽大的人。有好幾次天黑的時候,陶屠戶都把黑毛從他娘的墳塋前找迴來。陶屠戶問黑毛:“你幹嗎,天黑了還不迴家?”

    黑毛的迴答卻怪怪的:“我聽西峰說,人死了要變成鬼的。鬼要天黑了才出來,我想等我娘出來時看看她。”

    陶屠戶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明白兒子心裏始終惦著娘,他這個當爹的是無法給予兒子那種細膩的母愛的。當時,陶屠戶的眼淚奪眶而出……黑毛一看爹萬分傷心的樣子,也就開聲大哭:“我要娘迴來……”

    陶屠戶族裏的兄嫂弟妹多,看到他家中少了個女主人,兩父子的生活幾乎亂了套,而且打心裏為黑胖敦侄娃的一些舉止所感動,來屋裏勸陶屠戶道:“娃他伯,娃這麽小,你還這麽年輕,又有手藝,遇到合適的再娶一個吧。”

    族人們於是熱心奔忙,為陶屠戶物色續弦。無奈陶屠戶在食品站的同事謝屠戶、易屠戶莫不深受其害,兩個都是二道婚。要麽為對待雙方的子女的問題,要麽為對待前妻的親戚交往問題,總之亂七糟八的家庭磨擦,經常發生。陶屠戶想不到自己的婚姻也落得西風凋碧樹!於是,某一日,三個屠戶下班後,在酒館裏把酒問蒼天。

    陶屠戶說:“我真的怕惹上你們的那種麻煩哦。”

    易屠戶說:“唉,誰叫我們哥幾個的命就這麽苦,陶老弟啊,要慎重考慮啊。”

    謝屠戶說:“要嘛,對方沒有小娃。最好是沒嫁人的。”

    陶屠戶說:“說得倒輕巧,多難啊。沒嫁人的會跟我這個三十好幾的人過日子?人家剛結婚就有了一個八九歲的兒子,這叫咋迴事呢?這不是委屈人家嗎?”

    “是啊,談何容易。”易屠戶說。

    “想來想去,老子就不再娶了,沒了女人就不活?我就不信照顧不好自己的兒子!”陶屠戶說。

    三個人都喝悶酒。

    有一天晚上,陶屠戶把自己不想再娶的意思跟李革委說了,想聽聽李革委的見解。

    “陶老弟啊,話不能這樣說哦。俗話說,男人無妻就無主,女人無夫就無靠。兒女對你再好,終歸是兒女,兒女大了還有自己的家要打理。少年夫妻老年伴啊,這人在世上日子就這麽平淡地過著才好哦。你看我,現在還不到五十,身體就不行,病痛也多起來,若沒有你水蓮嫂子的照料,我咋能活得過來啊。”

    陶屠戶心裏也莫衷一是,就說:“還是先擱一擱,日後有機會再考慮,急不來的。”

    “也好,打魚不在急水灘。你們父子倆要把日子過好。娃小,要學點婦人的細心。”李革委拍著陶屠戶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

    有一天下午放學了,輪到山鳳、黑毛和另外兩個男娃打掃教室的清潔。黑毛掃了幾下,頓覺內急,於是丟了掃帚就往廁所跑。等到黑毛重新迴到教室時,發現山鳳獨自一人在那裏打掃著偌大的一間教室。

    黑毛說:“他們呢,是不是都走啦?”

    山鳳嘴巴翹老高,說:“他們兩個死鬼,說你偷懶,他們也不掃,留給你掃。”

    “你等著!我去揍他們,我肚子疼,偏說我偷懶。”黑毛就去追兩個男娃。兩個男娃還在操場邊上嘻戲。

    黑毛上前罵道:“龜兒子,你們才是偷懶,快迴去掃地,欺侮山鳳是女娃?”

    兩個男娃不理睬。中有一個不屑地說:“我們掃完了,剩下的該你和山鳳掃。”

    黑毛也不和他們多廢話,撲上去就打,三個男娃都把山裏人粗獷的野性發揮出來,打的不可開交。黑毛膂力過人,經常和同齡娃較勁,九打十贏。兩個男娃仗著兩個人,才不怕黑毛刁蠻,“哇哇”烈罵著和黑毛打的難分難解。

    那山鳳見黑毛一轉身就追趕出去了,低了頭飛快地掃,心想說不準黑毛能追上兩個男娃,打起來咋辦?猛可裏聽到操場外的吵鬧,連忙提著掃帚出門來看究竟。

    山鳳是哪種人,咋會吃虧的?見兩個男娃打黑毛一個,心中頓生不平,這不是欺侮我們桃李灣的人嗎?

    “打啥?兩個打一個,不害羞哩!”不由分說,山鳳把掃帚扛老高,衝上去劈頭蓋臉地打那兩個男娃。

    扭打之中,一個男娃居然把黑毛的褲腿給撕破了,褲腿立時成了一片大布,像裙子似的。

    黑毛哪裏受得了這個?他娘死後,他爹又當老子又當娘。洗衣漿衫陶屠戶沒關係,就是那縫補成了問題。那黑毛爬樹掏鳥巢、下河摸魚滾石板,不管布料多牢實的衣褲都容易破爛,黑毛的嬸娘們有時就給幫忙一下。有時陶屠戶拿殺豬刀的手也在深夜拿起細針學著縫補……現在黑毛見自己褲子破了,心中憤慨,張口就咬,加上山鳳的一把掃帚助威,兩個男娃撇下黑毛和山鳳,風快逃了……

    “明天,老子收拾你兩個龜兒子!”黑毛用手撩著破褲腿,扔給兩個敗逃的男娃一句話。

    黑毛和山鳳鎖了教室門。迴家,幕色徐徐降臨了……

    山鳳說:“明天別找他們,又打架,我嬸嬸會罰你站講台,寫檢查,還要告訴你爹……”

    “我不怕,我要告他們,是他們不掃教室,想偷懶。我要他們賠我的褲子。”黑毛相信桂枝老師最公平。把環眼睜得鼓鼓的,很不服氣。

    “我叫我媽幫你縫好算了。要麽,我幫你縫,我媽教過我做針線。你要是去告訴我嬸嬸,我嬸嬸肯定會把我幫你打架的事告訴我媽哩。我媽不準我像男娃那樣搗亂打架,她說女娃要學得規矩點,長大了才有男娃喜歡……”

    “那你剛才還幫我打架?”

    “我怕你吃虧哩。再說麗寶、小波他們迴家了,所以我才幫你,千萬不能讓我媽曉得。”

    “咦,我好像聽見我媽和我嬸在商量,說是要把啥地方的一個女的嫁給你爹哩。”

    “我曉得。爹說了,我娘死了,他和我就這麽過。我易叔叔的女兒天天被後娘打,還把易姐姐攆出去在草垛下睡。我爹不會要的,我也不要。我爹說,等我長大了,娶了老婆,生了娃娃,他就不去殺豬了在家裏照看孫子……”

    “是嗎?”山鳳聽了格格地笑:“等你娶老婆,那還要好久好久哩,笑煞了,好羞。”

    “羞我,不給你說了。”

    “沒羞你哩。人家說的是實話,是要好久好久才長大嘛,你爹好像是為你好。”

    “我曉得。我爹要我多吃肉,就會長的快快的。等我長到我爹那麽高,就長大了。”憨直的黑毛相信他爹說的話,所以把他爹隔三差五買迴的肉都吃光,直到他爹摸著他的頭滿意地笑了,他也傻笑。那年月吃肉已經不需供應,但也稍有緊缺,山民們能自己養頭肥豬殺了過年,也是不容易,經常有葷菜吃的人家不是很多。家庭裏人口多勞力少的娃,把過年過節有肉吃當成盼望和享受。說來也奇妙,陶屠戶用五穀雜糧、十天八葷的調養,硬是把黑毛澆灌成黑乎乎胖敦敦的精壯娃,不但比同齡娃個頭大,而且從不生瘡害病。是無娘兒,天看顧吧?……

    兩個娃一邊說話,已經到了桃李灣橫跨大河的石橋上。山鳳眼睛發亮地看看黑毛,停下腳步來,說:“看,你真的比我們高了幾多哩。”

    黑毛看山鳳站住,索性洋洋自得地往山鳳跟前一站,把頭高昂著和山鳳比身高:“那當然,我爹說的就對,我很快要長大的。”

    “小波也和你一般高,還有麗寶也胖哩。”

    “呸,我最高,我最胖。”

    “沒人給你爭哩,真是的。你最高,你最胖,高興了吧。”

    “就是。小波比我們都大,才和我一樣高,我明年一準比他高。西峰是個幹猴子,胖不了高不了的。麗寶比我矮了這麽多……”黑毛用拇指和食指比試著。

    山鳳盯著黑毛拇指和食指的間距,吃驚地問:“矮這麽一點,也算矮?”

    “唉呀,天要黑了,我爹會到處找我的,走吧。”

    “給你說件事。” 山鳳像是還未說夠:“香香姐說,她長大要嫁給西峰。”

    “我早就曉得。”黑毛說。

    這時陶屠戶在村口叫黑毛的名字,黑毛一邊應聲答應,一邊飛奔過去。

    “等等我,等等哩。”山鳳跟著黑毛追趕過去。

    到了村口,剛好楊嫂也在四處找山鳳。

    楊嫂說:“喲,黑胖敦,你和山鳳這囡囡在哪玩?天黑了要早點迴來咧。”

    陶屠戶說:“混小崽,明天是星期天,夠你玩的,咋還這麽貪玩。看你褲子咋的破了,信不信老子晚上揍你!”

    “唉喲,陶老弟也,你們男人總是把好心腸的話,說出來也這麽兇。娃娃沒了娘,要多疼惜點,甭唬他。”楊嫂說。

    “是哦,嫂子說的是,我都這麽粗言粗語慣了。”陶屠戶好生感歎,撫著山鳳的頭發,說:“還是女娃好管,男娃像山裏的野麂樣刁蠻哦。”

    “哈哈,看你比黑毛娘在世時細心多了,明天娃們是星期天,你都記得住。”楊嫂說。

    山鳳說:“媽,你明天幫黑毛哥把褲子補了吧。”

    陶屠戶說:“甭用麻煩嫂子,經常是給娃他嬸幫忙縫縫補補的。有時我也能綰上幾針幾線的。”

    “陶老弟,真是老虎攆來時,沒有跛腳牛咧。”楊嫂笑了:“我家女娃都會做針線了,以後有啥針線上的事,我們幫你,沒事的。說實在的,你該考慮給黑胖敦再娶一個娘。”

    “難哦。”陶屠戶說:“再說吧。”

    陶屠戶和楊嫂各自拉著自已的娃迴家。

    第二天早晨吃罷早飯,麗寶牽了大牯牛,去約小波放牛。小波就把兩條牛趕出圈,一齊到村後的荒坡上。小波樂得有麗寶這個喜歡玩牛的家夥,兀自躺在絨絨的草叢上,想著功課上的事。

    麗寶一忽兒騎這條牛,一忽兒騎那條牛,三條牛騎了個遍,把渾身的“騎牛術”全部演示後,衝著地上的小波大喊:“小波,我們把牛趕進山裏去,去掏雀兒蛋。”

    “不去。”小波沒好氣了:“你盡是想好玩,咋不想長大了做啥。”

    “想長大幹嗎?我媽說,我和妹妹長大了都教書去。”

    “屁話,你行嗎?我看你放一輩子牛算了。麗珠長大了當老師還差不多。”

    這時,麗寶唿地從牛背上梭下來,衝小波跑過來。

    小波坐起身來。夥伴少了似有些乏味,遂用挑戰的口氣問近在咫尺的麗寶:“想來揍我,是嗎?”

    “不會,我玩的沒勁。不曉得西峰和黑毛他們今天到哪去了,要麽我們來摔跤。”

    小波說話總是如成人一樣,大大套套的:“瞧你就這點出息,我還真以為你想揍我。摔跤你也贏不了我,你去贏西峰那種瘦猴子還可以。”

    麗寶還真的給激將起來了:“管你打架、還是摔跤,試試看看吧,吹啥大牛皮!”

    麗寶話一出口,冷不丁猛然把小波往後一掀,小波跌了個仰八叉。

    “哈哈。曉得我的厲害了吧?”麗寶沾沾自喜地拍手。

    小波卻就地上一滾,伸手抓緊了麗寶的一隻褲腿,雙腳鎖住麗寶的另一隻腳,手上用勁,麗寶就倒了下來。

    兩個人在翻天覆地較量了好一陣,還真的不定伯仲。

    這時,小波斜眼瞧見:自已家的大牯牛和麗寶的大牯牛正在角力,四隻彎角絞在一起……

    怪了,人在爭峰,畜牲也來跟班。小波家的大牯牛和麗寶家的大牯牛為了那頭母牛,隻要在一塊,沒有主人在,幾乎常常要打架。此時,那頭小母牛卻若無其事地在那裏啃著新鮮的嫩草……

    小波和麗寶連忙作罷。兩人各自手裏操了竹枝跑過去,一頓猛抽。哪知愈抽牛鬥得愈勇!

    小波聽李革委說過,牯牛打架若是興起,是勸不開的,要用火在兩個牛頭中來燒烤,才會息鼓收兵。小波說:“李大伯說了,牯牛打架撤不開的,要用火熏,咋辦呢?!”

    “老子不相信,分不開它們!”麗寶躥上去用手去搬牛角。

    小波趕緊一把將麗寶衣服拽住:“你找死呀你!它一角敲過來兇得狠,碰到你咋辦?。”

    到底小波腦子好使,跑過去拾起地上的牛繩,從牛腿胯下鑽過去。牛繩立即繞了牛腿,忙叫麗寶:“快,麗寶,快來拉!”

    兩人死勁一拉,那其中一頭牛的腿用不上勁,立刻失去重心,“咚”地栽倒地上。兩人不約而同地狠命抽另外一頭牛,那牛如深醉初醒,負痛往村裏狂奔……

    倒在地上的牛迅速在地上爬起來,牛繩已經從鼻孔眼生生橫拉過去。那牛紅了眼,像是瘋了,緊跟前麵那頭牛跑,像是要去複仇……

    麗寶揮舞竹枝,拔腿就飛也似地追去:“日你先人板板,還想跑迴去打,看老子抽死你們!”

    小波正想追上去,迴頭看那頭母牛還在那裏啃草。心想,把母牛也一道趕迴去吧,也耽擱時間不方便,不趕迴去又怕自己走了母牛去吃了旁邊坡土上的麥苗。靈機一動,就把母牛風快地拴套在一塊青砂條石上。迴頭再去追麗寶和那兩頭牛的時候,哪有蹤影?兩條大牯牛和麗寶早經進村了……

    小波心中有些莫名的慌忙,他知道麗寶和黑毛性子差不多,直杠杠的冒冒失失的。剛才麗寶要去搬牛角時,把小波嚇出一身冷汗。現在村裏的大人們都上工去了,小波不敢怠慢,加緊步伐向村裏跑去……

    卻說麗寶緊追二牛不放,趕至村口時,那兩頭牛在麗寶家的曬壩裏再一次打在一起。麗寶也不由分說,丟了手中的竹枝,抄起屋簷下的一根竹篙,狠命地打那兩顆互頂互撞的牛頭,打得竹篙啪啪啪一陣脆破之聲……

    兩頭牛如要拚出個你死我活似的,隻管進攻對方。麗寶的竹篙非但沒有阻止它們,對於這兩頭精壯的牯牛簡直猶如搔癢一般。那兩頭牛從曬壩裏一直打到屋後的沼汽池旁邊。

    麗寶見手中的竹篙已經脆斷成了沒用的短家夥,索性一揮手扔了。再抄一根竹篙,邊打邊罵:“打死你,打死你!不聽,還打架!日你先人板板!”

    昨天,李虎收工迴來,發現家裏沼汽燈的氣壓不足,照明和煮飯都無法使用。需要清理沼汽池中廢渣,再注入青草糞便才能產氣。於是摘了沼汽池主口石蓋,打算清理。無奈今天隊長安排要搭建舀紙場的蓬子,所以就擱下來。臨出門還特地吩咐桂枝和麗寶麗珠,不要到沼汽池旁去,怕摔下去危險。

    此時,那兩天牛在沼汽池旁打架,看看到了主口處,麗寶想起他爸說危險,怕那牛掉下去。集體的牛要掉下去淹死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麗寶連忙趕上前狠命地抽牛的大腿。那頭牛正較勁,被麗寶狠抽的那頭牛的蹄下踩著沼汽主口的邊沿上一滑,身子一擺,龐大的身軀把麗寶撞倒。“沽嚕”一聲麗寶掉進了沼汽池裏。與此同時那頭牛的尾部也重重地掉進了沼汽池,四腿朝天把身體嚴嚴實實地陷進沼汽池的主口……

    可歎八歲麗寶被捂在糞渣穢水中淹死!

    人類為了文明和進步,不斷地開發出新生事物,以解放生產力,同時也扼殺著自己的生命。這和電的發明給人類帶來數不勝數的好處,同時也帶來觸電喪生和火災事故殊途同歸。

    小波到了村口,碰上從河邊洗衣迴來的桂枝老師和麗珠,連忙說了牛打架的事。正好公社的領導來桃李灣檢查多種經營生產情況。一大群人把麗寶的屍體從沼汽池裏撈出來。

    桂枝老師當場暈死過去……

    麗寶的死,在小波幼小的心靈留下永遠的痛和愧疚。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如曇花一現,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好幾天小波吃不下飯,可把王二根一家子嚇壞了。

    小波拴套在荒坡青砂條石上的母牛的牛繩滑了結,母牛把水牛家的一大片麥苗給吃了,王二根沒有告訴小波,也沒有責怪。他知道小波這娃是很負責任的性子,怕他再增加心理負擔。

    王二根就挑了肥料去澆那些被母牛糟蹋過的麥苗,被水牛和竹葉碰見,說啥也不讓大把年紀的王二根來賠這種小心。竹葉說:“沒關係,我們自己上些肥就行,鄰裏鄉親的不必客氣。”

    這天,比王二根小十五歲的妹子,帶著老公到桃李灣來尋親,失散多年的兄妹得以相見,給王二根一家增添了無盡的快樂。小波平添了一個和藹可親的姑姑,心情好了許多。姑姑待小波特好。臨走的時候,姑姑和姑父要王二根把小波過繼給他們做兒子。

    原來姑姑不能生育,王二根夫妻雖然膝下兒女多,但也不忍,就推辭說:“這事問娃自己。”

    看著姑姑熱切的眼睛,小波說:“等我長大了,有了出息,我會把你們也當我的爸媽,好嗎?”

    “好呢。有我侄兒這句話,姑姑心裏高興。”姑姑和姑父走了。小波從姑姑的眼裏明白,什麽叫失落。

    寒假過去,春節到來。這天早晨,小波專程來找李革委。

    “娃,有啥事要給我說嗎?”李革委戴著老花眼,正在教西峰練毛筆字。李革委是解放初隻念過幾年初小的人,毛筆字寫得好極了,以至於後來西峰酷愛寫毛筆字。

    “李大伯,麗寶不在了,這大過年時桂老師一家人一定會很傷心的。我想,多約幾個同學去她家拜年,沒準能讓老師高興起來呢。”

    “對呀,是好主意。”李革委說:“我就知道,你聰明,是要叫上西峰也一塊去吧?”

    “嗯。”小波點點頭。

    水蓮就拿些禮物給西峰提了,關照幾句,西峰樂哈哈地和小波去了。

    桂枝老師家裏靜悄悄的。堂屋裏,桂枝老師在專心地給麗珠梳著頭發。李虎坐在桌旁喝悶酒。一個大磁花碗盛著酒,一大堆烙花生攤在桌上。

    “老師,我們給你拜年啦。”小波領頭,輕輕地跨進門去。

    後麵依次跟進的有西峰、黑毛、香香、山鳳和另外幾個桃李灣的學生娃。

    李虎一家子真是喜出望外。禮品擺了一桌子。娃們擠了一屋子。快樂擠了一屋子……

    盡管這樣,李虎和桂枝老師還是被中年喪子的打擊,折磨得從此蒼老了許多。

    麗寶剛死時,麗珠吃飯時,總會瞅著身邊的空位發愣。以往,都問桂枝:“弟弟永遠都不會迴來了,我沒伴呀。”

    桂枝放下筷子,過來摸摸麗珠的臉,說:“傻女娃,你咋的會沒伴?學校裏那麽多同學,還有小波、西峰、山鳳、香香他們。麗寶去了一個很美麗的地方,在那裏他已經成了仙童,所以我們不要再去耽心他。”

    “是嗎?可是我是個女娃,有人欺侮我,沒人保護我呀。那天,鹽墳坡的一個男娃在河邊把水灑我身上,弟弟就幫我打他,他就再也不敢欺侮我了。”

    “麗珠呀,你長大了,自然會有一個男娃會保護你的,媽曉得,那個男娃是最棒的。”

    “你咋的曉得,媽?”

    “我的乖女兒也是最棒的,你是我生的,我咋不曉得?”

    星期天,麗珠幫桂枝老理毛線,跟著學編織毛線衣。

    麗珠好奇地問桂枝:“媽,你幹嗎又買毛線,我不是有那麽多毛線衣嗎,我爸也有,你也有。”

    “娃,你不是小囡囡了,過了年了,就該是十歲了。人大了,就要學乖,要懂事。爸媽就你這個心肝寶貝了,爸媽會老的,老了就靠你照顧爸媽,曉得嗎?”桂枝說。

    “媽,我曉得。”麗珠把鳳眼撲閃了一下,皺了一下眉頭,對視桂枝的眸子:“媽,你是又想弟弟了吧?甭想他呀,麗寶他不乖,所以才離開爸媽和我,去做了仙童……”

    桂枝把麗珠攬在懷裏,淚水從眼角流到麵頰。

    “媽,你別哭呀,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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