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采梅緊捂著手間已經被鮮血染紅了的帕子,二人之間純白的雪鍛上紛紛染上了血跡,竟也分不清誰是誰的,雙目凝神而空洞的望著眼波所及出那張陰沉慘白的臉,恍若不過一瞬,顫抖的唇角呢喃的道著:“不可能!這不可能,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洛皇後快步上前,不由分說的便將馮彩梅推至一旁,竟也無暇怪責,顫抖的手便輕撫上洛楓的麵龐,抖著聲說道:“楓弟!你醒醒,你醒醒,別嚇唬姐姐了,姐姐求你,你說什麽,姐姐都答應,好不好!”囂張刻薄如東宮洛氏,在此刻,也不過是一個淒哀的婦道人家罷了!


    “母後!聞言舅舅…舅舅!”知道消息後,霍之泰馬不停蹄的頃刻趕來,風塵仆仆,卻乍見已經哭成了淚人兒的洛氏,至於陰慘著一張臉,渾身都是血跡的馮采梅,壓根便無人理會!霍昭也隻是淺淡淡的一掃龍眸,微沉下了眼瞼道:“太醫!洛相如何?!”洛楓年輕拜相,較之已經死去的老相,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朝中一貫呈兩分之勢,如今洛氏轟然倒塌,便隻有右相郭佑之與宗家這兩個聯合黨派一方獨大之勢,霍之皓手握兵權,重權在握,其親舅家又為文臣,一文一武,似乎潛意識之中,天朝的局勢大定,而他作為帝王,一國主宰,卻…無能為力!


    “啟稟皇上!”


    “快說!我舅舅,究竟如何了!母妃莫急!舅舅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霍之泰輕攬著洛氏道。


    “啟稟皇上、皇後娘娘,大皇子殿下…洛大人的心脈呈衰弱之狀,恐怕是…怕是不行了!”


    “你說什麽?!”洛氏心下一急,急火攻心,便暈厥了過去——


    “母後!母後你怎麽了!太醫!太醫!”


    “你說什麽!你會不會治,會不會看,你才不行了!洛楓不會的…不會!”馮采梅喃喃自語道,似乎失了魂一般,聞言瘋狂的起身,尖長的指甲不由分說的便往那方才說話的太醫的脖間掐去,卻沒走兩步,雙腿一軟,怔怔的跌落在地,卻“嗬嗬…”的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淚已濕了半邊臉,無人再去理睬,看她的眼神,分明都好似在看一個可憐的傻子一般!


    “皇上!梅妃娘娘…唯恐是受了刺激,腦子…”


    “先照看皇後!皇後今日肝火大動,傷了身子,太醫院即今日起,便時刻待在鳳蘭殿待命!你…你…還有你,即便是給朕翻閱上古醫籍,也要給朕盡力醫治左相,若是誰治好了左相,朕一定重重有賞!”


    “皇上!臣…臣有罪,左相心脈衰弱,幾近全無,確實是心死之症,即便是華佗在世,也…我等的醫術,隻能為洛大人吊著一口氣兒,若是…微臣們也不知道,這口氣還能調多久!”


    “都是飯桶!”霍昭冷哼道,龍顏大怒!


    “皇上息怒,臣等…惶恐!”洛楓的病症並非是他們力所能及的,況看方才梅妃的近況,似乎也是無可奈何!他們甚為醫者,卻並不會解毒,尤為是那些被稱之為“蠱毒”的東西,方才幾名太醫雖然束手無策,卻見馮采梅施血救人,心中卻也明白了個大概,若是一般病症,即便是藥石無罔,也斷斷出此下策!


    “皇上!洛大人身中何毒,微臣方才見梅妃娘娘所用之法似乎有些奏效,難不成,梅妃娘娘…”


    “本宮不知道!即便是知道,現在,也無能為力!”倏地,馮采梅說完這句話之後,眼中的焦點卻倏地聚攏,看著門前癱軟在地的阿雯,因為沒有洛皇後的命令,是而駕著阿雯的人,也不敢亂動,而阿雯,若說方才還有些希冀,隨著太醫方才半宣布的死訊,心已經寸寸下沉,入了穀底,唯一的希冀,都沒有了,若是洛楓還在,一定不會讓任何人動她!


    隻是現在,馮采梅看著那個女人,隻恨眼神不能殺人,若是眼神可以殺人,麵前這個賤人早便已經被她寸寸活剮了!


    “賤人!”馮采梅便如同魔怔了一般,半癲著步子,幾步走過,便將阿雯的頭發倒扯在手上,“賤人!你給我過來!本宮的血不能救,那麽你的呢!你…”馮采梅不由分說的便用簪子毫不留琴在阿雯的手腕上劃下一刀,戰戰兢兢的推至床前!


    “洛楓!快喝,為什麽沒用,為什麽為什麽!”馮采梅揚手一推,便將阿雯推至一側,麵上卻閃著絕望的笑,這會兒霍之泰才認出,原來此人便是梅妃馮采梅!但是論現在這般狼狽的模樣,饒是誰,也認不出這就是寵冠後宮的第一美人!念及此,霍之泰抬眸,卻見霍昭的麵色極差,下意識的,也不由為馮采梅捏了一把汗,隻是洛皇後昏厥,連他自己都自顧不暇了,唯獨希望洛楓能夠平安無事!


    霍昭陰沉著臉,似乎在隱忍著蓬勃怒氣,良久,卻也隻道了句:“來人!送梅妃迴無暇閣!”語氣不容置喙,毫無商量,若非現在有旁人在場,直接賜死都是輕的,自己的妃子,卻這般在這兒為一個外臣哭哭啼啼!


    天子一聲令下,卻無人敢違抗,梅妃陰慘著臉,渾身上下都是血跡,黑紅交織成一片,唇角的血跡還未幹透,披頭散發的,便有如行走在白日的幽靈!


    “臣妾不走!皇上!若是洛楓今日獲救無望,臣妾,便再也不用入宮了,不管是無暇閣,亦或是梅馨殿,都不會再有馮采梅這個人!”馮采梅淡幽幽道,麵色無力蒼白,略帶空洞的眼神中卻閃現這堅定與倔強,是不容退卻的堅強!


    “混賬!梅妃!有朕在此,豈容你胡鬧!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洛楓雖然是朕的重臣,卻也是外臣不假!而你,是朕後宮的女人,今日卻這般狼狽、衣衫不整的出現在這兒!朕沒治你的罪,已經是對你莫大的寬容了!來人!送梅妃迴宮!”


    “娘娘!請別為難屬下!”


    “皇上!今日,你若是要治臣妾的罪,臣妾也認了,隻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離開這兒,離開洛楓,沒有了洛楓,臣妾原本便什麽都沒有,如何又在乎的了這個破落的身份!”


    “你!洛楓與朕的女人私通,是大罪,來人——”


    “父皇!求您念在舅舅現如今這般近況,是否能夠醒來都是未知之數,如今事發突然,正如方才太醫所言,或許…梅妃娘娘有法子救舅舅呢!洛氏一門忠烈,三代皆是為天朝鞠躬盡瘁之人!父皇!兒臣求您,先救救舅舅吧!”


    “哼!太醫束手無策,朕…又有什麽法子!”


    “蝕歡蠱…是我害了洛楓!我一手策劃的東西,最後,卻間接的害了我最愛的人!”梅妃淡淡道,原本在阿雯的身上種下蝕歡蠱,是為了引誘霍之皓與其行男女之事,蝕歡蠱可以通過男女之事傳播,便如同現在一樣,若是與身中蝕歡蠱的人交歡,則自己也會深受其害,而原本中蠱之人則會平安無事!殊不知……


    “或許…還有一個法子!聞言尊者庸無雙現下正在京都,他的醫術無人可比!若是現在還能求得到庸無雙——”


    “可是庸無雙與舅舅素來沒有什麽交情,況且,庸無雙是四皇弟的師父!”霍之泰有些為難道,神醫尊者,他早便已經想到了,可是…


    “來人…即刻宣四皇子與庸無雙覲見!”


    “庸無雙豈是你這老小子說能見便能見的!若不是我家阿皓小子相求,即便是八抬大轎,我老頭兒也不會來!”庸無雙一貫懶散慣了,如今得見天顏,卻也不免狠狠放肆囂張了一把,見霍昭的麵色青黑,便道了句:“洛楓若是出事,怕是你這老小子又有的忙活了!是不是?!”


    “你!庸無雙,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腦袋!”


    “哎!莫要著急,先讓我老頭兒看看!”霍之皓與方念柔隨後而至,在外頭的楚雲兒驚見方念柔,當即便是失神訝異,世間怎會有長相如此相似的女子,反觀方才的阿雯,心中卻又不免起了一身膽寒之色——


    “那是…”方念柔在床內側尤見一淺色鵝黃衣衫女子,那模樣有些狼狽,更讓人渾身犯惡心的,是那張已經慘不忍睹的臉上,處處泛著青黑與化膿之態,血肉模糊,至少,在她看起來,是的!


    阿雯感覺到方念柔的眼光,下意識的,將臉盡數埋入膝蓋,庸無雙見狀,卻是先上前查看了一下阿雯,見阿雯的臉上已成潰爛之狀,甚至連原本的模樣都已經完全辨析不清楚了!


    “怎麽會這樣!”庸無雙並非不知道這是阿雯,卻不想也不過數日,這臉上的不自然,若非是中了毒,則是被人下了蠱!


    “師父!如何?!”


    庸無雙麵色微臣,似乎根本便無須查看洛楓的傷勢,看著一臉希冀的馮采梅,道了句:“這…恐怕就要問您了,梅妃娘娘!”


    “我承認,阿雯身上的蝕歡蠱,是我下的,可是蝕歡蠱的解藥便是我自己的血,方才…”


    “不!即便我老頭兒並不懂什麽蠱毒不蠱毒的,卻也知道,單單的蠱毒,並不會見效這麽快,並不足以立馬致命,蠱毒都有一定的緩和期,即便過程相當痛苦,然洛楓現在這個樣子,脈息幾乎全無,全然不是中毒的征兆,恐怕是兩蠱相衝,方才,你為他解了蝕歡蠱,導致另一種蠱毒在體內肆虐,再無牽製之力,是而才會來勢洶洶,一如現在這般!在蠱毒方麵,我研究不多,隻是這小子,估摸著也是神仙難救!聽聞梅妃娘娘是蠱毒各中高手!難不成,連梅妃娘娘,都不知道…”


    “唔…噗…”趴在床沿上的狼狽不堪的阿雯,此刻卻是愣生生的咳出了一口青黑色的血,兩眼珠子泛白……


    “你怎麽了!”馮采梅此刻卻是比誰都心急,揚手一把便扯住了阿雯,卻見她麵上爆著青筋,一副彌留之際的模樣——


    庸無雙單指搭上阿雯的手腕,鳳素靈卻在此刻趕到,盡管隻是瞥眼一瞬,卻也輕而易舉的便認出了阿雯,在阿雯神思有些渙散的時候,麵部與心口的灼痛蠶食著她的身心,望著鳳素靈的那一頭,道了句:“師父!救…咳咳…救我!”


    “庸無雙!救她!”


    “素靈,她並非…”


    鳳素靈一閃神道:“你看這是什麽!這是阿雯離開後,她身邊的丫鬟,在銘方院的梳妝匣子裏頭翻出來的,那日巧巧不小心之下,入了銘方院,也見過這個東西,聽說該時阿雯神情似乎很緊張,很倉促的隨便交代了幾句,便將巧巧給打發了出去,原本,我還懷疑,現如今…”鳳素靈轉頭,卻見阿雯潰爛流膿的麵部……


    “這是…”一股刺鼻的味兒逐漸蔓延開來……


    “是糨糊!我明白了!糨糊配以人皮麵之術!喂以蠱毒噬養,聞言,像這般違背天倫的煉蠱之法,煉出的…是最陰慘的蠱毒!現如今洛楓身中,很有可能,便是這種蠱毒!該死的!你究竟是誰派來的人!”馮采梅恍然大悟,現下眼睛卻幹澀的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一點一點的,氣力慢慢幹涸!


    “給你下蠱之人,究竟是誰?!”若要解蠱,隻有找出幕後之人,若是差了時間,即便連大羅神仙也…


    “我…噗…”阿雯顫著雙唇,“師父…你好狠的心…”難怪,她的臉會潰爛成這般,難怪,她曾想過,既是洛楓真心待她,這樣漂泊不定的日子,她再也不想過,殊不知,師父還給她留了這一手,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多年前,師兄死的時候,那滿臉猙獰的樣子,同樣也是那句——


    “師父!你好狠的心哪…”


    殊不知,自己現在,比起師兄,更為淒慘可怖,在師父為她換臉的那一刻,便已經注定了,若是這輩子,永生不背叛,便可以獨活,若是…那便隻有…淒慘的死去——


    “師父!誰是師父!你說!誰是你師父!”


    “師父…師父…”阿雯的眼神渙散迷離,四肢開始抽搐,整個人的身心似乎撕裂一般的疼,身子猶如置身與冰窖之中,抽動了幾下,強過身子瞪大了眼睛看了方念柔一眼,便再也不動了,唇角緩緩的留下青黑色的血跡,這般強烈深邃快速的蠱毒,不單單是庸無雙,即便連對蠱毒有些研究的馮采梅都不由心中大駭,霍昭見狀,饒是一個男兒,也不由心中泛著膽寒,一個姑娘,卻死的這般淒慘……


    與此同時,洛楓眼耳口鼻處,皆開始留出如阿雯一般青黑色的血跡,那青黑色血跡掉落在枕寢上,所及之處,皆被腐蝕熨燙出了一個黑色如同焦灼一般的洞!


    “皇上!皇上的龍體為重,這兒的一切都太過詭異!微臣懇請,皇上先迴宮!”


    “朕…”


    “父皇!請父皇與皇後娘娘先迴宮,稍後兒臣自會入宮,與父皇說明,如今毒意味不明,恐傷龍體!請父皇以大局為重!”霍之皓寬大的身軀,將方念柔盡數攬入懷中,這般血腥汙穢的場景,他不想嚇著這丫頭,隻是…一切的詭異多變,似乎如同一朵朵疑雲一般,盤桓著,陰散著,揮之不去……


    ……


    霍昭一走,眾人麵上皆是壓抑的陰慘之色,霍昭離開的時候,意味深長的瞧了一眼如同被抽空了人氣味兒的馮采梅,陰沉著一張臉,卻是忙不迭在為洛楓擦拭著耳鼻中所留出的青黑色血跡,發絲胡亂翩躚在耳際,已經不能用“狼狽”二字來形容!


    “若非是你執迷不悟,洛楓也不會…”阿雯一事上麵,是她糊塗,鳳素靈看著幾人草草上前,用布包裹了阿雯的屍身,便要扔去亂葬崗……


    “等等!庸無雙!若是現在驗屍,可有可能,配置出可以暫緩蠱毒的藥來?!”鳳素靈道,看著一臉死氣的馮采梅,此刻多說無益,若非貪婪不甘之心,又豈會釀成這樣的禍端?!


    “素靈!你知道!我對蠱毒,並無研究!阿雯一死,這背後之人,便又更加成了無頭懸案!若是宿主未死,或許還有…”


    “青黑色的血跡,乃是蠱毒之中最為陰狠毒辣的蠱法,若非下蠱之人,根本無藥可解,洛楓…無救!”馮采梅懂蠱,現在,卻也無能為力,在娘親留下來的一本古籍上,她曾見到過,有關於青黑色的血跡,她一直自負在蠱毒上頗有研究,卻奈何,也始終,在她乍見這般狠厲的蠱毒之時,卻也是她束手無策的時候!


    “放心,我不會讓你死,一定…不會…”


    “你想做什麽!”鳳素靈見馮采梅空洞的眼神,似乎沒有半分遲疑,將尖長的簪子,盡數刺入自己的心口,取下自己的心頭血,輕點在洛楓的額間……


    “你瘋了!你這般做,即便是他醒了,也不過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屍偶,沒有思想,更不會說話!而你,卻會因此重創,他活著的每一日,你的身體,便會遭受一日苦楚!你這般,又是何必!他大勢已去,救不迴來了!馮采梅,若是洛楓知道,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會不得安寧的!”


    “不…不要…阿…梅…”洛楓的手卻倏地抬起,麵上的青黑,又輾轉變成青白,一點點的,漫漫的,連青色也褪去……


    “洛楓!”馮采梅失神痛哭道,被他反握著的指尖卻緊緊的抓著他的手,貼在自己麵上,似乎隻要一點點,便再也抓不住了!


    “求你!別離開我!這輩子,我馮采梅隻求你一個人!一個人!”


    “對…對不起…好好…活…雪柔…我可以…去…去”他的唇角,此刻卻是微微上揚,在世人眼中,他是帶著遺憾去的,但是在洛楓心中,或許,一切,都不曾留下什麽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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