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嶽的府邸,熱鬧非常,這一次他的幾個學生都來了,尤其是徐階,也把天津的政務放下,匆匆趕來。


    “恩師,此番興學,能不能將天津定為試點?”


    王嶽嗬嗬一笑,“為什麽?”


    “這個……自然是天津剛剛開海,需要的人才太多,四處招攬終歸不夠用,還是自己培養來得好。”


    王嶽搖頭,“我問的是試點?你怎麽知道要試點的?為什麽不是全國鋪開?”


    徐階頓了頓,沉吟道:“弟子覺得有兩條理由,其一,興學花費太大,這不光是花錢的問題,還要有老師,還要有學生,想靠一紙公文,根本不可能。其二,師父推行了清丈,也推行了整軍,清丈田畝是從順天府開始的,整軍是從薊鎮的開始的,師父都沒有全麵推開。故此弟子鬥膽猜測,這一次興學,還是要試點。”


    徐階十年片刻,又道:“師父,弟子覺得,真的沒有比天津更好的地方了,弟子一定全力以赴,光大師父的學問……”


    “我的?”


    王嶽打斷了徐階,困惑道:“我有什麽學問?”


    徐階笑道:“師父過謙了,您的主張可是不少,不過弟子覺得總結起來,就是兩個字。”


    “哪兩個字?”


    “經濟!”


    王嶽愣了,這小子也懂經濟學?


    徐階笑吟吟的,“弟子以為,師父的學問,是富國裕民,使百姓安居樂業的經實濟用之學……相比起陽明公的心學,朱子的理學,更加適合大明。弟子有幸拜在師父門下,自然要替師父弘揚學問,傳揚天下,有朝一日,弟子要讓世人承認,孔孟之後,唯有經濟之學,才是真正的王道,吾師乃是當世聖賢,無人能及……”


    “停!”王嶽趕忙打斷了徐階,他起身繞著徐階走了幾圈,突然低聲質問,“誰給你的膽子?你不怕讓人笑話?”


    徐階坦然道:“師父,當年陽明公剛開始講學,也是應者寥寥,您現在的條件比陽明公好多了,弟子對師父是信心十足啊!”


    “我是十足沒信心!”王嶽毫不客氣道:“咱們還是說點實際的吧,你覺得興學這事,會很容易嗎?”


    徐階想了想,微微搖頭,能容易就怪了。


    大範圍興學,最觸動的就是現有讀書人的利益,什麽東西多了都不值錢,一個地方的士紳鄉賢,能阻撓平民子弟上學,滿朝的大臣,又怎麽會坐視學校鋪開?


    他們或許明麵上不敢反對,但一定會想盡辦法,用盡手段,反正不能讓學校滿天下都是,不然他們還怎麽高台教化,高高在上啊?


    “師父,弟子以為,縱然有人反對,但是教化大興,那是聖朝氣象,古之聖賢,無不廣收門徒,因此弟子覺得,就算反對,卻也不敢直接說出來。”


    王嶽淡然一笑,“不說出來才更可怕,不死不活拖著,若真是如此,我希望你能站出來,主動上書,請求在天津試點。”


    徐階立刻點頭,“弟子責無旁貸!”


    王嶽跟徐階聊了一會兒,隨後又見了王艮、王畿、錢德洪、季本等人……這幾位心學大佬都處於亢奮狀態。


    大肆興學,受益最多的自然是心學一脈。


    他們現在積蓄的力量已經很可怕了。


    光是在京城,就有五萬名心學門人,隻要過幾年,他們參加科舉,十年之後,陸續考中會試,進入官場,心學的力量就會徹底壓倒理學,變成天下第一大顯學,再也無人撼動。


    大家熱情洋溢,唯獨提起唐寅,他們還有些遺憾。


    這位大才子,狀元公,以一腔熱血,諫言天子,促成興學大業,往後哪個讀書人,不要感激唐寅?


    說來最讓人惋惜的便是他沒法看到教化大興的時候了。


    “人生匆匆,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若是能死得其所,當含笑九泉!”王畿發出由衷讚歎。


    錢德洪也跟著道:“有此聖德,唐寅的名號,當列入文廟,與曆代聖賢,同享香火才是……”


    這幾位侃侃而談,滿懷感慨。


    隻是他們並沒有意識到,興學可真不是一句說說就可以的事情……朱厚熜如期召開了廷議。


    內閣諸公,六部九卿,包括王嶽,也跟著過來聽聽。


    朱厚熜一身龍袞,器宇軒昂。


    日漸成熟的天子越發威嚴,不得不感歎,朱厚熜這家夥長得還真是不錯,身材修長,眉目清秀,麵皮白皙,連個豆豆都沒有,更別說麻子之類的東西了。


    他的丹鳳眼很狹長,平時微微眯起,頗有種藐視蒼生,乾坤在手的感覺。


    論起賣相,也就略微比王嶽差點而已,畢竟王嶽那是真的帥氣,年少多金,位高權重,無可挑剔啊!


    如果大明也有國民老公的競選,王嶽當仁不讓,絕對是第一,其他人全都後邊待著,插隊可是會遭到社會毒打的。


    隻不過今天的豬腳,並不是他們兩個靚仔,而是這些朝堂重臣。


    楊一清也從薊鎮趕迴來了,老頭帶著一身殺氣,端然穩坐首輔之位,他掃視全場,氣象威嚴。


    “今天的禦前會議,就隻有一條,那就是唐寅唐參議的尚書,他主張大力興學,推行教化……老夫身為首揆,在這裏先表態,我以為讓更多人讀書,為國效力,那是天大的好事,我大明立國一百五十年,聖德巍巍,三代之下,論起得國之正,治國之良善,雖漢唐不能及也。若是能大興教化,讓天下人人讀書,隻怕就要超過三代之治了……諸公以為然否?”


    賈詠立刻道:“元輔所言極是,正因為如此,仆以為大力興學,乃是當務之急,我以為應該按照唐寅提議,在各州縣,廣設蒙學,鼓勵學童入學讀書,朝廷也該拿出一筆銀子,支持辦學。”


    這兩位閣老的表態幾乎給今天的廷議定了調子,似乎接下來就該商討怎麽落實了……就在這時候,大學士費宏突然站了出來。


    “仆乃是讀書人出身,通過科舉考試,入仕為官,一直到進入內閣……仆自然是同意興學,不但要大肆興學,還要讓更多人入學,誰敢阻撓,就要嚴懲不貸!”


    費宏說到這裏,話鋒一轉,“可我還有些糊塗之處……若是大舉興學,必然要有教導的內容,若還是以四書五經為主,是不是學成之後,都要參加科舉考試?以目前科舉錄取的人數,怕是遠遠不夠吧?莫非也要十倍百倍,千倍,萬倍增加?”


    “仆想請教諸位大人,若真是如此,官場大亂,後果不堪設想啊!”


    賈詠氣哼哼道:“怎麽?費閣老這是反對興學了?”


    費宏忙道:“非也,仆沒有這個意思,仆的意思是不是先廣邀鴻儒名家,編寫教材,總要讓老師知道教學生什麽?諸位以為然否?”


    他說完之後,還真引來了不少讚同。


    這時候石珤竟然也道:“諸公,仆以為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地域遼闊,人口百兆,學堂該設在哪裏,萬萬馬虎不得,一定要廣泛,公平,要把錢都花在刀刃上。故此我以為,可以分遣禦史,巡視天下,然後拿出一份興學方略,最後權衡利弊,然後再頒行天下,才不至於有疏漏之處,也免得破壞了聖上的美意。”


    這話得到了更多人的讚同,所以啊,想興學,先編寫資料,想探訪民情……楊一清麵色威嚴,沉吟良久,“費閣老和石閣老的提議,頗有見地,就這樣請陛下裁決吧!”


    ……


    廷議之後,朱厚熜把王嶽留了下來,麵對結果,嗬嗬冷笑,“瞧見沒有,這又是把朕當小孩子哄!而且還是兩夥人合起來哄騙朕!你門下的那條狗,也不是好東西!”


    王嶽臉上發紅,“陛下,臣,臣這就去教訓他!”


    “去幹什麽?”朱厚熜冷哼道:“他們想玩,朕就陪他們玩,你去替朕傳旨,請原首輔大學士劉健和謝遷入京,朕要好好跟這兩位國老談談!”


    劉健!


    謝遷!


    紙糊三閣老!


    簡直是傳說中的人物了,他們還活著嗎?


    沒錯!


    的確活著,隻是一個八十多了,一個都年過九十了,哪怕放在後世,都是老領導了。


    他們還能進京嗎?別在半路上掛了!


    朱厚熜嗬嗬冷笑,“朕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們倚老賣老,那朕就拿更老的惡心他們!”在這一刻,朱厚熜兇相畢露,狐狸附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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