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各族內附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但高務實也隻是略微鬆了口氣,畢竟眼下各部之所以願意內附,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都能預感到今年必然出現的巨大白災,此時當然願意托庇於富庶的大明,依賴大明的實力渡過難關。


    但既然是隻圖一時,那麽明年是否還會出現反複,這就不好說了。對大明而言,當前已經定下的政策能夠完美執行才是最關鍵的所在。畢竟,上述政策若都能一一執行到位,各部自然明白內附的好處,也能預料到反叛的後果。


    因此,高務實雖然能把一直緊繃的心弦稍稍放鬆一點,但在具體的工作執行之中,反而還要花費更多的精力。


    無論是龍江布政使司的建立,龍江第一、第二軍的編練與屯駐,以及各府縣的選址與建城,甚至人口的遷徙、分配……萬般諸事,都免不得要他這個實際上正在“總百揆”的首輔來設計與定奪。


    最糟糕的是,京師居然也比往年提早入冬,一場陡然的早雪忽然落下,忙得雲裏霧裏的高務實一時不察居然風邪入體——後世俗稱感冒。


    雖然不知為何,但高務實多年來極少生病,這次風寒來得十分陡然不說,還異常沉重。當天高務實本來沒太在意,他上午受了風寒,下午還去了一趟五軍都督府,與諸位勳貴武臣商討龍江兩支新軍的軍籍問題。


    結果到了臨走之前沒多久,他自感病情陡然加重,隻能臨時中止會議,打算迴府休息。誰料上馬車的時候忽覺天旋地轉,懵懵中一腳踏空,若不是身邊家丁見勢不妙立刻拉住,高元輔差點一頭撞上精鋼覆銅的車門。


    等被扶上馬車,高務實已經頭暈腦旋到不想開口說話了,還好手下家丁訓練有素,一批人趕緊護送馬車往靖國公府趕,另一批人分作兩頭,一頭出城往工匠學堂醫學係找教授們趕緊來靖國公府看診,一頭去京華在京師的大藥房命人提前備好各類可能需要使用的藥材,也往靖國公府送去。


    等到馬車抵達靖國公府,高務實已經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這是後來醫學係教授們的說法,當時家丁們還以為東家昏迷了。


    出了如此大事,整個靖國公府都慌了手腳,直到醫學係的教授們抵達,緊急看診了一番才逐漸定下神來。而靖國公府如此巨大的動作又引起了京師官場的緊張——因為國公府上下往日裏全靠高務實乾綱獨斷,現在情況不明,大家都不敢對外說明情況。


    這一下就壞了事,京師官場都不知道高務實究竟如何了,不少流言說元輔突發惡疾,已經生死未卜。


    約莫一個半時辰之後,消息傳到了皇宮大內。王皇後聞之大驚失色,顧不得平日禮數,親自擺駕翊坤宮求見皇帝。


    翊坤宮是鄭貴妃的居處,鄭貴妃自從前次被削去了“皇貴妃”的“皇”字,就一直幽居於此。當然,隻是名義上因為要受罰,所以號稱幽居,實際上也沒人真個計較,畢竟皇上來此的時間依舊冠絕六宮——今日也是如此。或者說,皇上自從養病,絕大多數時候都在這裏。


    朱翊鈞聽說皇後求見的時候,很是吃了一驚,當得知皇後不是來與鄭貴妃“說理”時才鬆了口氣,但又聽說皇後來此是因為高務實“突發惡疾”,已經“生死未卜”,馬上又再吃了一驚——這一驚甚至大過方才,驚得本就麵色蠟黃的皇帝目瞪口呆,微張著嘴好半晌,仿佛失了魂一般,陳矩在一旁連叫了幾聲,他才迴過神來。


    迴過神來之後,朱翊鈞忽然猛一揮手將桌上的物什全部掃飛,同時對身邊人破口大罵:“一群殺才!元輔有恙,必有先兆,何以無人告朕!朕要爾等何用!”


    這一下暴怒來得極其突然,而且語氣極其暴虐。別說其他人了,就連侍候了他將近三十年的陳矩都嚇得下意識雙膝跪下,惶惶然隻知道磕頭了。


    剛剛進門還沒落座的王皇後也是頭一迴見皇上盛怒至此,不免花容變色,看了一眼旁邊的鄭貴妃,發現對方也驚得麵色發白,才知道原來大家都是頭一次見皇上如此,又不免鎮定了一些,趕緊深吸一口氣,勸道:“皇上,事已至此,責備也無他益,還是先想想如何是好吧。”


    朱翊鈞眼珠發紅,瞪著眾人道:“如何是好?備駕,朕要去靖國公府!”


    “萬萬不可!”


    朱翊鈞轉頭一看,卻是陳矩跪在地上,慌忙間伸手阻攔。皇帝大怒,用有些沙啞的聲音喝罵道:“求真待你不薄,你竟要攔朕?”


    不隻是喝罵,朱翊鈞抬腳就朝陳矩踹去。不過,或許是他病體未愈,或許是盛怒之下動作失真,這一腳隻是踹在陳矩左肩,將他踹了個斜翻,後者馬上又爬了起來,苦苦哀求道:“皇爺,您真不能去啊!就算您念及與元輔多年的情誼難以克製,不顧龍體沉屙,可是……禦駕病臣府邸,那是……那是……”


    他這麽一說,朱翊鈞還沒反應過來,但王皇後卻反應過來了,也趕忙勸道:“皇上,陳矩所言不虛,此刻誰都能去靖國公府,唯獨皇上萬萬不能去,否則……您難道是要逼死元輔嗎?”


    王皇後肯定不會害高務實,這一點是朱翊鈞明確知曉的,畢竟國本一事若非高務實堅持,隻怕……所以朱翊鈞終於從盛怒中找迴了理智,一下子迴過神來,明白陳矩為何苦苦哀求自己不能去靖國公府了。


    雖無任何明文規定,但曆來皇帝禦駕親臨病臣府邸,其意思就是送別重臣。換句話說,是該重臣已經到了彌留之際,皇帝為了展示君臣之義,才會親臨其府送別。


    這個不成文的規矩若是反過來說,那就是如果臣子生病,而皇帝親臨,意味著皇帝宣布:愛卿,你可以死了。


    朱翊鈞驚出一身汗來,剛才盛怒之時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力氣瞬間消失,全身一軟,一屁股做迴禦塌,喃喃道:“啊……是朕失態了,朕確實不能去。”然後看了陳矩一眼,歎道:“起來吧。”


    陳矩鬆了口氣,一邊道“謝皇爺恩典。”站起來之後,陳矩小心翼翼看了皇帝一眼,低聲道:“若按尋常規矩,奴婢可代皇爺看望,並攜太醫二、三位,以示榮寵。”


    朱翊鈞直到此刻腦子也有點漿糊,一聽此言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就這麽辦。你好好看望一番,無論元……無論求真需要什麽,隻要皇宮裏有的,隻管立刻送去,不必來問朕。”


    陳矩剛要應下,誰知剛才一直無話的鄭貴妃忽然開口道:“此不過尋常規矩,眼下卻恐怕不足以展現皇上與元輔之深情厚誼。”


    眾人都有些意外,尤其是王皇後,她深知鄭貴妃被削去“皇貴妃”名號主要就是高務實的意見,因此聽見鄭貴妃如此說,第一反應就是鄭貴妃要搞鬼。雖然不知道鄭貴妃想怎樣,但王皇後依舊馬上問道:“哦?卻不知貴妃有何高論?”


    王皇後自入宮以來一直恪守禮數,平日裏重話都極少有一兩句,她說這話的時候雖然帶著明顯的警惕,但語氣依然溫和,以至於朱翊鈞也沒聽出什麽不對,於是也轉頭朝鄭貴妃望去。


    鄭貴妃道:“曆代君臣,無有皇上與元輔這般深情厚誼者,今雖礙於……皇上不便親往,但總不能隻以家奴代之。”


    她忽然朝帝、後斂裾一禮,道:“臣妾以為,當請皇後攜皇太子以代皇上看望之。如此,庶幾可昭示天下,此君臣之誼,萬古不二。”


    啊?皇後怎麽好去看望外廷臣子?


    哦,哦,主要不在於皇後,皇後去隻是因為太子年幼,需要皇後照看著……畢竟因為此前國本之爭鬧得太大,把太子交給他人,皇後也不敢放心。


    朱翊鈞雖然覺得這想法不錯,但也糾結於“皇後看望重臣”似乎不太合適,說不定外廷會有議論,因此沉吟著沒有立刻開口。


    王皇後一開始也覺得這個提議簡直離奇,下意識是想反對的,但忽然想到:若是元輔這“突發惡疾”真有性命之憂,那自己母子最大的倚仗豈不就要沒了?這般時刻,親自去見元輔還真就是極其必要的。畢竟以元輔之能,就算真的隻剩一口氣,想必也一定能給自己留個錦囊妙計之類的主意,確保太子將來能夠順利……


    這麽一想,她又把到嘴邊的推辭之說吞迴了肚子裏,沉默著不發一言。


    鄭貴妃好似料到會有這麽一幕,又道:“皇上,臣妾此前有過,因此曾被元輔定策罰之,外廷因此斷言臣妾對元輔心懷惡意。臣妾幽居於此,本無所謂這些惡語中傷,但恐因此壞了皇上英名,使天下人以為皇上身邊妃嬪竟這般怙惡不悛,有過不改……臣妾也請隨皇後同往,以示悔過自新,請皇上憐憫。”


    這下子,所有人都有一種“我幻聽了?”的不真實感,朱翊鈞愕然道:“何至於此?”


    鄭貴妃卻堅持道:“皇上今年南幸途中所言所語,臣妾深知其意,豈能為皇上英名添汙?還請皇上成全。”


    確實,朱翊鈞今年南下,途中多次故意表態誇讚高務實,目的麽……一方麵是真情流露,感謝高務實這些年來為朝廷、為他這位皇帝所做的一切;另一方麵也是希望藉此與高務實深度綁定——因為隻有這樣,高務實的功勳在旁人乃至後人看來,才是在他這位聖君的英明領導下取得的。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能“感化”此前有過行差步錯的鄭貴妃,那就更顯得君明臣賢,以至於後宮嬪妃都個個向善,端淑賢良了。


    朱翊鈞終於被說服,點了點頭,歎道:“你有此念,善莫大焉,朕準了。”然後轉頭朝皇後問道:“皇後可願意走這一遭?”


    王皇後略微思索,道:“元輔有大功於國,臣妾與皇兒代皇上去看望他,這個自無不可,隻是臣妾……與鄭貴妃畢竟女流,此去不知會否為外廷所議?”


    朱翊鈞擺了擺手,道:“看望別人,外廷是敢議論的,可看望日新……哼,朕倒想見識見識,是誰膽敢饒舌?”


    王皇後平時不太關心政事,聞言有些不解,問道:“是因為元輔功勳卓著麽?”


    朱翊鈞搖頭道:“是因為他們不敢。”見皇後好像更加不解了,他幹脆擺手道:“這些事皇後不解也無妨,總之去看望日新,朝臣們是不敢多說什麽的,你們隻管去就是……哦,陳矩也去,他比你們熟悉這些事的規矩。”


    王皇後還想問什麽,朱翊鈞卻有些堅持不住了,伸手用力按住自己左耳側的太陽穴,咬著牙道:“去吧,去吧,朕要用藥了。”


    鄭貴妃伸手輕輕拉了王皇後的衣袖一下,小聲道:“皇上龍體未愈,太醫有過交代,不可過多思慮……皇後,還是讓皇上早些用藥歇息吧。”


    王皇後雖然有些不喜她這般舉動,但考慮到這話倒是出自於關心皇上,因此也就不願計較,更不願表現得不滿,隻得微微頷首:“貴妃說的是。”然後對皇帝微微一福,道:“皇上好好將養,臣妾這便去接太子往靖國公府看望。”


    朱翊鈞依舊按著左邊太陽穴,有些困倦似的閉著眼點頭道:“有勞皇後。”


    “臣妾告退。”王皇後說著,又對陳矩道:“時候迫切,不容耽擱,掌印可與鄭貴妃先至玄武門稍候,本宮會盡快與你等會合。”


    陳矩忙道:“老奴省得,司禮監會以皇爺口諭知會玄武門,娘娘不必擔心。”


    他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後宮在皇宮北部,而高務實的靖國公府又在皇宮之北,所以位於皇宮正北的玄武門就是最近的一門。但因為後宮這道門一般不開,所以需要皇帝口諭,而且還得是司禮監通知才有效,因此陳矩有此一言。


    王皇後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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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之所以有今天這章劇情,一方麵是有劇情規劃,一方麵是正巧這幾天我也重感冒到走不穩路,天旋地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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