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元節年過六旬,但是精神健旺,鶴發童顏,很符合傳說中的活神仙形象。他在數年前,拒絕寧王征召,隨後寧王叛亂被殺,更讓邵元節名望大增。


    但是此刻邵元節有的還隻是名望,距離變成真正的影響力,還差著最後一關。而這一關,就猶如鯉魚躍龍門的最後一搏。


    能不能過得去,就看接下來的表現了!


    老道士笑容可掬,“陛下那是天命雄主,有萬千神明庇佑,自然是一切隨心,草民一個凡夫俗子,又豈能指點陛下?”


    朱厚熜隻當邵元節不願意泄露天機,畢竟高人都是這樣的。


    他沉吟道:“仙長,朕不妨直說了,欽天監講,近日有天狗食日,說朕大婚之日,會有不詳,不知道仙長以為如何呢?”


    朱厚熜瞪圓了眼睛,死死盯著邵元節,眼神之中,充滿了希冀和期盼。


    邵元節遲疑片刻,緩緩道:”陛下,欽天監說,有天狗食日?”


    朱厚熜沉吟道:“仙長說沒有嗎?”


    邵元節停頓片刻,突然搖頭苦笑,“草民本想躲過是非,卻沒想到,還是沾染了……草民實在是不明白,欽天監是如何看天象的,竟然會胡言亂語,欺騙君父!”


    “什麽?”


    朱厚熜激動的站起來,“仙長,欽天監弄錯了?你可確定?”


    邵元節輕笑,“草民自幼修道,算起來已經五十多年,在龍虎山俯察山川,仰望星辰,也曾推演過天變災相,得知今天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一切無事。草民才奉命進京,朝拜天子。草民實在是不知道,為何欽天監要說近日有天狗食日,他們竟然連這種事情也能弄錯?”


    邵元節連連搖頭,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朱厚熜愣住了,他不由得站起身,陷入了思忖。


    天狗食日,天變……朱厚熜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王恭廠爆炸!


    那幾個被處決的逆臣賊子就說過,希望通過爆炸,警醒昏君。而且當時的火藥要是都爆炸,的確堪比地龍翻身,天變示警啊!


    “好啊!”


    朱厚熜切齒咬牙,同樣的招數,又拿來對付朕了!


    這幫人想幹什麽?


    利用天狗食日的謠言,擾亂朕的大婚,打亂朕的部署……又或者離間君臣,他們還真是處心積慮啊!


    或許連朱厚熜都沒有發現,一年多高強度的鬥智鬥勇,讓他變成了十足的陰謀論者。


    敏感,多疑,缺乏信任……


    這是朱厚熜的另一麵,哪怕連王嶽也不敢輕易忤逆,不然後果可是很可怕的。


    他反複思索,良久,才重新走到邵元節的麵前。


    “仙長,你真的確定,不會有天狗食日?”


    邵元節滿臉淒苦,不停搖頭歎息,“陛下,草民著實不敢欺君,隻是欽天監……”老道士顯得痛苦糾結。


    一個無權無勢的破老道,去對抗一個朝廷衙門,的確讓邵元節很為難。


    朱厚熜又陷入沉思……難道欽天監真的有問題嗎?


    他們不過是管天象的罷了,為什麽要跳出來蹚渾水?


    可話又說迴來,太醫院的那幫人,不還牽連到弑殺正德嗎!


    以此而論,欽天監充當文官打手,來左右天子,也不是不可能的。畢竟朕這個天子還是要聽上天的……


    朱厚熜越想越憤怒,越想越憋屈,好容易甩開了楊廷和,竟然還有人想掌控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簡直沒把朕放在眼裏,準備……咳咳!


    捉妖之前,還是要確定一下,到底有沒有天狗食日。


    “仙長,你真能確定,不會有天狗食日嗎?”


    邵元節目視著朱厚熜,眼神清澈如秋水,篤定道:“陛下,不光今年沒有,哪怕明年,也不會有!”


    朱厚熜轉身,緩緩走迴了龍椅,每一步都帶著思索的沉重……既然如此,那朕就賭一把!賭天命在我!


    下一秒,朱厚熜對黃錦道:“去,給邵真人準備住處,好生伺候著,朕還要向仙長請教事情。”


    黃錦樂嗬嗬答應,他給邵元節安排在距離虎房不遠的一處別院,離著皇宮也近,他還派了好些錦衣衛照顧老道士。


    “仙長有什麽需要,隻管跟奴婢說,讓仙長住得滿意,就是奴婢的責任,不要客氣!”


    邵元節連連拜謝,“公公客氣了,修道之人,沒有什麽要求,有尺寸之地,能安身就足夠了。”


    老道瀟灑飄然,弄得黃錦都心生讚歎,這才是真正的高人啊!


    隻是黃錦不知道,他離去之後,隻剩下邵元節一個人,這位大師就站不住了,他晃蕩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心都是冷汗,連後背都濕透了。


    這事情還真是可怕啊!


    萬一真的有天狗食日,隻怕自己就要身首異處,三清道祖都保不住自己了。


    當然了……假如他賭贏了,立刻就會得到天子賞識,成為天下第一神棍……神仙!


    收獲和風險都顯而易見。


    邵元節沒法淡定了,而且越是隨著時間推移,就越是提心吊膽,坐立不安。


    終於,朱厚熜大婚的日子如期到來。


    天子並沒有采納欽天監的意見,絲毫沒有做“救援”舉動,一切如常。


    朝野之間,充滿了流言蜚語,有人說天子狂妄,不敬上天,必定招來災禍,瞧著吧,不會好的。


    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就在前一天晚上,烏雲四合,狂風陣陣。


    從大漠刮來的風,卷著沙塵,撲向京城,京城的天空都變成了茫茫的土黃色,濃重的土腥味,直刺鼻孔。


    邵元節這下子可懵了,沒有天狗食日,來一場沙塵暴,也不是好事啊!


    老道哆哆嗦嗦,從自己的包裏取出了寶劍,他赤腳披發,手裏拿著符紙念念有詞!


    “三清道祖在上,往日弟子多有怠慢,你們三位可別怪罪,一定要顯靈一次!弟子跪求道祖了!”


    說完,邵元節跪在地上,嘭嘭磕頭……


    幾乎與此同時,楊一清捏著拐杖,也立在門口,管家勸說老爺子進屋躲避風雨,讓楊一清一把推開!


    邵元節是老頭準備的一張好牌。


    他已經看出來,當下的朝局,不大幹一場是不行了。


    王嶽那小子雖然聖眷無雙,但是這東西不能一直維持。皇帝遲早有長大的一天,萬一出了差錯,沒有人在中間周旋怎麽辦?


    楊一清聽說朱厚熜時常在宮裏祭祀道家神明,很是虔誠,老頭就想了這麽個點子,把邵元節從龍虎山弄來。


    讓他在天子周圍,這次王嶽篤定沒有天狗食日,楊一清就決定把這張牌打出來。


    “老天啊,你可不能讓老夫的算計落空啊!”


    楊一清凝視著昏暗的夜空,耳邊風聲大作,他不停祈禱。


    而同樣祈禱的還有首輔蔣冕!


    刮風了,下雨了!


    讓雨水來得更大!


    隻要下得夠大,天氣夠遭,這場大婚稀裏嘩啦,自己就算贏了……其實蔣冕也是被逼無奈,刑部尚書張子麟被趕去南京,擺明了要清理老臣。


    他為了自救,也要得到天子的賞識。


    隻要天子能按照自己的建議,調整時間,或者祭祀上天,祈求原諒,他就順坡下驢。


    可萬萬沒有料到,天子竟然真的硬幹,可他更沒有料到,真的變天了!


    蔣冕老淚橫流,蒼天庇護啊!


    這是個不眠之夜,太多太多的人,都睡不著,大家夥心思各異,但是無不在祈求上天。甚至王嶽,都沒有休息……要說唯一睡得很死的,估計就是朱厚熜了。


    這倒不是他沒心沒肺,而是皇帝要結婚了,敦倫之事還一竅不通,蔣太後都急壞了,原來是打算安排的,可問題是有邵太後的喪事,身為親孫子,朱厚熜當然要帶頭表率了。


    時不我待,隻能快點幹了。


    一口氣給朱厚熜準備了十個,小皇帝咬了咬牙,完成了一半的任務,結果就累得不行了,直接睡了過去……


    外麵一片亂糟糟,唯獨他,鼾聲如雷,睡得那叫一個香甜。


    一直睡到了五更天,朱厚熜才爬起來,年輕人恢複就是快,他又精神抖擻了。


    此刻宮門大開,一輪紅日,秋風颯颯,唿吸一口,空氣都是香甜的!


    什麽狗屁天狗食日,根本是騙人的!


    瞧見沒有,朕是真命天子,朕有上天庇護!朱厚熜徹徹底底支棱起來,熱血澎湃,他覺得今天完全可以解決十個!


    “傳朕旨意,把欽天監的那幾個廢物,全都給打入詔獄!”小皇帝切齒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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