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媽媽怎樣反對,若素終究是開始了由封信護理的待產之路。

    我媽索性住到了何家守著女兒。

    封信基本上每天會去一次何家,我反正工作時間自由,就白天陪著若素。

    於是,高冷少言的封醫生每天總要同時麵對我們母女三人。而我從未正式向我媽介紹過他,因為若素的事,又似乎不是最好的時機,於是他就難免尷尬。

    好在他一向氣質溫潤,無論待誰都客氣而得體,因此對我媽略微拘謹倒也不顯得突兀。

    而我和若素就總在他走後討論起他壓力山大的小細節,姐妹倆笑得各種風生水起。

    原本小心翼翼的凝重氣氛,在這樣的小曖昧裏,被自然地化解得不動聲色,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也仿佛沒有那麽難熬和提心吊膽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若素也平安地度過了又一周,離預產期又近了一步。

    老媽也漸漸不再繃著臉,有時和親家母一起打打小孩子的毛衣拉拉家常還能笑出兩聲來。

    有一天,老媽終於忍不住問我:“封醫生……就是你對象?”

    我一本正經地迴答:“封醫生不是我對象……他現在隻是若素的醫生,等他上門見您的時候,才是我對象。”

    頭天晚上我迴去後,我媽已經突擊詢問若素,把封信的底摸清楚了。

    若素也將封信前一次婚姻的真相告訴了媽媽,經過多日的觀察,我媽原本就對封信印象很好,此時聽得內情,也不禁唏噓,慈母心發作,還紅了幾下眼眶。

    這些都是若素一早偷偷跑到衛生間裏發短信告訴我的,所以我過來前已做好準備。

    沒想到老媽沉默幾秒,嘟囔了一句:“過春節時怎麽不帶來吃飯?”

    雖然早猜到了結果,但真正聽到之前一直以斷絕關係來反對這段感情的老媽這樣輕易就認可了封信,我心裏還是像有電流竄過一樣,再也調侃不起來,激動地叫了一聲“媽”,就鼻酸了。

    老媽白了我一眼:“你媽不是糊塗人,相信自己的眼睛,外邊怎麽說,影響不了我。”

    說著,她又歎了口氣:“終於知道你這迷糊孩子,那時候怎麽會突然那麽努力念書,完全變了個樣子了……”

    她轉過身去,我追了兩步一把從身後抱住她,把臉緊緊貼在她的背上。

    我嗡聲說:“媽,等若素這事過去,我一定正式帶他上

    門見您。”

    話是這樣說,可我媽這種實在的女性哪裏忍得住?

    自從確認了封信的身份後,每天封信來時,她都會瞪大了眼睛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看,隻要封信一抬頭,準能看見我媽那火熱的慈母目光就在對麵,任他再淡定,也免不了有點兒坐立難安。

    我媽還很露骨地關心他的衣食住行。

    “封醫生,多穿一點兒衣服,春捂秋凍,不要看天氣開始暖和了就穿這麽薄!”

    “封醫生,這是我家安之和小素最喜歡的我做的泡蘿卜,你拿一罐迴去嚐嚐。”

    “封醫生,中午一起吃飯吧,看你瘦的,在醫館忙得沒時間好好吃飯吧?何歡也是這樣!”

    “封醫生,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熬夜了,要早點兒睡……”

    不要說封信,連我都快要繃不住了,尤其是可憐的若素怕動了胎氣,每天忍笑忍得直喊讓我揉後背。

    封信是何等冰雪聰明的人,他立馬猜到了我媽對他的態度從溫暖的春天變成火熱的夏天的原因。

    有一次我送他出門,他一臉雲淡風輕的表情主動和我說:“等若素生了,你也該邀請我去你家正式見見你父母了……”

    我故意使壞,說:“哪有戀愛才半年就上門見父母的……好多程序都還沒走呢!”

    我話一落,就看到封醫生英俊的臉暗了下來,有一種叫憂傷的情緒爬上了他的眉頭,簡直讓人憐愛心碎。

    他低低地說:“其實,那天,你問我,圈圈不會再叫我爸爸了,我失不失落……我其實挺失落的。”

    我急急表白:“你不要失落……我們很快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他很順風順水地接話,眉眼瞬間恢複和煦春風:“是嗎?可是好多程序還沒走呢……”

    我哪裏見過這樣使詐的封信,他對我一個微笑都已經能讓我傻樂半天,他突然放出十萬伏的電流,我隻有碎成粉末的份兒。

    “我我我……你你你……”我大著舌頭窘得不知如何自處,不用看鏡子,也知道自己的臉又紅得像一塊豬肝了。

    他突然近身過來,在我臉上蜻蜓點水般輕輕一吻。

    什麽情況!

    我還在天旋地轉四肢打戰魂不守舍中,電梯已經到了。

    門開了,我媽提著幾顆青菜,對著已經完全恢複了道貌岸然的封醫生說:“封醫生,中午又不留

    下來吃飯啊?”

    我媽又對著目光呆滯一臉傻樣的我嫌棄地說:“程安之,你出門能不能把臉洗洗幹淨!”

    總覺得我媽的變化也太快了……

    在這樣亦甜亦苦的煎熬裏,二十天過去了。

    若素提前發作,被送往急救設備完善的預定醫院。

    在所有醫生都來不及對這個孕婦的堅強表現驚歎的時候,若素已經異常順利地將小馬車提前帶到了人間。

    小馬車是個漂亮的女娃娃。

    在一周後若素出院的時候,她的身體各項指征都奇跡般地恢複到了懷孕前的正常狀態,那些異常都消失了。

    而小馬車也通過了醫院所有能為新生兒做的健康指測。

    她睜開了黑黑亮亮的眼睛,看著這個熱鬧的世界,咧開了粉嫩的小嘴笑。

    從今往後,她會經曆很多的憂傷,更多的歡樂;她會品嚐甜蜜,也將迎接苦澀;她會愛上這個美好又殘酷的世界,不管生命何時結束,都不後悔來過一趟。

    像我們每個人一樣。

    封信伸出一根手指,可愛的小馬車就用力地抓住了。

    她抓得那麽認真,像在感受一件珍寶,發出了甜到心顫的稚嫩聲音。

    我看著封信溫柔的臉,突然好想好想生一個可愛的孩子,長得像他,性格像他,所有美好的地方,都像他。

    我想,在這樣美如童話的願望麵前,所有的程序,也許都可以簡化吧。

    第六章flower·恩愛

    [楔子·他瘋起來,不怕全世界陪他掉眼淚]

    不要在太陽升起的時候,遙想它落下時的悲傷;不要在雪花飛舞的美景中,為它來日的消融而哭泣。在我們相信愛的年紀,不要害怕失去和分離。

    如果有一天美夢成真,你會發現,是那個最初的白衣少年,一生都讓你有著初戀的心情。

    一個女人,披頭散發的,在機場大廳飛奔。

    她手裏的電話已經傳來無法接通的聲音。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架飛往異國溫泉鄉的銀鳥正昂首衝上藍天,灑脫而堅決。

    她猛地刹住腳步,呆呆地看著那飛機,全身微微顫抖。

    她從玻璃的反光裏瞄見自己的形象,倒吸一口冷氣。

    她從來都是個精致的女人,怎會有這般混亂模樣。

    都是那個瘋子!

    瘋子!

    她咬著牙在心裏罵出這個詞。

    突然間,她腦海裏有什麽東西一閃,像細細的絲線,扯痛了她的神經。

    那一年,他們正相愛,他也是這樣瘋狂任性,這樣不按常理出牌,這樣讓她每一天都手足無措卻又欲罷不能。

    而她每一次,都罵他是個瘋子。

    那時是甜蜜。

    此時又是什麽?!

    大約從一個月前起,她感覺出她的女兒圈圈似乎出現了一些異樣。

    有一次,小圈圈在浴室裏被保姆帶著洗澡,竟然唱起兒歌來。

    她從來沒有聽女兒唱過歌。

    原來女兒唱歌還挺有幾分天賦的,像那個人。

    她心裏凜然一驚,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圈圈竟然會在家裏快樂地唱歌,而她竟然會想到那一個人。

    給了圈圈另一半血肉生命的那個人。

    後來又有一次,她午睡,聽到圈圈在外麵壓低聲音和保姆嬉笑,言詞中帶上了“爸爸”這個詞。

    她又是一身冷汗。

    圈圈叫的爸爸,似乎不像是封信。

    封信是個清冷少言的人,他對圈圈溫和,但並不親密。圈圈對他渴望,但並不依戀。

    況且封信一直對她和圈圈盡量迴避。

    她的心裏,竟又鬼使神差地閃出了那個人的名字來。

    不不,不可能是他。

    雖然他已迴到c城。

    她發現圈圈失蹤的那天早上,保姆提著行李來和她辭行。

    她暴跳如雷要報警。

    然後,那個老家親戚介紹來的中年女人淡定地掏出了一部舊手機,摁了半天,舉到她麵前,給她看照片。

    她隻看一眼,就驚呆了。

    是那個人。

    她愛過的人,為他生下了圈圈的人,離她遠去的人。

    他抱著圈圈在夕陽下轉圈圈。

    他陪著圈圈在遊樂場玩滑梯。

    他和圈圈一人拿一桶爆米花扮鬼臉。

    他教圈圈坐在一大堆樂器裏打架子鼓。

    每張照片裏,兩個人都笑得樂不可支,像一大一小兩個孩子。

    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是什麽時候知道了真相,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占有了圈圈的心?

    圈圈難道已經知道了,這才是她真正的爸爸?!

    她按著保姆提供的號碼,衝到機場時,飛機已經起飛。

    全程約四小時二十分。

    她一個人渾渾噩噩地返迴家裏,推開孩子的房間,保姆不在了,孩子也不在了,留下的一切,她竟然覺得陌生。

    已經有多久,沒有踏進女兒的房間了呢?

    她靠著櫃子慢慢地坐到地上,觸手處是一隻半人高的泰迪熊娃娃。

    不是她買的。

    記得和那個人戀愛時,他最喜歡給她買泰迪熊玩偶,後來分手,她把那些泰迪熊全剪碎了。

    大概,這隻泰迪熊,是他買給圈圈的吧?

    可笑的是,她居然沒有發現過家裏多了些什麽。

    她緩緩地望向四周,一樣一樣地數,最後終於頹然放棄。

    她分不清哪些是自己隨手買的,哪些是曆任保姆按需添置的,哪些有可能是“那個人”送女兒的。

    原來,她對圈圈這樣的壞。

    她又想起早上時,那個保姆離開時對她理直氣壯的教訓。

    “沒有見過你這樣當媽的!母親生了小雞還知道要帶著它捉蟲,你生了個女兒怎麽和仇人似的,成天給她臉色看呢?”

    “你知道孩子怕你怕成啥樣,晚上睡覺都要問一聲媽媽今天有沒有在生氣,說你沒在生氣才敢放心地睡……”

    “孩子爸爸多好啊,照顧孩子比你這個媽強多了,孩子沒見到爸爸前,我就沒見她笑過,成天和個精怪似的搗蛋,沒一點兒小人兒味。你這當媽的實在是太自私,大人離婚孩子受罪,你不想好好養她,就把她交給爸爸多好!還不讓爸爸見孩子,爸爸還得偷偷摸摸地見……我反正是要迴老家了,聽阿姨一句勸,和孩子爸爸好好談談,都有了孩子了,就不能隻想著自己……”

    “你問我怎麽知道那是孩子的親爸?人家直接把啥啥親子鑒定結果都拿給我看了……再說了,是不是孩子親爸,那感情,騙不了人的。”

    她氣得全身發抖,但報警的電話到底沒按得下去。

    和保姆置氣有什麽用呢?

    警察來了,隻會把這段醜事放大,她是了解慕成東的,既然真的是他來了,就肯定有所準備。

    他瘋

    起來,不怕全世界陪他掉眼淚。

    沒有哪一次的時鍾,像這次一樣,走得這樣慢。

    慢得她覺得全身都麻木了,覺得自己很累很累,累得想要睡過去了。

    當時是為什麽要堅決分開,好像都不重要了。

    當時是為什麽不告訴他孩子的事,好像也不太記得了。

    這些年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的樣子,也都模糊了。

    她現在隻希望她的孩子還能迴到她的身邊。

    手機終於響起來,她一個激靈接起電話,電話那邊,傳來小女孩兒怯生生的問候:“媽媽……我和爸爸在一起……”

    她拚命壓住心口那股濁氣,顫抖著說:“圈圈,你把電話給那個人。”

    小女孩兒把電話拿遠,還不忘嘟囔了一聲:“那個人……是爸爸呀。”

    好像是得到了某種安慰,小女孩兒又開心地笑了。

    隔著遙遠的海,他的聲音傳來,一時間,她發現自己竟然還會劇烈心跳。

    到底是放不下的恨,還是放不下的愛?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慕成東,你是個有自尊心的男人,你聽好了,就算圈圈是你的孩子,但我也已經不愛你了,我現在愛的是你的好兄弟封信!”壓不住心裏的小惡魔,她喊了出來。

    電話那邊的人,輕輕地笑了。

    “姚姚,從現在開始,已經不再是你做主任性的時間了。我的耳朵不會再聽進你的任何花言巧語,我隻知道,我會拉著圈圈,拉著你,我們一家三口往前走。”

    “我知道,我們從來都不是普通的戀人,但沒有關係,我就是你的鎖鏈,你的詛咒,這一生,我都不會再放手。”

    掛掉電話,站在巨大落地窗邊的男人彎腰抱起在地毯上玩積木的女兒,親吻她的臉蛋,逗得她笑個不停。

    “媽媽會來嗎?”圈圈還是有些擔心。

    “會來的,她應該已經生氣地準備趕來了,等她來了,我們要好好安慰她哦。”慕成東篤定地說。

    “嗯嗯。”

    “寶貝,爸爸媽媽以後或許會經常吵架,但你不要害怕,因為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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