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林偷眼向上看,駕駛室頂上,一名士兵站在上麵正拿著拖把和水桶在拖地,他注意到流淌下的水漬是紅色的。另外,日本人如臨大敵的樣子,也確實讓他小吃一驚,一時也猜不透是怎麽迴事。倒是那根側向天線不轉動了。


    江草少尉清點完人數,好像吃了一驚,於是又數了一遍,嘴巴越長越大。大概是因為人數並沒有差錯的結果與他的預期不一樣。他走到上司耳旁低聲耳語。可以看到,白鳥轉過頭來,五官擰在一起,如同一個燒麥。日本雖然放了徐如林,但是沒有把昨天還有前天的飯補給他,他現在看什麽都像是吃的。


    徐如林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一切,以他的經驗,當然知道海上的晨霧會在日出後迅速消散,但是這裏的霧卻依然很濃稠,越來越冷。


    他悄悄抬起頭,隻能看見一輪慘白的日頭在東南掛著,感受不到絲毫的熱量,他估算這艘船目前的大致位置在菲律賓以北的南中國海,距離赤道並不遠,他昨天被綁在甲板上示眾時,飽受了毒辣太陽的威力,被曬脫了皮,但是今天為何會如此?。


    八名全副武裝的日本兵走到船舷邊上,白鳥向他們麵授機宜,一旁江草則開始準備放下救生艇。看來他們是要派人下海去一探究竟了。這麽做倒也合情合理,既然有這麽多礁石,附近很可能有較大的島嶼。但是仍然有一個問題,日本人就這樣派人下海的話,如果濃霧不散,這些人怎麽迴來?


    徐如林的想法有些多餘,江草少尉解開救生艇邊上的帆布,船舷邊安裝著一個巨大的帶搖把的滾筒,上麵纏繞著細纜繩。江草麻利地將繩索係到船尾上,顯然日本人還不至於如他想的那麽笨。


    八名日軍坐到船上,然後被慢慢放到平靜的海裏。他們開始劃船遠離時,連接大船上滾筒的繩子開始慢慢釋放細攬繩。


    不一會兒,小船消失在了一片霧氣中。隻留下一根搖曳的細繩飄蕩在海麵上。徐如林知道江草使用的是二分之一英寸粗的標準三股繩索,這是一般貨船上能找到最細的纜繩。


    可以看到每隔100米,繩子上就會有一道紅色的標記。他估計滾筒上的這捆繩子,足夠這艘小救生艇離開1公裏左右。


    30分鍾過去了,海麵上的霧氣絲毫沒有散去,似乎還更濃稠了些,破衣爛衫的戰俘們就這麽坐在甲板上,一些人開始瑟瑟發抖;日本士兵也都聚在船舷邊,看著那隻滾筒或快或慢地轉動著,上麵纏繞的繩子已經減少了大約一半,而紅色的標記出現了7次,所以,徐如林知道那艘舢板應該已經出去了700米遠。


    “哎,老徐,你猜他們這是怎麽意思?”


    老田悄悄問道。


    “還不清楚,對了,你今天看到那個大副了嗎?就是那個腰不太好,裝著金牙的家夥。”徐問道。


    “沒啊,一早上沒見到。他怎麽了?”


    “我偷看過日本人排班表,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是他值班。”


    “也許他去艙裏睡覺了?”


    “不會,交班的時間是8點鍾,但是自我們上來,他就不在這裏。”


    徐如林的觀察遠比老田要細致,思慮也要長遠,老田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這說明了什麽?”


    “這說明,也許……有日本人倒黴了……”


    看守戰俘的日本兵,聽到有人小聲說話,轉過頭威視人群,徐如林趕緊低下頭不說話了。


    那邊盯著滾筒的江草少尉打了個哈欠,一早上折騰他確實有些累了。他還沒有合上嘴巴,旁邊那隻滾筒上的握把突然飛速的轉動起來。少尉呆呆地看著繩子迅速放出了大約100米,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如果那艘小救生艇裝著馬達,這樣的速度似乎也嫌太快,何況那隻是一艘無動力靠漿劃的小艇。


    “長官!”


    沒了主意的江草少尉大喊一聲,白鳥和詹寧斯同時轉過頭來,看著這反常的一幕。時間如同凝固,這功夫繩子又放出去了大約100米。


    “他們在遠離,停止它。”白鳥抽出軍刀,大喊一聲。


    江草試圖抓住搖把,但是哪裏抓得住,於是隻能用身子壓住那隻滾筒。附近的幾名日軍衝過來幫忙,詹寧斯上校識趣地閃到一邊讓開路,安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濃霧的深處傳來槍聲,先響了一聲,然後槍聲響成一片,大約1公裏外正在發生激烈的戰鬥,那是日軍三八步槍開火的聲音。


    船舷邊的幾名日軍終於製服了那隻滾筒,事實上,是它自己停住了。而遠處,也不再有槍聲傳來。


    剛才還緊繃在海麵上的纜繩,完全鬆脫下來,落到海裏。日本兵下意識地後退,緊盯著這個作怪的滾筒,但是它一動不動了。


    白鳥中佐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下令趕緊迴收繩索。兩名日本兵過來搖動搖把,開始往迴收這根繩子。


    戰俘們張大嘴,看完了整個過程,即使看守大聲喝止,也已經壓製不住驚恐的戰俘們交頭接耳了。一名日軍朝天開了一槍,才止住戰俘們的交談。


    正在指揮迴收救生艇的白鳥被槍聲嚇了一跳,他轉過身來給了開槍的日本兵一個大嘴巴。他的憤怒不無道理,目前處境險惡而又微妙,卻有一個傻瓜主動製造這麽大噪音,很可能會將未知的麻煩引過來。


    挨了大嘴巴的士兵垂下頭,兇相不再,於是戰俘們又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徐如林並不參與討論,現在最重要的觀察和思考,他預感到在這樣一個日本人方寸大亂的早晨,顯然對自己脫身有利。隻要能擺脫兇殘的日本人,他才不管霧後麵藏著什麽東西,即使是那個禁忌的名字,也不會比1644這個番號來的更恐怖。


    那邊日本人換了幾班,眼看將濕噠噠的繩子又都收迴來了。


    從繩子在海麵上繃直的情況看,那艘船還連在繩索的盡頭。幾名好奇心重的戰俘甚至站了起來,向著纜繩延伸的方向望去,日本看守也都焦急地向那邊張望,戰俘們怎麽樣,現在他們也懶得管了。


    這根半英寸粗的纜繩確實足夠結實,硬是將那艘救生艇拽了迴來,不過慢慢從迷霧中出現的,隻是一隻空船。


    船隻看上去已經殘破不堪,兩邊船板都缺損嚴重,船艙內大量的進水,一根折斷的船槳飄在一汪血染的積水裏。


    “上等兵,把船吊上來。”


    “是。”


    白鳥緊緊把住船舷向下看。這艘小船上一定發生了什麽,6名士兵已經全體不見了。是什麽狂暴的力量將小船破壞成這樣?那些木板上的抓痕是怎麽形成的?


    甲板上充滿了驚恐,不管是持槍的士兵,還是手無寸鐵的戰俘,這一刻拉平了距離,即使那些日本人有槍,看起來也未必能活到最後。


    “見了鬼了,這片海一定有古怪。”


    “怎麽這麽邪門?”


    “是啊,我就感覺這裏鬼氣森森,很不幹淨。”


    徐如林冷靜地聽著戰俘們的討論,很難不讓他聯想到那個犯忌諱的地方,事實上叔公提及撞見瀛洲的區域,也正是在這一帶,但是這完全違反常識啊?他注意到整個甲板上隻有一個人顯得無比鎮定。


    詹寧斯少校甚至站到一邊,又點燃了他的煙鬥。


    “老徐,我們怎麽辦?”老田問道。


    “別急,別急,未必是壞事。”


    “你是說,可能是好事?”


    “嗯,你知道這艘船上有多少日本看守?”


    “百十個吧,什麽時候了,你還管日本人有多少。”


    “我仔細數過,戰鬥兵七十幾個,另外還有一些研究人員和民間船員負責駕駛。”


    “那又怎麽樣?”老田睜大眼問道。


    “要是白鳥這個蠢貨再派一船出去送死,船上的日本兵就又少了不少……”


    “你想……”


    徐如林趕緊掐了老田一下,示意這裏人太多。


    “那,你知道咱們的船現在碰到的是什麽?”


    “這麽,”徐如林自信地點了點頭,“記得我叔公曾經說過:海霧彌漫,凝聚不散;日在中空,蒼白冷弱;礁石環顧,形如犬牙;羅盤失準,北鬥匿蹤,有這幾樣,就是撞上海上那個邪門地方了。”


    “海上也有邪門不幹淨的地方?”


    “當然,聽說過霧海瀛洲嗎?”


    “瀛洲?沒有,不過我聽說過營口。”


    “和營口沒關係。我先人的筆記說,那是一座被海難死者孤魂野鬼盤踞的島嶼,一般行船從邊上過也看不見,想找也找不到,隻有某一艘船上的人做了最缺德的事情,受到無邊的業力和詛咒,才會碰上。”


    “最缺德的事情?”


    “嗯,可不是倒了一般的黴,必須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才行,你算算,八輩子是多少年?”


    “八輩子,怎麽著也得是四五百年吧?”


    “所以,上一次我的先人從這裏活著迴來,就是大約五百多年前。說起來,這個地方與我們家有些小緣分,四十年前,我叔公就差點碰到,就是因為帶著八國聯軍的贓物,但是吉人天相,最後避開了。但是今天可能要糟,這些日本人做的壞事實在太多,簡直是惡貫滿盈,怕是要連累我們一起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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