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璁笑吟吟看著三位閣老,“怎麽樣,你們還以為我拜師是個笑話嗎?撫遠伯的學問見識,夠不夠當師父?”


    霍韜憨憨笑道:“豈止是夠了,簡直是綽綽有餘!元輔,你能不能問問撫遠伯,要是他願意,我想拜在撫遠伯門下!”


    “還有我!”


    “也算上我!”


    翟鑾和李時都嚷嚷起來,張璁翻了翻白眼,想什麽呢!我也不過是二師兄而已,你們現在啊,最多當個徒孫吧!


    “三位閣老,咱們還是先聊聊我師的這番解讀,你們有什麽想法?”


    依舊是霍韜,他感慨歎道:“撫遠伯所講,我們明明懷抱珠玉,卻捧著頑石當圭臬,實在是不應該啊!”


    珠玉自然是指大一統了。


    大明帝國在經過了朱元璋和朱棣的兩代經營之後,手腳已經伸到了草原,也掌控西域和安南,論起實際控製麵積,絕對不比唐朝小,而且七下西洋,帶來的數十個藩國朝貢,規模也是曆代之最。


    所以漢唐之後,也就是咱朱明王朝了。


    而遺憾的是,大明長期以來,都缺少推陳出新,缺少一套拿得出手的新知識體係……結果就被程朱理學給局限住了。


    在這套思想的主導下……對外步步退讓,對內以休養生息為名,縱容士紳官吏,盤剝百姓,壓榨黎民……結果就是太祖和太宗兩朝,成天折騰,不是打架,就是在準備打架。


    朱元璋前後九次北伐蒙古,朱棣打了五次,但是卻組織了下西洋,手筆比他爹還大……按理說這是絕對的窮兵黷武,好大喜功。


    可是這兩朝,國庫充盈,並沒有成天缺錢,而且民生也算可以,至少沒有弄得遍地流民,賣兒賣女。


    休養生息,注重民生……結果卻是越修養,老百姓越困窘,越是注重民生,民生就越是艱難!


    這些矛盾的局麵該怎麽解決?


    是繼續修德敬天,還是貴乎本心……這是陽明公和朱熹跨越幾百年的爭論……而在這個關頭,一個猛男天降。


    他告訴大家,爭論什麽啊!


    我們是大一統的王朝。


    根本不需要糾結什麽正統,更不需要拿兩宋的那一套畫地為牢……咱們該拿出全新的東西,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不過是國政,還是學術……這是全新的時期,該拿出些新東西了。


    “元輔,仆以為撫遠伯提出警告非常有道理,我們丟了交趾,丟了河套,哈密等地也不在掌控之中,若不是撫遠伯恢複了大寧都司,我們幾乎要變成第二個趙宋了,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啊!”霍韜憂心道。


    李時咳嗽了一聲,“霍閣老,這話固然是對的,可你打算對外用兵,把這些地方都拿迴來不成?可現在國朝卻兵少將,糧餉匱乏,萬一打敗了,又該如何收場啊?”


    這時候翟鑾突然開口了,“不是還有清丈嗎!”


    “清丈?”李時低唿!


    “沒錯,就是清丈!”翟鑾笑道:“元輔費了這麽大的力氣,不斷大聲疾唿,為的是什麽?一旦清丈之後,田賦財稅就會增加,最重要的是許多年輕人,壯勞力就會空閑出來……有了錢,有了人,就能練兵,養兵……有了兵,就能對外作戰,把這些土地都拿迴來!”


    李時悚然一驚,豁然開朗。


    眼前的迷霧終於散開了,他也有了思路。


    “對啊,原來這些年就走在這條路上,隻是不自知罷了!”他忍不住對張璁道:“元輔深謀遠慮,我等愧不能及啊!”


    張璁哈哈一笑,“李閣老,你可誇錯人了。要說起來,我師才是真正深謀遠慮的那一位……他老人家支持清丈,又編練兵馬,光複大寧,等於給咱們做出了榜樣。如今他又放下官爵,一心教化門徒,是給咱們這些人鋪路,提供便利。而日後師父培養出來的人才,又會沿著咱們的這條路走下去,也就不用擔心什麽人亡政息了。”


    “剛剛不還說,大元朝算不算正統?元朝有那麽大的麵積,那麽強的國勢……要我說啊,這事情也不麻煩……隻要咱們拿出誌氣,開疆拓土,打出一個比大元朝還遼闊的疆域,文治武功,都走在所有大一統王朝的前麵,那時候人們就不會拿大元朝為難咱們了……說到底,富國強兵,積極進取,這才是真正的王道!”


    “好!”


    “說的太好了!”


    三位閣老頻頻點頭,表示發自肺腑的讚同……其實事情就是這樣,成為上位者之後,不是喊打喊殺,。而是如何說服更多人,接受自己的觀點,成為自己的支持者。


    就拿王嶽來說,他說服了張孚敬,而張孚敬又進一步說服了三位閣老……內閣統一了意見,這些想法就會不斷傳遞下去,成為大明朝官僚體係的集體意誌,而後轉化為國策。


    過去王嶽的任何衝撞,都隻能砍掉火車的一節,而其他節車廂,則是會繼續沿著既定的軌道往前奔馳,並不會停下來。


    這一次的情況卻是很不一樣。


    王嶽從思想著手,張璁在內閣凝聚共識。


    等於重新鋪好了軌道……這樣一來,火車會駛向何方,就能夠預期了……


    一句話,他改變了大明!


    這不是王嶽一個人的功勞,也不是陽明公的厲害,更非張璁的手段高明……而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結果。


    總之,大明開始從上到下,進行徹底的蛻變。


    “王嶽,王嶽!你給我出來!”


    徐光祚氣哼哼殺來了,他見麵就劈頭蓋臉,大聲質問。


    “你給我們家徐延德灌了什麽迷魂湯?他竟然跟我說,要我交迴丹書鐵券,別仗著世襲罔替,為所欲為了,他嫌棄丟人!”


    徐光祚吹胡子瞪眼,哪有這麽不聽話的孩子,這不是挖了他們的祖墳嗎?


    要知道這個定國公的爵位,可不容易得到啊!


    那是當初徐增壽用命換來的,世襲罔替,手裏還有實權,就連一些藩王都沒有他們威風,怎麽能說不要就不要呢?


    這不是敗家子什麽才是!


    他覺得是王嶽沒安好心,忽悠了傻孩子,這才來算賬。


    可王嶽聽在耳朵裏,卻是忍不住一笑。


    “這孩子不錯啊!至少比崔士林有膽氣,從今天開始,他就是我的正式弟子了!”


    “王嶽!”


    徐光祚跳起來,“王嶽啊王嶽!果然是你慫恿的……你給我說清楚了,到底安的什麽心?”


    “好心!”


    王嶽毫不客氣道:“有關勳貴的改革,前麵已經做了不少,現在剩下的,也就是這個世襲罔替的問題了。連藩王都遷居了,你們還有什麽了不起的。莫不是覺得朝廷不敢動你們?”


    這下子可把徐光祚嚇到了。


    豈止是敢,簡直不要太敢!


    就算捏死他們,也是情理之中啊!


    徐光祚下意識打了個冷顫。


    “王嶽,真的到了必須改弦更張的時候了嗎?”


    王嶽點頭,“的確如此。”


    徐光祚點了點頭,他起身,晃晃蕩蕩往外麵走,邁門檻的時候,腳下一絆,竟然摔倒,雙膝重重砸在地上。


    “定國公!”


    王嶽連忙跑過來攙扶,卻發現徐光祚伏在地上,痛哭流涕,淚水不停往下流淌。


    “你為什麽要這麽狠啊?怎麽就不給人留個活路?我們家的爵位也不是白來的!”徐光祚氣哼哼道:“當初靖難之役的時候,我祖上徐增壽為了給永樂皇帝送信,把命都丟了,還多虧了他的姐姐是永樂皇帝的皇後,要不是有這層關係在,怎麽可能得到世襲罔替的爵位?我們這是拿命換的啊!”


    徐光祚絮絮叨叨,哭得稀裏嘩啦。


    王嶽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一聲歎息……而徐光祚也不需要他說什麽,這家夥努力從地上爬起來,然後跌跌撞撞,一路走迴了家裏。


    他連馬都沒有騎,迴到府裏之後,就下令人把定國公府的匾額摘下來!


    “爹,您老這是幹什麽啊?”


    徐延德歎息道:“就算是廢除了世襲罔替,您不還是定國公嗎!”


    “放屁!”


    徐光祚氣得爆粗口。


    “小崽子,告訴你!你可以任性,可以要誌氣。我不管你怎麽想……反正我把這塊牌子給你了。你這輩子,無論如何,也要給我拚出一個國公來!到時候,你捧著這塊牌子,一起火化,來陰間見我。你要是做不到,你就別進徐家的祖墳,我他娘的不認你這個不孝子!”


    徐光祚扯著嗓子大吼,“都聽到沒有!給我記下來!這是老徐家的祖訓!別的我管不了,這個家我還說了算!掙不會來國公,就不是徐家人!聽到沒有?”


    “聽到了!”


    “大聲點!”


    “聽到了!!”


    “再大聲點!這麽點聲音,還想掙個國公啊?”


    徐延德用盡了力氣,大聲怒吼:“聽……到……了!”


    徐光祚微微頷首,“很有精氣神!”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訕訕苦笑:“我要是年輕一點,該多好啊……王嶽,你這個王八蛋,老子明明可以舒舒服服過日子的,你偏要打斷勳貴好夢,你就不能讓我們多夢一會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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