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路來,既沒有看到其他去路,也沒有看到羽翎留下的任何痕跡,是不是她不想讓自己拖累自己單獨行動了?與繡女沿著緊貼著峭壁的一圈突出岩石的窄坡走,可以感覺到坡度向下,下麵慘烈的叫聲也越來越靠近。


    走了一會兒似乎是到底了,可以看到眼前一片微微閃著波光的水麵。


    “小心。”


    女孩兒提醒著,自己跪到地上,手腳並用沿著水麵爬行。徐如林有樣學樣,在地上爬行。隻爬了幾步。水中傳來痛苦的尖嘯,一條巨大觸手從水麵伸出,然後重重落下,拍起的水花濺了兩人一身。女孩兒迴身向他搖了搖頭,示意別動。 巨大的章魚頭部隨後從水中伸了出來,嗚嗚叫了幾聲,然後慢慢又沉了下去,看來傷的不輕,還得鬧騰。


    女孩兒迴過頭來,示意可以行動了,然後又開始爬行,徐如林緊跟上,這個女孩兒比羽翎要體貼些,至少會提示你下一步該怎麽做,不會自顧自跑開。


    那隻章魚沒有再出現,徐如林想,要是她就這麽死了該多好?


    兩人圍繞水邊繞行了一大圈,終於到了一個入口。繡女鑽進去,然後站了起來。


    “好了,這裏安全了,跟我來吧。”


    兩人花了不少時間,穿過幽深曲折的山洞,聽到前麵潺潺水聲。然後看到一簾小瀑布掛在前麵,隱約可以感覺那裏有亮光,他們一前一後鑽過水簾,是一片久違的綠色。與之前見到的所有戾氣深重的地方都不一樣,簡直是別有洞天。不知為什麽這裏有光,還有樹木花草。


    他們沿著潺潺溪水向前,穿過竹林,前麵隱約有一座草房。徐如林自和羽翎鑽進萬壽山山腹起,就沒有預見到還會有如此寧靜的地方,大約七八個小時前,他初到恢弘的聖母殿時,也曾經有過一縷短暫的親切的感覺,那也許是龍延熏香的作用,但是在他見到王座下無數人骨後,那種感覺瞬間蕩然無存了。但是這個地方不同,小巧而又精致,總之像個人待的地方。


    他們到了茅屋門口。兩旁各有一幅對聯。左邊一聯為:東海家聲遠;右邊一聯:南洲世澤長。


    “奇怪。”徐如林不由得驚叫起來。


    “怎麽了?”女孩兒不解道。


    “這幅對聯與我家祠堂門口的那副楹聯怎麽一模一樣?”


    幾個小時前,羽翎根據世澤東海四個字判斷這裏可能有一個他的親戚,他還不太相信,認為隻是巧合,沒想到這裏看到了東海徐氏完整的祠堂對聯。


    “我不是說過,我等了你好多年?”


    “很多年”


    “不記得多少年了,隻記得那一天,聖母打翻了我們的船,我對他說,我不能拖累你,你隻管離開,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繡女說著惆悵轉身,嘴裏碎碎念著,“我告訴他,不要記著我,一定要找個好人家的女子成親,開枝散葉,或許將來,他的後人能將鐲子帶迴來……”


    “你說的那個人是誰?”徐如林問道,當然心裏其實已經有數了。


    “福祿仙山廣,慈佑念祖恩,才學德善巧,壽長如東海”繡女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而是念了一首詩。


    “這不是我家的字輩詩?”


    “是的,正是徐祿離開時,我寫給他的。困在島上的有明皇派來的水手、士卒、錦衣衛,一共二百一十七人,相信他是唯一離開的,帶走了一個鐲子。”


    “鐲子?”徐如林下意識第摸了摸口袋。


    “那個鐲子你帶來了?”繡女關切問道。


    “屋子麵是什麽?”他岔開話題問道。


    “進去就知道了。”


    徐如林走進草房,房屋簡單,隻見正麵一張供桌,上麵供著一些水果和醃魚,後麵是一座神龕,裏麵有兩副牌位,一座稍大,靠上;一座稍小,靠下。供桌兩側各有神龕,密密麻麻擺著較小的牌位,寫著不少人名字。但是徐如林看不懂那些小篆刻成的字,所有這些牌位似乎都是剛才破船上的船板做的。


    “供著的這些都是誰啊。”


    “向東的那兩座麽,大的那塊是遙祭始皇帝的,小的祭拜明成祖。”


    徐如林早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自然繡女說向東就是東了。


    “遙祭他們?”


    “沒有他們,我們怎麽能得長生?”繡女苦笑道。 “左麵那些小的,是曆代流落至此,死在這裏的男子。”


    “右邊是女子?”


    “不錯。”


    “是你刻的?”


    “不,是等你的那個人刻的。”


    徐如林懷揣疑問,跟著這繡女往裏走。後麵是一座小庭院,庭院後麵是竹林,從那裏傳來有節奏的噠噠噠的響聲。


    他好奇走進去,看到一排四聯的屏風。屏風上有緞子織錦,畫著一些人物。


    第一幅畫上畫上海麵上,揚帆遠行的船隻,從船型看是鄭和寶船。第二幅畫上 一個帶著範陽氈帽的古代船工,正憨厚地傻笑。第三幅畫是一男一女正在修補一艘小船,說實話,徐如林從未見過中國畫裏有一男一女相對出現的。


    最後一幅,是一葉小船飄蕩在海麵上,從意境看是在離開,船上站立也是兩人。


    屏風上繪畫手法偏重寫實,而非寫意。從丹青筆法看,老練持重,像是頂尖畫師的作品。風格不完全是中式的,人物臉龐有些像西方素描,但也不完全,似乎自成一體。


    幾乎可以肯定,第三麵屏風上那名女子,就是繡女,那個男的不知道是誰。與自己並不怎麽像,看著要魁梧得多。


    徐如林當然不傻,到了這會兒,並不懷疑這個人就是自己的祖先徐祿。


    “這些畫?”


    “我畫的。”


    繡女說道。


    “什麽?”徐大吃了一驚。


    “用了別人幾輩子的時光,自然稍微拿得出手一些。”


    “原來如此。”徐如林猛然醒悟。


    “這位就是我祖上徐祿?”


    “不錯,我剛才第一眼瞧見你,就認出你必然是他後代。”


    “但是好像不怎麽像啊?”


    “不是相貌,而是一舉手一投足的那種英勇感覺。”


    徐如林覺得,好像還不到追問這位與幾千歲大姐與自己祖先關係的時候,他快步快過屏風。後麵是一座水池,中間是一個自行運轉的圓盤,顯然是水力驅動的,因為可以看到水池內的水是快速順時針流動的。而剛才聽到的響聲,應該是這種奇怪東西旋轉發出的。從發出的聲音節奏判斷,絕不是簡單一根中軸那麽簡單,內部應該還有一套咬合的齒輪裝置。


    他轉向中間那座奇怪的機械裝置。可以看到如同磨盤一般轉動的圓盤的八個方位上,各有一個固定不動的平台,上麵刻著卦象。他覺得,這個東西,似乎是用水力驅動模擬先天八卦運行用的,但是又好像不對勁,因為它隻是中間轉而已。


    “這又是什麽?”


    “這是,我參悟了近千年,沒有參透的東西。”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水池對麵飄來。


    徐如林聽聞說話猛一抬頭,不知不覺間,一名老者坐著一輛裝著輪子的木椅子,從一閃圓形門中出來。


    這個人看著倒是須發皆白,道骨仙風,怎麽也得有六七十了,這個島上全是長生不老的怪人,徐如林還沒見過這麽老相的。他的椅子更加奇怪,整個人如同坐在一個方形木盒上,如果隻是雙腿殘疾,至少應該看到殘腿,但是看不到,似乎截肢截的很徹底。


    “這位大爺是……”


    “我……咳咳咳……我,”老頭似乎想自我介紹,但是突然咳嗽,說不出來,邊上繡女趕緊過去,給他捶背。


    “他就是你的那位親人。”


    “親人?”徐如林不僅啞然失笑。“大爺,我今年不過二十出頭。”


    “二十出頭,那老丈請教你尊姓大名?”那老者笑著問道。


    “我姓徐,叫徐如林。”


    “徐如林?”那老頭撫須想了想。然後一邊伸出右手做掐指計算狀,一邊念念有詞起來:“祿仙山廣,慈佑念祖恩,才學德善巧,壽長如……嗯,這麽說,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六輩。哎,看來外麵也該有個五六百年了,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十六輩?”


    “不錯,我徐家,與這裏有孽緣,天注定逃不掉的。”


    “老人家,這又是什麽意思?”


    “這座島上雖有日夜相替,但是卻無以記年,我們在這裏久了,已然不知今夕何朝代,隻能從這字輩詩來算你的輩分了。”


    “您是。”


    “你真的沒有想過,當年,你祖徐祿迴鄉後重立家譜,他本該是第一人,為何他的祿字卻排第二?”


    “你是徐福?”


    “哈哈哈哈,”老頭仰頭大笑起來“你還不算遲鈍。可見我徐家沒有變笨。”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徐福不是去了日本?”


    “徐公為始皇帝求長生不老仙方,自然是來了這裏……”繡女說道。


    “那……既然這裏被怪物盤踞,為什麽不離開?”徐如林問道。


    “哎,哪兒那麽容易?”老者長歎一聲,不再說話。


    徐如林倒是不懷疑他就是徐福,實際上有心理準備,至於說自己的這位祖先,他小時候就不認為是真的,本來東海堂徐氏支脈極多,都認徐福為祖,虛位第一,以前想來無非是攀附名人,即便真的是祖先,相隔2千多年,見了倒是沒有特別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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