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噓,你不是說上風不能說話,小聲些,當心被壞人聽到。”


    “壞人?哪兒有壞人。”


    “你說的那個周閹,那個死太監。”


    徐如林扶住她,想趕緊離開這裏。剛才羽翎還說那老太監耳力好,不許自己小聲說話,現在好像全忘了,哭鬧起來聲音何止大了十倍。


    “不用躲了,他已經來了。”羽翎慢慢停了哭腔,抬起頭時,竟然還麵帶幾分得意。不由得讓徐如林感覺這個人大概真是瘋了。


    他半信半疑才一轉身,果然有一個人背對著他們,站著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看此人一襲紅袍,正是剛才從山穀狼狽逃走的老太監周滿。顯然耳力好還不是吹的。


    羽翎瞥見老太監現身,抹了抹眼淚,一閃躲到徐如林背後。


    “我說,誰在這裏哭鼻子,哭的咱家,老遠就能聽到也不由得心酸,原來是你這個小鬼躲在這裏,怎麽?還瞞著我找來個野漢子?”


    “公公,這位軍爺,我也隻認識一日,我介紹給你認識。”羽翎突然破涕為笑起來,用力推了一把徐如林,“他叫慢如牛……哦不,叫徐如林,其實與您老有緣,也在明國水師當過差。”


    “知道了,知道了,一定是和那些人一夥兒的,切,破落到被倭寇攆的地步。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是娘娘陛下的匿海迷霧好像不靈了,還是不死聖教搞的鬼?時不時的,就有你們這些番子闖入我瀛洲仙境。”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外海那條八爪魚搞的鬼,是它把這些番子引來的。”羽翎說道,語氣頗為巴結。


    “這個八爪畜生,不知道天高地厚,陛下憐它是萬年孤種,留在它在此頤養,它卻一直妄想化妖成精,竊據天下,各種下三濫的算計全都使出來了,哼,等陛下從宇外冥思中醒來,恢複了三五成神型,一定先誅滅了它。”


    “是啊是啊,這孽畜竟然還仙山上自創了不死宗派,完全不把天妃女皇放在眼裏,應該派……錦衣衛剿滅它們。”


    “你這小鬼,又拿咱家開心不成?這蘇雅雷今時不同往日,已然不是三變遊僵,成了四變屍魔,它手下也多是二變三變行屍,我又哪裏是它對手?再者,這黑虎白龍都現身島上,正縫末世變數,島上必然會有些事端,或許是天妃娘娘神迴之兆,我身負重任,此時萬萬不可妄動;陛下目前雖魂遊宇外,卻洞悉一切,一旦元神歸真,自有決斷。”


    “元神歸真,元神歸真……她老人家真要能能歸真,還能哄騙你在這裏頂缸,被那孽畜打的滿頭包?我看怕是歸不了。”


    “你這丫頭,滿嘴胡說。”周滿翹著蘭花指指向羽翎。


    “我說的可都是實話。這麽多年,除了山上那盞燈,誰見過娘娘顯過真身?”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將站在中間的徐如林摘到外麵,他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又不敢插嘴。


    “既然督工你準備誓死捍衛娘娘,那小女子先告退,等我再去弄些野蜂蜂蜜來孝敬您。”


    羽翎說著就推徐如林,想從周滿邊上混過去。


    “站住!”周滿尖聲尖氣喝止,同時伸出右手擋住去路,“你就這麽討厭見到咱家?”


    “不不不。不討厭。”徐如林撈到個機會趕緊說話,表明無害立場。


    “不是問你,是問她。”他一把推開徐如林。


    “哪兒有的事。隻是想著再去那八蛸聖堂下麵搞一些蜂蜜來孝敬您。”


    “既然撞見了,就不要走了,這些日子我現在心煩意亂,喝蜂蜜也沒有味道,不如你去長壽宮,陪我嘮嘮嗑解解悶。。”


    “那我可以離開嗎?”


    徐如林問道。


    “你?當然更不行了,那三位跑了,我正懊惱,你送上門來,自有話要問你。”


    徐如林不敢說話,那太監走到他跟前,身上竟然有一股讓人作嘔的花粉香味。


    “你與那三人是一夥的?”


    “是一夥,是一夥。”


    徐如林點頭如搗蒜。


    “聽你口音是浙閩……還是廣東?”


    “泉州鄉下。”


    “哎,說起那泉州,就不免讓我想起當年……”老太監突然感慨,進而傷感起來,“不說那些往事了,先問一件正事,我見那西夷英吉利人手上有一柄繡春刀,你可知是哪裏弄來的?”


    徐如林隻感覺羽翎在側後捅了他一下,這下讓他犯難,他倒是不忌諱撒謊,隻是不知道羽翎的意思是讓他照實說還是扯謊。


    “是在霧海中寶船上撿來的。”


    他下意識地吹了個牛。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周滿遲疑了一下,突然施展出雷霆手法,一隻枯幹的手轉眼到了徐如林眼前,鎖住他的脖子。


    “你這番子還敢騙我,那船連木板都朽爛了,如何那柄刀還寒光閃閃。分明是咱家身邊有人與你等私通,想逃離這裏,是不是?”


    “不是,不是。……是那把刀,”徐如林隻感覺頭暈目眩,快要氣絕,“隻是那把刀……在船上浸在桐油裏……所以沒有朽爛。”


    他的人生經曆至少教會他知道一件事,一旦開始撒謊,就要死咬自己之前說的都是真的,千萬不要承認。


    周滿鬆開了手,徐如林四肢著地大口唿吸。


    “咳咳咳……”


    “剛才,你叫咱家死太監?你初上島來,未曾與咱家見過一麵,這些話是誰教給你的?”


    周滿撫動自己三綹長髯問道,眼鏡瞄向羽翎。


    說他耳力好,還真不是蓋的。如果他不是真的缺心眼,當然應該猜到是羽翎說的,不過他似乎對自己的那些錦衣衛手下很不放心,所以有些猜忌。


    “是我告訴他的。怎麽樣?”羽翎上前擋在徐如林前麵,雙手叉腰承認下來,算是給徐如林解圍。


    “果然是你……你……我跟你說過了,我入了化生池,重生了殘體,早就不是太監了,你怎麽就是不信?”周閹對著羽翎倒是沒脾氣,語氣竟然還軟了幾分。


    “你看看我這胡子?看看。要不你揪一揪,看看是不是假的。”


    “哎,不用揪你的胡子。我知道你已經不是太監了。”羽翎豪爽拍了周滿肩膀一下。


    “看來你還是不信,要不……”


    “哎,我說周閹,你要是脫了褲子耍流氓,我死在你麵前。不要以為我不敢。”羽翎很有些先見之明,提前把話說出來,斷了周滿念想。


    徐如林發現,這個曾經的鄭和艦隊指揮官,兼錦衣衛首領的老太監周滿,其實也並非那麽蠻橫,至少對羽翎還算講道理。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麽予取予求的關係,周滿不敢拿她怎麽樣。當然這種事情也不難推斷,羽翎很可能是幾百年來,偶爾闖到這個島上的少數女性,長的又是如此的水靈標誌,他猜測這個老家夥難免會有些壞心眼。


    “我們可以走了嗎?”羽翎說道。


    “怕是不行。你還跟我迴長壽宮。要不然……可別怪我……”


    “你還想威脅我?”


    “我自然不會碰你小姑奶奶一根毫毛,但是這小子……我一出手,就可以騸了他。”周滿說著做了一個刀切的手勢。


    “好啊,好啊,”羽翎拍起手來,“閹馬閹驢我都見過了,閹人倒是沒見過。你別光說不動手,趕緊的。”


    徐如林幾乎暈厥過去,不過理智告訴他,羽翎這麽說或許對自己有幫助。果然,那邊周滿臉色和緩下來。他對徐如林的敵意似乎隻是因為他離著羽翎太近。


    “我就說,這小子看著又黑又柴,破衣爛衫的,也不像能招人疼的小白臉。”


    “哎呀……什麽小白臉,你在想什麽?他是我新收的手下。”


    “那麽,你怎麽著才肯跟我迴去?”周滿說著繞到羽翎一側,“我還不是怕你一個人闖蕩這個地界,太危險,如今那些蘇亞雷的雜碎日漸強大,可不比往日。隻有我那長壽宮下的一線天,它們攻不上來。”


    “要不……”羽翎揪著自己辮子做思考狀,“你讓我進鹿苑,我就去住兩天,也好陪你說說話,聊聊外麵的世界。”


    “鹿苑?”周滿神色為之一變,“但是那裏,卻是逍遙仙子收養世外孤種的地方,有連著虹橋,陛下在召喚時留過話,不準外人接近。”


    “你那個陛下不是死了幾千年,每次都隻能托夢給你嗎?”


    “不許褻瀆陛下。陛下雖從不現身,卻是永生不滅,那雪山巔的長明燈你每夜也都能瞧見,如何說死了?再者,陛下對我,那是恩重如山,有如再造父母,我怎可違背她的旨意。”


    周滿提倒恩重如山時,還轉身向遠處雲裏霧裏的雪山拱了拱手。


    “這馬屁也忒肉麻了,她又聽不見。”


    “哼,肉麻什麽?我隻覺得不夠。咱家自幼家貧,父母送我淨身當了黃門小廝,卻留下其他六個兄弟,你說狠不狠心,偏不偏心?唯有女皇陛下,指點我用化生池無根仙水沐浴,竟然重生了殘體,這是何等大恩。將她比作再造父母,簡直是抬舉了那偏心無情的生生父母。”


    周滿似乎還真動了感情,吐沫橫飛,喋喋不休起來。


    “哎呀,你怎麽這麽在乎那活兒,幾句話就提那些不堪的東西。成何體統?”


    羽翎也夠無聊,竟然糾纏起老太監傷心往事,周滿歪過頭,鼻子裏哼一聲,似乎不大高興。


    “哎,你認了這裏女皇,那北京那裏姓朱的皇上怎麽辦?”她繼續挑逗老太監。


    “明皇陛下,雖九五之尊,畢竟是人皇,隻管天下;天妃女皇是上仙,管著天上,所謂天人有別,怎可同日而語。我自上了島,受了仙恩,就沒打算再迴去。這裏是神仙境界,比起那肅殺催命的紫禁城要好上百倍?何況如今我在這裏,也隻是一人之下。在北京,也不過是從四品的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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