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基發出了靈魂的拷問，在場眾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嚴嵩身上，身為首輔，職責所在。重新複相，革新官製，這麽大的事情，你這個百官之首，就無話可說嗎？
嚴嵩咧嘴，無言以對。
官僚體係這個東西吧，不是死的，一旦編製妥當，運行起來，就會像個有機體一樣，遵循著生老病死的一貫規律。
比如官僚體係不斷增加自己的福利，不斷把程序變得複雜，讓外人看不明白其中的門道，還有不斷擴充規模，抗拒變革……這也不難理解，就像普通人一樣，改變生活習慣，不喝肥宅快樂水，不吃油膩，每天運動減肥，拒絕賽博朋克，估計你也會受不了的。
更何況朱載基大刀闊斧，徹底改變內閣，改變六部，改變整個權力運行模型，這要是能忍，還有什麽不能忍的！
嚴閣老，你要硬起來啊！
嚴嵩算是體會到了眾望所歸的感覺，他沒有半點享受，隻有濃濃的無奈。他現在的身份可不是正兒八經的百官領袖，畢竟還有個王太師呢！
而且朝中大臣，有幾個願意跟著他一起拚命的？這幫東西最多在後麵搖旗呐喊，等自己撞了南牆，頭破血流，他們隻會彈冠相慶，絲毫不會心疼。
更何況就算所有大臣都支持他，又能怎麽樣，才二十年的光景，當初他還衝在扳倒楊廷和的第一線呢！那一次實力差距有多大？最後又是誰贏了？
你們忘了，我嚴嵩可沒有忘！
再有，我為什麽要跟太子作對啊？
沒有道理的！
這些年來，當初的帝黨，楊一清，張璁、桂萼、夏言、方獻夫……這些人都哪去了？就連王嶽都請辭出海，憑什麽俺老嚴一直屹立不倒啊？
是咱有本事嗎？
恰恰相反，俺嚴嵩最沒有主意了，俺柔媚，俺會逢迎……太子要改革，俺鼎力支持，你們愛怎麽罵就怎麽罵，反正俺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嚴嵩非但不反對，還帶頭叩謝大恩！
預想中最難的一步，居然這樣波瀾不驚渡過了，甚至連朱載基都沒有想到，是不是有點順利的過分了？
“師弟，不會是你暗中幫忙了吧？”
王清眨巴了一下眼睛，憨憨笑道：“殿下，我這麽年輕，又沒有啥本事，哪能幫得上殿下啊？一定是殿下英明神武，出手不凡，這才能懾服朝堂，水到渠成啊！”
朱載基半點不信，他用鼻子哼了一聲。自己這個師弟別的不知道如何，但是卻把師父裝傻充愣的那一套學得一模一樣。
朱載基沉吟良久，突然起身，拉過來一把椅子，讓王清坐下。
“師弟，咱們聊聊怎麽樣？”
王清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師弟，你知道師父推崇哪一位帝王嗎？”
王清道：“自然是太祖皇帝了。”
朱載基嗬嗬道：“太祖固然神武睿智，愛民如子。可是在最近這些年裏，師父的書籍著作越來越多。師父對始皇帝的推崇，已經到了溢於言表的地步。”朱載基感歎道：“我也是和朱道子他們聊過之後，我才知道，其實西方也統一過，也曾經有過龐大的帝國。這個帝國最初隻是一個小小的城邦。”
王清道：“是羅馬帝國唄！”
“嗯！羅馬不斷向外征伐，每攻占一地，就會要求當地貴族效忠羅馬，授予他們公民地位，要求他們為帝國提供糧草士兵，協助作戰。就這樣，羅馬越來越大，囊括了整個地中海沿岸。”
王清感歎道：“的確有過人之處，隻可惜羅馬滅亡之後，西方四分五裂，就再也沒有統一過。”
朱載基點頭，“沒錯，師弟你想過沒有，假如當初秦始皇一統天下，依舊分封六國貴族，讓他們治理封地，隻要效忠大秦就好，那樣的話，中原大地又會走向什麽樣的道路？”
王清沉默了，別看他看著憨，其實王清比朱載基還要會讀書，甚至在很多方麵，要比他爹還強。小時候的王清不但跟著楊一清學，還有個外公孫交呢！而且孫交為了修書，在身邊聚集了一大堆鴻儒學者。
王清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塞了一大堆的東西在腦袋裏。
的確，始皇帝之於中國，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橫掃六合，一統華夏，何其雄哉！
可這事到底牛在哪裏呢？
在秦國之前，還有夏商周三代，這三代無一例外，都選擇了分封製。而在秦朝之後，項羽也是分封了一大堆六國貴族，沒想到卻被劉邦幹掉了。
而劉邦雖然沒有大舉分封藩王，但也開了倒車，更是分封了不少宗室諸王，直接釀成了後來的大亂。
在秦始皇之前，通行分封，秦始皇之後，也有人試圖恢複分封……可秦始皇從一開始，就堅定推行郡縣製。
更讓人驚歎的是，哪怕過了兩千多年，郡縣製的框架依舊沒有改變。
而且曆代皇帝，也都遵循了皇帝和官員治理天下的模式，而非皇帝和貴族治理天下……放眼寰宇，始皇帝最牛的就是製度的創建，就是管理模式，治理天下的革新。
三公九卿，文官製，郡縣製，這些東西，都堪稱超級革新，悉數在始皇帝手上實現，遺澤數千年。
秦朝的直道荒廢了，秦朝的長城垮塌了，可秦製卻流傳下來，並且生機勃勃，依舊領先絕大多數的國家，試問，還有更牛的嗎？
朱載基興衝衝道：“師弟，其實師父早就看到了，咱們又一次走到了關鍵的節點上，咱們現在做出的決定和安排，絕對會影響後世千百年。我們不能很庸俗地把精力放在發財，放在掌控各種產業上麵。咱們應該為了接下來的後輩子孫規劃未來。”朱載基動容地拉著王清的手，感慨道：“這麽大的事情，不是我一個人能做到的，能跟我一起做事的，隻有你了，師弟，你可要幫師兄啊！”
……
多年後，王清迴憶起來，還是不免感歎，老朱家人，是真能忽悠，他要是再年長一點，再多想一些，或許他就會選擇不一樣的道路……隻是這一切都注定是設想，因為他確實被朱載基說服了，他也想幹點大事情。
所以，這兩個年輕人聯合起來了，一如當初王嶽和朱厚熜的聯盟。
其實相比起當初的父輩，他們倆的條件好多了。
隻不過要幹這麽大的事情，那可不是隨便說說。
朱載基給諸位大臣加了大學士銜之後，隨後王清以東宮太子賓客的身份，廣招天下人才，組成太子的幕僚團。
上位者身邊有幾個心腹謀士，也是平常。
可這一次卻不一樣，王清這小子首先給錢德洪和王畿寫信，在陽明公和王艮先後去世之後，這兩位已經是當世心學領軍人物。
除此之外，他們還有一重身份，那就是當初跟隨孫交，在承德編書。
這套書曾經被定名為《嘉靖大典》，意在對標《永樂大帝》，後來隨著內容越來越豐富，幹脆就被稱作《百科全書》，既然是百科全書，參與編寫的人員可是太多了。
這些修書學者構成了一支強悍的力量，不管是朝野，都影響力巨大。
換成朝中任何一位大臣，都沒法把他們聚集齊了。
可偏偏王清就有這個本事，他不但是王嶽的兒子，還是孫交的外孫，又是楊一清的關門弟子，不管心學門下，還是殘存的理學儒者，都願意給這位少年一個麵子。
光是這樣也就罷了，王清還請來了一群人，楊博，仇鸞，郭勳，伯圖，徐延德……這幾位共同的特點都是出身顯赫，同時手上的產業眾多，影響力驚人。
最絕的是，在這群人裏麵，竟然還有原來的蒙古大汗卜赤，簡直是一網打盡！
“三師兄，你幹嘛不讓嫂子出麵啊！我都給她準備好了聘書哩！”
楊博白了王清一眼，“你小子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能來都是因為師父不在，我怕傳出風聲，說我欺負師弟！”
王清連忙賠笑，“三師兄，我當然知道你疼我，你是怕別人欺負我，對吧？”
楊博更是生氣，還用手狠戳王清的額頭。
“你是真傻了！把妹妹嫁給太子不說，連自己都搭進去了！”楊博氣唿唿道：“你說咱們這麽龐大的勢力，幹嘛給他們老朱家搖旗呐喊啊！”
王清憨憨一笑，也不解釋，其實楊博說這話也不是真的慫恿王清跟朱載基對著幹，他既然能來響應，就已經表明了楊博的態度。
隨後以趙貞吉，陳以勤，甚至是米開朗琪羅和哥白尼為首的西山書院學者也來了。
最後一撥人，就是各個行省，頗有名望的人士，包括朝鮮，西域，安南，呂宋，全都派來了代表。
就這樣，在王清的帶領之下，超過五百名在各個領域，各個地區，名望頗高的人員齊集京城。
到了這一步，誰都明白過來，絕不是給朱載基找幾個幕僚那麽簡單。這裏麵的人員，甚至可以再組成一套人馬，直接取代六部九卿了。
嚴嵩很想繼續裝孫子，問題是他裝不下去了。
“殿下，老臣無才無德，隻求殿下準許老臣致仕迴鄉，請殿下恩準！”嚴嵩哭拜地上，等候命運的裁決……
嚴嵩咧嘴，無言以對。
官僚體係這個東西吧，不是死的，一旦編製妥當，運行起來，就會像個有機體一樣，遵循著生老病死的一貫規律。
比如官僚體係不斷增加自己的福利，不斷把程序變得複雜，讓外人看不明白其中的門道，還有不斷擴充規模，抗拒變革……這也不難理解，就像普通人一樣，改變生活習慣，不喝肥宅快樂水，不吃油膩，每天運動減肥，拒絕賽博朋克，估計你也會受不了的。
更何況朱載基大刀闊斧，徹底改變內閣，改變六部，改變整個權力運行模型，這要是能忍，還有什麽不能忍的！
嚴閣老，你要硬起來啊！
嚴嵩算是體會到了眾望所歸的感覺，他沒有半點享受，隻有濃濃的無奈。他現在的身份可不是正兒八經的百官領袖，畢竟還有個王太師呢！
而且朝中大臣，有幾個願意跟著他一起拚命的？這幫東西最多在後麵搖旗呐喊，等自己撞了南牆，頭破血流，他們隻會彈冠相慶，絲毫不會心疼。
更何況就算所有大臣都支持他，又能怎麽樣，才二十年的光景，當初他還衝在扳倒楊廷和的第一線呢！那一次實力差距有多大？最後又是誰贏了？
你們忘了，我嚴嵩可沒有忘！
再有，我為什麽要跟太子作對啊？
沒有道理的！
這些年來，當初的帝黨，楊一清，張璁、桂萼、夏言、方獻夫……這些人都哪去了？就連王嶽都請辭出海，憑什麽俺老嚴一直屹立不倒啊？
是咱有本事嗎？
恰恰相反，俺嚴嵩最沒有主意了，俺柔媚，俺會逢迎……太子要改革，俺鼎力支持，你們愛怎麽罵就怎麽罵，反正俺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嚴嵩非但不反對，還帶頭叩謝大恩！
預想中最難的一步，居然這樣波瀾不驚渡過了，甚至連朱載基都沒有想到，是不是有點順利的過分了？
“師弟，不會是你暗中幫忙了吧？”
王清眨巴了一下眼睛，憨憨笑道：“殿下，我這麽年輕，又沒有啥本事，哪能幫得上殿下啊？一定是殿下英明神武，出手不凡，這才能懾服朝堂，水到渠成啊！”
朱載基半點不信，他用鼻子哼了一聲。自己這個師弟別的不知道如何，但是卻把師父裝傻充愣的那一套學得一模一樣。
朱載基沉吟良久，突然起身，拉過來一把椅子，讓王清坐下。
“師弟，咱們聊聊怎麽樣？”
王清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師弟，你知道師父推崇哪一位帝王嗎？”
王清道：“自然是太祖皇帝了。”
朱載基嗬嗬道：“太祖固然神武睿智，愛民如子。可是在最近這些年裏，師父的書籍著作越來越多。師父對始皇帝的推崇，已經到了溢於言表的地步。”朱載基感歎道：“我也是和朱道子他們聊過之後，我才知道，其實西方也統一過，也曾經有過龐大的帝國。這個帝國最初隻是一個小小的城邦。”
王清道：“是羅馬帝國唄！”
“嗯！羅馬不斷向外征伐，每攻占一地，就會要求當地貴族效忠羅馬，授予他們公民地位，要求他們為帝國提供糧草士兵，協助作戰。就這樣，羅馬越來越大，囊括了整個地中海沿岸。”
王清感歎道：“的確有過人之處，隻可惜羅馬滅亡之後，西方四分五裂，就再也沒有統一過。”
朱載基點頭，“沒錯，師弟你想過沒有，假如當初秦始皇一統天下，依舊分封六國貴族，讓他們治理封地，隻要效忠大秦就好，那樣的話，中原大地又會走向什麽樣的道路？”
王清沉默了，別看他看著憨，其實王清比朱載基還要會讀書，甚至在很多方麵，要比他爹還強。小時候的王清不但跟著楊一清學，還有個外公孫交呢！而且孫交為了修書，在身邊聚集了一大堆鴻儒學者。
王清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塞了一大堆的東西在腦袋裏。
的確，始皇帝之於中國，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橫掃六合，一統華夏，何其雄哉！
可這事到底牛在哪裏呢？
在秦國之前，還有夏商周三代，這三代無一例外，都選擇了分封製。而在秦朝之後，項羽也是分封了一大堆六國貴族，沒想到卻被劉邦幹掉了。
而劉邦雖然沒有大舉分封藩王，但也開了倒車，更是分封了不少宗室諸王，直接釀成了後來的大亂。
在秦始皇之前，通行分封，秦始皇之後，也有人試圖恢複分封……可秦始皇從一開始，就堅定推行郡縣製。
更讓人驚歎的是，哪怕過了兩千多年，郡縣製的框架依舊沒有改變。
而且曆代皇帝，也都遵循了皇帝和官員治理天下的模式，而非皇帝和貴族治理天下……放眼寰宇，始皇帝最牛的就是製度的創建，就是管理模式，治理天下的革新。
三公九卿，文官製，郡縣製，這些東西，都堪稱超級革新，悉數在始皇帝手上實現，遺澤數千年。
秦朝的直道荒廢了，秦朝的長城垮塌了，可秦製卻流傳下來，並且生機勃勃，依舊領先絕大多數的國家，試問，還有更牛的嗎？
朱載基興衝衝道：“師弟，其實師父早就看到了，咱們又一次走到了關鍵的節點上，咱們現在做出的決定和安排，絕對會影響後世千百年。我們不能很庸俗地把精力放在發財，放在掌控各種產業上麵。咱們應該為了接下來的後輩子孫規劃未來。”朱載基動容地拉著王清的手，感慨道：“這麽大的事情，不是我一個人能做到的，能跟我一起做事的，隻有你了，師弟，你可要幫師兄啊！”
……
多年後，王清迴憶起來，還是不免感歎，老朱家人，是真能忽悠，他要是再年長一點，再多想一些，或許他就會選擇不一樣的道路……隻是這一切都注定是設想，因為他確實被朱載基說服了，他也想幹點大事情。
所以，這兩個年輕人聯合起來了，一如當初王嶽和朱厚熜的聯盟。
其實相比起當初的父輩，他們倆的條件好多了。
隻不過要幹這麽大的事情，那可不是隨便說說。
朱載基給諸位大臣加了大學士銜之後，隨後王清以東宮太子賓客的身份，廣招天下人才，組成太子的幕僚團。
上位者身邊有幾個心腹謀士，也是平常。
可這一次卻不一樣，王清這小子首先給錢德洪和王畿寫信，在陽明公和王艮先後去世之後，這兩位已經是當世心學領軍人物。
除此之外，他們還有一重身份，那就是當初跟隨孫交，在承德編書。
這套書曾經被定名為《嘉靖大典》，意在對標《永樂大帝》，後來隨著內容越來越豐富，幹脆就被稱作《百科全書》，既然是百科全書，參與編寫的人員可是太多了。
這些修書學者構成了一支強悍的力量，不管是朝野，都影響力巨大。
換成朝中任何一位大臣，都沒法把他們聚集齊了。
可偏偏王清就有這個本事，他不但是王嶽的兒子，還是孫交的外孫，又是楊一清的關門弟子，不管心學門下，還是殘存的理學儒者，都願意給這位少年一個麵子。
光是這樣也就罷了，王清還請來了一群人，楊博，仇鸞，郭勳，伯圖，徐延德……這幾位共同的特點都是出身顯赫，同時手上的產業眾多，影響力驚人。
最絕的是，在這群人裏麵，竟然還有原來的蒙古大汗卜赤，簡直是一網打盡！
“三師兄，你幹嘛不讓嫂子出麵啊！我都給她準備好了聘書哩！”
楊博白了王清一眼，“你小子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能來都是因為師父不在，我怕傳出風聲，說我欺負師弟！”
王清連忙賠笑，“三師兄，我當然知道你疼我，你是怕別人欺負我，對吧？”
楊博更是生氣，還用手狠戳王清的額頭。
“你是真傻了！把妹妹嫁給太子不說，連自己都搭進去了！”楊博氣唿唿道：“你說咱們這麽龐大的勢力，幹嘛給他們老朱家搖旗呐喊啊！”
王清憨憨一笑，也不解釋，其實楊博說這話也不是真的慫恿王清跟朱載基對著幹，他既然能來響應，就已經表明了楊博的態度。
隨後以趙貞吉，陳以勤，甚至是米開朗琪羅和哥白尼為首的西山書院學者也來了。
最後一撥人，就是各個行省，頗有名望的人士，包括朝鮮，西域，安南，呂宋，全都派來了代表。
就這樣，在王清的帶領之下，超過五百名在各個領域，各個地區，名望頗高的人員齊集京城。
到了這一步，誰都明白過來，絕不是給朱載基找幾個幕僚那麽簡單。這裏麵的人員，甚至可以再組成一套人馬，直接取代六部九卿了。
嚴嵩很想繼續裝孫子，問題是他裝不下去了。
“殿下，老臣無才無德，隻求殿下準許老臣致仕迴鄉，請殿下恩準！”嚴嵩哭拜地上，等候命運的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