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王嶽的要求,柯廣繁仿佛沒聽清楚似的。


    “大人,你要校閱人馬?”


    “這是自然。”


    柯廣繁簡直想笑,這位年輕的娃娃提督也不懂規矩了吧!


    “大人校閱三軍可不是小事情,以往兵部安排,必須提前一個月下令,給將士們準備的時間,才不至於慌亂失措。大人剛剛過來,不如休息幾天,然後再進行校閱?”柯廣繁語氣敷衍道。


    王嶽嗬嗬一笑,“柯總兵,我問你,倘若韃子入寇,也會給你一個月的準備時間嗎?”


    “這……這校閱和打仗怎麽能一樣?”


    “怎麽就不一樣?”王嶽冷笑著反問,“平時不能做到枕戈待旦,不能時刻警惕。如何能指望韃子入寇的時候,應對得當嗎?”


    柯廣繁被問到了痛處,不免尷尬,可尷尬之中,還有些憤怒,他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而是王嶽存心找茬兒。


    “提督大人,在下從軍幾十年,從來都是如此。我們為國戍邊,流血流汗,到底該怎麽辦,我們心裏一清二楚。提督大人,我看你還是隻抓大略即可,不要幹預軍中事務。”


    “你這是威脅我?”王嶽笑眯眯道。


    “不不!”柯廣繁連連擺手,“提督大人,末將實話實話,這九邊將士,民風剽悍,稍微不如意,就會出亂子。我們這些人也是戰戰兢兢,托著卵子做事情,生怕會惹出麻煩,弄得誰都不好看。”


    王嶽哈哈大笑,“還說不是威脅,柯總兵,你真是熊心豹子膽啊!”


    柯廣繁吃驚,心說王嶽這小崽子,口氣夠大啊!


    這可不是京城,別看隻有幾百裏,但是跟京城的規矩全然不同。說句不客氣的,是龍要盤著,是虎要臥著,你還別不服氣,當年劉瑾當國,也是這樣的規矩。


    “提督大人,末將是個粗人,不會說話,可末將知道一個道理,這九邊重鎮,跟別的地方不同,萬一出了點事情,有士兵逃跑,勾結韃子,泄露軍情,後果不堪設想。曆來在九邊,都是宜靜不宜動。大人若有有所舉動,末將也會鼎力支持,但是末將以為,實在是不宜標新立異,咱們外甥打燈籠——照舊吧!”


    王嶽笑容燦爛,扭頭對著張經等人道:“聽見沒有,不愧是一方總兵,誰敢說武人被馴服嗎?這位不就是桀驁不馴,膽大包天嗎!”


    柯廣繁聽到這話,著實有些怕了。


    “大人,末將隻是說了一些九邊的實情,並沒有冒犯之意……大人請到城中,末將給大人準備酒宴,接風洗塵,然後再向大人請罪!”


    王嶽擺手,“不必了……柯總兵,你能告訴我,這兩邊都是什麽?”


    柯廣繁下意識往兩邊看,不解道:“這,這是田地啊,大人有什麽事情?”


    “沒有。”王嶽輕笑道:“你剛剛跟我說規矩,說幾十年的規矩。那好,我這裏有一項太祖爺留下的規矩,你想不想聽?”


    柯廣繁從王嶽的笑容中,越發感到了不妙。


    “提督大人,末將,末將這就去讓士兵出來,接受校閱,大人以為如何?”


    王嶽哼了一聲,“左右!把他拿下!”


    伴隨著王嶽的命令,幾個精壯的士兵衝出去,一下子製住了柯廣繁的肩膀。這位總兵大人還不服氣,努力甩膀子,想要掙脫。


    “末將無罪啊!末將為國戍邊幾十年,大人不能這麽對我!不能!”


    他努力掙紮,這時候俞大猷邁了兩步過來,伸出鉗子一般的雙手,捏住了柯廣繁的肩頭,死死將他壓住。


    “給他一把鋤頭,從現在開始,柯廣繁就是一名屯丁了。”


    謔!


    這也太兇殘了吧!


    從堂堂總兵,直接降為最低等的屯丁,簡直堪比國際名牌,墮落到拚夕夕啊……從天堂到地獄,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更何況你王嶽不過是二品文臣,憑什麽罷免一位一品總兵?


    有這個道理嗎?


    還有王法嗎?


    那些副將、參將、守備、遊擊……多達幾十個人,都怒目而視,緊緊盯著王嶽,怒火止不住往上湧。


    王嶽嘴角上翹,嗬嗬冷笑,“我知道,你們為柯總兵鳴不平,覺得本官不能這麽對他。可剛剛本官所指,道路兩旁,皆是田畝。朝廷最終將薊鎮移住三屯營,就是看重這裏地勢開闊,可以屯田產糧,自給自足……本官在來之前,已經查閱清楚,目前三屯營的屯田還有一萬畝出頭,屯丁不過二百人……你們告訴本官,目之所及,盡是土地,就隻有這麽一點,是什麽道理?”


    王嶽突然疾言厲色,不由他不生氣。


    當初朱元璋在九邊廣設衛所,遷居內地人員,過來屯田戍邊。老朱最自豪的就是養兵百萬,並沒有耗費一絲一毫國帑。


    可是到了現在,土地幾乎沒了,屯田軍戶也大批逃亡,整個軍中戰力,瓦解大半,到底該誰負責?


    “你們可以替柯總兵鳴不平,隻要能告訴本官,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土地不會不翼而飛,到底是落到了何人手裏……如果柯總兵確實冤枉,我可以讓他官複原職,可若是迴答不了,請你們免開尊口。不是我要為難你們,實在是陛下也問我這些問題,我要是迴答不了,就不是丟官罷職這麽簡單,而是掉腦袋!”


    王嶽這番話,可把在場所有人嚇得不輕。


    整個順天八府,都在清查土地,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是誰也沒想過,竟然會燒到九邊,燒到軍戶頭上。


    而且王嶽一上來就敢碰觸這件事情,他已經不是膽大包天了,而是想要了所有世襲武人的命啊!


    這幫人不說話,可怒火卻是到了頂點,王嶽,你等著,這裏不是京城,我們有的是辦法對付你。


    王嶽就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之中,進入了三屯營。


    “大人,城中武人,皆有怒色,我看他們會鬧事。”張經不無擔憂道。


    王嶽輕笑,“我就怕他們不鬧,這幫東西,對付韃子沒有辦法,想跟我鬧,他們差得更遠,你去告訴咱們的人,全力戒備,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張經點頭,連忙去安排。


    雖說他們自信滿滿,但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還要小心翼翼,不能出任何差錯。


    ……


    “王嶽這個豎子,簡直狗膽包天!仗著天子寵臣,就敢隨便胡來!我,我要上書彈劾!”副總兵孫英奎氣哼哼道。


    在他對麵,同為副總兵的陳乾忍不住譏誚道:“光是彈劾就夠了?”


    “那,那要怎麽辦?”


    陳乾冷笑,“事情明擺著,王嶽說太祖年的規矩,我就明白了,他還是想用對付豪強的那一套,來對付咱們,把土地都給剝奪了。


    “他敢!”孫英奎大怒,“這田是咱們世代出生入死換來的,他王嶽敢動,老子就要了他的命!”


    孫乾微微一笑,“那倒不至於,不過嚇唬嚇唬,還是可以的。”


    孫英奎臉上露出憨憨的笑,“你鬼主意多,快說說,要怎麽辦?”


    “這主意不是擺在眼前的,他拿了柯廣繁,咱們就讓柯總兵下麵的人鬧起來,先給王嶽一個下馬威。我就不信,他能有那麽得寵?就算激起兵變,陛下也能包庇他?”


    “那,那咱們也不好收拾啊!”孫英奎擔憂道:“若是讓人知道,咱們鼓動兵變,那可是滅九族的大罪啊!”


    孫乾哈哈大笑,“老兄,你也太實誠了,隻要人鬧起來,王嶽怕了,丟了臉……咱們倆帶兵救援,順便賣個人情給王嶽,然後將所有參與兵變的人都給處死,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孫英奎思索了片刻,當真是大喜過望!


    “妙啊!這個主意太好了,王嶽能突然拿下柯總兵,卻沒法抓咱們所有人,他這迴非要倒黴不可!”


    這兩位商量妥當,分頭去安排,大約到了傍晚時分,三屯營的西北兩座城門瞧瞧打開,從外麵湧進來二三百人。


    這幫家夥全都是柯廣繁的家丁,現在主子被罷免,他們也就沒了靠山。


    沒辦法,拚了吧!


    “王嶽這個狗官,陷害忠良,害苦了咱們弟兄,大家夥跟著我,去找他算賬!”


    “對!殺了狗官王嶽!”


    “誅殺狗官!宰了姓王的!”


    這數百家丁,嗷嗷叫著,向王嶽的駐地撲去,與此同時,城中還有好幾處有了動靜,紛紛殺了過來,想要渾水摸魚的人,還真是不少。


    而就在王嶽的軍營之中,他的對麵,正坐著一位滿臉滄桑,溝壑縱橫的老將,王嶽親自給他滿了一杯烈酒,老頭惶恐接過,連連道謝。


    “祝將軍,這是元輔告訴我的,說你喜歡烈酒,你嚐嚐夠味不?”


    祝雄道謝之後,揚起脖子,灌了下去。


    他隻覺得一股火,在喉頭升起,燃燒五髒六腑。


    “好酒!真是好酒啊!”


    王嶽笑道:“祝將軍覺得好,就不枉我一番功夫。”


    祝雄道:“王大人太客氣了,彈劾柯廣繁的奏疏,是我遞上去的,大人剛到,就把他拿下,末將當真要謝過大人的信任!”


    王嶽擺手,“我也不是隨便相信任何人,我在天津練兵,薊鎮如何,我心裏早就知道。偌大的薊鎮,十萬兵馬,能用的,不過是寥寥數人罷了。”


    祝雄沒有說話,而是又灌了一大口酒,老頭子突然豎起耳朵,變色道:“大人,外麵似乎有喊殺聲!若是末將沒有預料錯,準是有人煽動兵變!”


    王嶽含笑,“這一手還真有點武夫的意思,我下手快,他們反擊也不慢!”


    祝雄可沒有這麽好的定力,王嶽過來,可不光是肩負皇命,老頭子楊一清早就送過來消息了,讓他全力配合輔佐王嶽。


    “大人,那幫畜生狗膽包天,末將現在就去把他們收拾了,迴來在陪著大人說話!”


    祝雄要往外麵走,王嶽伸手攔住,笑嗬嗬道:“不著急,我請你過來談的是整個薊鎮的防務,咱們就專心談,至於外麵的些許紛擾,自有人處置,用不著擔心的。”


    祝雄提心吊膽,就靠著那些娃娃兵,能行嗎?可別弄巧成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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