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了拉不動如雕像的黑娃,莫老頭低聲道:“黑娃,你自己逃命去吧,不用管我。”


    危難見性情,亂軍之中,能把他背負到此地,已是足見黑娃仁義。


    若不是他拖了後腿,黑娃早就趕去對橋。


    常思過偏頭看向這幾個月來待他一向親厚的小老頭,不知怎的,眼前浮現出黑老爹那張飽經風霜又狡詐的老臉,他能丟下莫老頭獨自逃生去嗎?


    “讓開,前麵的讓開!”


    後麵傳來一聲暴喝,一道穿長袍的身影幾個縱躍,撞飛好幾些個士卒,落在起火的橋頭,喝道:“自己人。”全力一縱,穿過火頭上方,輕巧落到橋對麵空處,而這邊被撞的士卒滾地哀嚎慘唿,傷得不輕。


    對麵守著的煉體士下令放開拒馬,拱手客氣把出示腰牌的煉體士放走。


    “狗娘養的殺才,老子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直娘賊,憑的歹毒,趕著投胎去啊。”


    “天殺的狗賊,撞你爺爺……”


    被阻隔在橋這邊的士卒,怨氣爆發,哪還管對方是狗屁地位崇高的煉體士老爺,現在性命都將要不保,一頓高聲亂罵,髒言汙語噴薄,躍到橋那頭渾身是血的煉體士仿若沒有聽到,快速縱躍消失不見。


    莫老頭低聲催促道:“快走吧,再不走,怕是來不及了。”


    常思過打量一眼幹癟瘦小的老頭,道:“莫老,我把你擲過去,你落地時候注意穩住。”剛才縱躍過去的煉體士給他提了醒,憑他的力氣,把不到百斤的幹癟老頭丟過三四丈寬的熊熊火焰,應該是不成問題。


    口中說著,不由分說一手抓老頭後背腰帶,一手抓老頭前胸棉袍領子,兩步跨到剛剛撞空出來的橋頭,烈火烤得臉上灼熱,衝對麵吼道:“自己人!”


    雙手青筋鼓起,擰腰全身發力,把莫老頭往空中一拋。


    莫老頭哪裏來得及反對,騰雲駕霧般穿過火海,感覺眉毛胡子瞬間烤焦了。


    到底不愧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老卒,冷靜得很快。


    眼見落到火焰邊緣三尺外,莫老頭憑經驗雙腿一曲,卸去力道往前栽去,雙手護頭,弓身往泥濘雪地幾個翻滾,剛好頂住拒馬橫杆穩住,口中叫道:“自己人,我是前哨左尉庫房管事,有腰牌為證。”


    好不容易死裏逃生,他可不想死在自己人的亂箭下。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著莫老頭一身泥水爬起來,包括守橋的煉體士和將官士卒,一時也沒反應過來,還能這樣過橋?


    見附近士卒瞧怪物一樣看他,眼睛逐漸發亮,常思過卻沒有損耗體內氣息,幫別人也扔過去的想法,他自己都還過不去呢,剛才這一擲,老頭若是再重十多斤,就落在火海裏了,他大吼一聲:“逃命去啊,還傻愣著幹甚?”


    木橋中間“哢嚓”一聲,柱子燒斷,一片片木板往下掉落。


    炸起的火星,隨狂風卷起亂飛,逼得左近士卒退了好幾步。


    常思過沒了背上的累贅,泥鰍一般在混亂站著的士卒人群中穿行,不過數息,擠去另一邊,俯身撿起一張拋棄在雪地裏的角弓,掛在肩膀處,弓身往南方燒著的帳篷空隙衝去。


    他在來的路上,正也猶豫要不要趁亂走人。


    既然天意讓他過不去橋那頭,便索性憑運氣闖一闖生路吧,反正遲早要走。


    隻沒想到是這般光景,莫老頭口中十多年來堅不可破的營盤,比蛋殼還脆。


    “哎,黑娃,你小心……”蒼老的聲音飄散在夜空。


    左轉右繞,不過數息,常思過擺脫了後麵跟著他高唿大叫搭夥的士卒,人多目標大,把敵騎引來,浴血奮勇,劈人斬馬一路殺將過去嗎?


    那是以前的憨頭黑娃,可不是現在會動腦子的他。


    盡量朝僻靜沒什麽動靜的地方溜,避開數批追殺殘兵的北戎騎隊,躍過四道壕溝,在往南最後的壕溝珊欄前,常思過被一隊斜刺裏追殺出的敵騎給盯上了。


    劈死雪地裏中箭慘叫的兩名傷卒,領頭的北戎騎士穿著褐黃色翻毛大襖,外套護胸半截皮甲,一張北戎人特有的大餅子臉上露出殘忍獰笑,用滴血戰刀,指著被手臂粗欄杆擋住去路的常思過,迴頭朝同伴叫道:


    “那小子似有幾分蠻力,賭幾刀解決?”


    “一看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蠻子,我賭五兩銀子,一刀。”


    “能逃到這裏,應該有幾分本事,賭三刀。”


    常思過聽著二三十步外的爭論,把重刀連鞘插在雪地裏,取下角弓。


    路上他拾了五支箭矢,對麵有七騎,湊合著殺幾個找死的家夥,發泄下正也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拋落多餘箭矢隻留一支在手,隨著箭支落雪地,搭箭也不見瞄準,拉開弓弦便射。


    “嘣”,弦響,箭去如影。


    揮刀撥打的領頭騎士聽得身側一聲慘叫,心頭一驚,大叫:“小心……”


    又覷見對麵的大塊頭隨便用腳尖挑起一支箭矢,嫻熟至極拉弓就射,動作如行雲流水,把殺人技演練得幾乎不帶一絲煙火氣,領頭騎士心知是遇上蠻子高手,手中戰刀狂舞,一磕馬腹,大喝道:“衝殺!”


    弓弦響,又一騎卒咽喉中箭應聲拋飛落馬。


    後麵抄弓在手的騎士,趕緊驅馬往邊上散開,躲在馬頭側麵彎弓射箭。


    常思過用腳尖輕巧挑起一支雪地上的箭矢,身形微微一晃,唿嘯的箭矢擦著他的左臂過去,咄,射在他身後的木欄上,發出嗡嗡的箭尾震響。


    弓弦再響,衝在最前的領頭騎士卻沒聽到手下中箭的慘叫,揮舞的戰刀一緩。


    剛反應過來對方拉空弦詐射。


    “嘣”,一支冰冷箭矢擦著刀身而過,射中領頭騎士露在頭盔外的額頭正中,他整個人慘叫半聲倒飛出去,手中的戰刀拋起,差點砸中緊隨的騎士。


    弓弦一聲接一聲很有節奏響起,每一箭,必定奪去一條性命。


    終於,五響之後,剩下的兩騎崩潰膽寒了,他們已經衝殺至近前,卻不敢對近在五步外冷漠盯視的南蠻子劈去手中的戰刀。


    “跑啊!”


    “他是魔羅!”


    兩人同時發喊,強行扭轉馬頭,往左右兩邊亡命奔逃。


    常思過反手拔出射在木欄上的箭矢,抬手一箭,結果左邊逃跑的敵騎,拋下角弓,連鞘拔出插雪地裏的重刀,朝右邊十餘步外的敵騎追去,一起一落,便是約兩丈距離,踩得身後地麵崩濺出現一個個雪坑。


    幾個起落,便追上速度還沒能完全提起的敵騎,躍在空中,刀鞘順勢朝前一戳,最後一名騎士口中噴血,把內髒碎塊都噴了出來,身軀朝前飛撲出馬頭,噗通一聲翻滾在雪地裏,再遭馬足踐踏過去,已經沒有聲息。


    常思過心如古井不波,黑娃這具身體對於生死廝殺,早已經如喝水吃飯一般習以為常。


    連帶他隻要進入殺人狀態,便冷血得連他自己都非常吃驚。


    這還是曾經受過儒家文化和現代文明熏陶的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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