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那程橫穿西北的荒漠之行,那種丘陵左右飛沙腳下流淌的神行之旅令我多年以後真的無法記起我是從黃河流域的某個部位向東遊走也無法記起我返渡黃河以後從某個部位向西遊走;因為我根本無需攜帶什麽割土分疆圖謀霸業之類的軍事物件或測繪圖本,因為我始終認為地球就是地球,盡管它被縱橫交錯的江何流域山川地貌描繪得五花繚亂七零八落但它畢竟是人類家園。因此盡管我經曆了六天七夜一百六十小時的長途跋踄、我渾身除去衣物布鞋攜帶六個雞蛋大小的青稞麵揉製的饃饃,但走出邊緣後還剩兩個。但與那些騎駱、背包步行的探險人士或繪圖的人士相比,我黎明啟程暮色即寢、一日之中寡食少飲安然無累;而哪些張口萬歲閉嘴同誌的人們一天到晚水壺罐頭狂飲暴食卻抖開帳篷精疲力竭大睡小死。

    多年以後我也許年紀大了,跟黎民百姓凡夫俗子一樣容易迷信的緣故,總為那段茫茫荒漠長途跋涉最終平安無事而虔誠拜佛焚香祈禱;但最終能使我心無雜念醇然入眠的最大安慰莫過於我對當時的真實情懷記憶猶新。

    記得我當時踩著七彩繽紛的散金碎銀走,枕著七零八落豐滿迤邐的大地乳房睡;我把偶爾見到的獨樹枝葉臆想為父親的頭發窺視,把稀疏見到的野草視作母親腰間的褲帶心儀,還把很難見到的山梁驚歎為祖輩移山填海的肩膀;總之,我眼前的大漠美景儀態萬千嫵媚可愛,我腳下的足跡任意徜徉踩滿牽掛。

    我與表弟安東那迴近乎神話其實尋常的首次路遇就碰撞在那片曠海沙漠盡頭的綠洲地帶。我在經曆了蒼涼大地親情滿懷的長途跋涉之後終於在第六天早晨看見了遠在天涯的一片湛鉛色的海洋,那片連接朝霞的湛藍之光是我在黎明漸朗旭日東升的沙丘之晨看見的。

    當黛色含青紫氣浩渺的天光迎接我走出夢鄉的時候,我背靠沙乳麵向東方的眼睛透過我翹起分開的兩腿看見了我褲襠底上的霞光;由於我那夜背靠高高的丘峰而眠,於是清晨醒來、以逸代勞的眼睛坐享其成的看見那天早晨的太陽動作蠢、笨血色淋漓的從我兩腿連心的褲襠裏爬出。我想也許是太陽在地平線上的渺小因此它照亮了女人褲襠的偉大、因此天下習慣把男人的對象叫做。。。。。。

    我在一躍而起的沙丘頂上看見了遠在天邊的綠洲,盡管那時它似海,但急流勇退似綠洲。

    那天的征程在我多年以後的記憶裏總是走在天地阻隔蒼茫無際的夢中,我產生那種感覺的原因是那天早晨我吃下一個冷硬迴甜的青稞餑餑就向總是後退的綠洲奔走而去,那天那個比我本身高大粗長三倍的身影 初時總是跟在身後向我發出龜兔賽跑的挑戰,走著跑著就向我的雙腳耍弄韁絆糾纏彼此休賽的花招,最後幹脆拖著我的身子以致令我無可奈何的望著那片遠離陽光的綠洲走出黎明退迴黑夜……

    大漠盡頭那叢洞穿黑夜的熊熊篝火、是我多年以後記憶猶新溫情如在的風景。當灰沙息偃群星鬥豔的大漠將我鞭長莫及望洋興歎的馳騁之足茫然在去向不明的黑夜中時,那叢將我終生照亮的篝火在我遙遠的眼角磪燦生輝光芒四射……

    啊!盡管我已將如何走進那叢篝火的艱辛遺忘,但我無比清晰明亮的記得火邊圍著尖頭峭耳眉目傳情的狼群;火光映照的葉們向我傳遞著荒漠遠去綠洲盎然的信息,我慢慢走近火光,狼的眼們看見了我,狼的腳們開始移動;我在狼們善意讓出的火前蹲下盤坐並對狼們笑笑,狼們圍坐在離我不遠的火光裏,狼們的眼中傳遞著平安的溫情。

    在火邊坐下的時候,我眼前放著一個扁圓的綠色水壺,壺邊躺著兩個圓鏡大小色味生香的青稞麵粑粑;我於是把尋找人音的眼神投向狼們,狼們抬頭望著深遠的夜空,眼裏含著招人誤會的悲光。我那才留意自己身後矗立著一棵我終生不知其名的大樹,意識到一雙與我同類的眼睛在居高臨下的將我揣測。

    我在狼們的圍觀注目下背靠大樹靜對篝火的飲用著綠色壺中的清水咀嚼著僵硬的饃饃,飲著嚼著我直往下沉的眼皮後麵出現了我永遠無法走出的茫茫沙漠……

    灰沙翻飛荒漠蒼茫,我恍惚遊移舉目遠眺的盡頭是一望無際春意盎然的綠洲,綠洲裏草鮮水美白雲如絮;綠洲上走動著綿花般歌草飄飛的羊群,白雲裏走動著手舞羊鞭情含笑臉的姑娘。我對遠方的綠洲凝眸搜尋著跋涉荒漠足跡重疊的記憶,茫茫大漠天穹如火簫聲悠揚;我從放羊姑娘似曾熟悉的臉上無法找到應該清晰的記憶,但那模糊的記憶偏又弄得我目不轉睛飛心難止。

    “姑娘,等等我,”我口幹舌燥啞然失聲,“姑娘等等,讓我倆從今往後合二為一魂魄歸真吧,不要再陰陽阻隔天水一方。”

    可是,當我恍惚疲憊九死一生的撲進綠洲時、金紅的陽光已被我甩到身後,我眼前的綠洲一片漆黑。隨著背後的縱情歌聲,我迴首看見豔驚仙凡美麗無雙的放羊姑娘騎在雪白如綿的公羊背上揚鞭飛歌:“高處的山川草鮮水美,可惜那裏虎豹眾多;遠方的草原沃野千裏,無奈早已牛羊成群。”

    她的歌喉天籟餘韻清音一縷如煙似霧,飄飄渺渺綿綿悠悠環繞山間止於虛幻;那個瞬間我恍惚覺得她與我近在咫尺若即若離,那個瞬間放羊姑娘穿著豔紅似火黑螺紐扣的短袖衫,襯白了棱角剔透的美人骨,襯白了芭蕉心鮮的纖玉腕,襯白了彎月躲藏雲牽霧繞的峰連峰;乳漿凝成的仙鶴容上閃爍著一雙靜對塵情博愛人寰的眼睛,像一對燦星朗月高瞻遠矚的眸子,像兩束燃燒黑夜托起黎明的輝光;她穿著藍天雪花的漂褲子,靈巧輕便腳踏實地的白網鞋,戴著水色清澤綠豆沉潭的碧玉鐲……

    “咚 !”的重物落地聲、在我披風掛露狼們圍繞的耳畔猛響時,我睜開了看見晨光的眼睛,在萬物明朗的晨光裏看見了從樹上跳下的男子;穿著摘去帽微領章的綠軍服,一雙雲纏霧繞落滿清霜的眸子、兩筆淩星駕月崢嶸俊秀的眉峰/我自然明白他就是扁圓水壺青稞粑粑的主人。可能他躲在樹上一夜驚恐的原因,也許陡然失足落到地上,總之他在我眼前轟然落地的瞬間俯衝把腦門撞在我的膝蓋上、於是我順勢扶住了他。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他竟像拍打蜈蚣甩脫馬蝗一樣對我的兩手呻吟色變毛骨悚然:“啊不!別碰我,你這虎豹害怕豺狼告饒的火輪魔鬼你別碰我。”

    令我同樣始料未及的是他哆嗦說出火輪魔鬼那句話時已連滾帶爬的跑出了好遠,我急忙拿起粑粑和水壺喊著:“喂!你別跑、你的食物呀?”

    他卻頭也沒迴的邊趔趄狂奔邊喊:“素青素青,素青等等我。”

    我於是在他身後發出無可奈何莫明其妙的笑聲(四十天後,我表姐刁一知道他是踏破鐵鞋到處找她的表兄安東。多年以後她曾對表兄安東戲言調侃:“釘子,你還記得那天早晨你麵對無處尋找的表姐刁一放聲大罵火輪魔鬼的事嗎?”表弟安東淒楚一笑說:“也許活該你我之間的糾葛要屢經離亂百折不撓、才天意鑄就了那個清晨的三生情緣失之交臂,其實我早在川西一帶就耳聞你有火輪仙子轉世的神話。然而真正造成我倆天涯路遇轉首分離的直接原因是我在天快亮時夢見素青趕著羊群走進荒漠,因此我驚慌失措掉下樹來第一揪心的就是追趕素青。”表姐刁一說:“真是跋荒路上無奇不有,那夜我也夢見一個牧羊少女身穿紅衣騎在一隻白毛公羊身上趕著羊群走進荒漠,我正要追趕勸阻的時候卻讓你跳下樹來的響聲驚醒;因此我不知那火是何時熄的也不知狼群是何時散的。”表兄安東說:“其實那火徹夜未熄,隻是那火後來在你的身上燃燒,燒得你成隻火輪到處亂滾,狼群就是那時散的。”表姐刁一莞爾一笑:“釘子又在侃神話。”表兄安東斜眼咂舌疵牙咧嘴:“我親眼所見怎是神話呢真是的,那火燃到我忍無可忍跳下樹來才陡然熄滅的;若說神話還神乎其神,我歸家時素青清淚淋漓的對我說她夢見她在一片山青水綠的草場放羊時看見我被一團烈火圍困在一棵高大的樹上,一個她似曾相識的姑娘燃燒在烈火中。表姐,你夢見那騎羊的姑娘唱歌沒有?”表姐刁一點頭:“不僅唱了,而且我此時此刻完全記得唱的什麽。”“別急。”表兄安東上樓拿下一個綠色封麵的秀珍本子遞到我手中:“這是素青少女時代愛唱的牧歌,你看看裏麵有無你夢中聽到的歌謠。”表姐刁一信手翻開的首頁上字體俊秀如景在目的寫著:“高處的山川草鮮水美,可惜那裏虎豹眾多;遠方的草原沃野千裏,無奈早已牛羊成群”)。

    我無可奈何莫明其妙的笑聲在那綠衣男子漸漸遠去的滄茫林海中悵然若失嘎然而止的時候,口吸涼風芳心驚悸地留意到我前夜奮力擺脫的蒼涼荒原離我發出笑聲的滄茫林海已相當遙遠,站在狼煙消弭有驚無險的叢林深處迴望風沙蛇舞原馳蠟象的千裏戈壁/登高眺遠漫指雄關的壯誌豪情在我與狼共舞如驚夢迴的胸間冰消雪融盎然而生;當翻山越嶺行走如飛的腳步載著我天荒地蕪風景獨有的亂世之身翹首白雲征程再上的時候,我偏離塵寰、難得清靜的耳畔悄然響起馬蹄聲碎喇叭聲咽的殘詞歌韻。

    據表弟安東多年以後的與人閑話,他跟我存心訪柳卻遇白楊的第一次失之交臂的彼此誤會、是在西北高原黃土高坡的一處灰沙避日人跡稀空的廢城殘址。

    表弟安東迴憶說,那是一個狂風怒號泥沙俱飛的日子,他那些日子為了掩人耳目巧渡陳倉而身穿從死屍身上剝下的陰森綿襖、因此顯得珠落篷草暗淡無光;他說他形同乞丐孤魂野鬼的身影在那種地方遊走的原因,是他聽聞有位身患麻風疾病的神密女子,因此他在那處人跡逃亡險象環生的廢城門口與我有了浮霧沉雲朔風為媒的一麵之緣。

    有人問及既是天涯海角虹影橫渡的一麵之緣、那又為何南轅北轍各奔東西?表弟安東如是說,他風沙襲麵涕淚橫流的嘴臉與我紫衣瓓珊布巾飄飛的眉目在廢城門口剛剛碰撞耳邊就騰起一陣馬蹄聲碎喇叭聲咽的悲歌。

    表弟安東說,那天他和我彼此從那線記不清是源起東西還是貫穿南北的廢城牆下相向走攏的那道以枯樹銘跡的廢城門口,他的眼睛洞穿風沙彌漫雪花飄零的陰雲、看見我破巾瀟瀟紫衣凜凜的信步身影就像蒼茫大漠俠客獨行的濟世萍蹤;他頓時覺得他那死屍綿襖裏麵的肉身像陽春三月的竹筍熱氣蒸騰英姿勃發;當他越走越近的目光看清我的容顏正像他顧名懷想的夢中刁一時,他卻將事先腹稿的言詞突然遺棄;因此留下了他跟我四目相對啞然失聲的千古遺恨。

    其實,我在那馬蹄聲碎的瞬間也並未看見騎馬飛人是何種模樣,因為我那時的孤芳柔情跟綿襖男子一樣同時沉浸在天涯路人彼此關愛的幸福之中,我倆相向照亮的目光像走出冬夜迎接黎明的熊熊火炬、晶星閃爍淬彩迴燃;當我正在尋找失去習慣的言語欲將滿臉滄桑的綿襖路人輕聲唿喚時,那支騎隊從我們之間摧枯拉朽飛揚而去的神速宛若穿星射月的離弦之箭,我隻見一線皮鞭在綿襖路人的耳邊一閃他就呯然跌進了雪花飛火天旋地轉的淵穀。

    綿襖路人身上落滿烏鴉的情景被我看到的事實足以說明、我在綿襖路人的前麵脫離死亡迴到人間,我撐起痛楚、眼含淚花地為綿襖路人趕飛那些饑餓難挨嘶聲啛嚦的烏鴉;見他麵容安詳一動不動的樣子、我恐慌的手指從他鼻孔中得知他尚未走上黃泉路。就在我想將他輕輕搖醒的時候我的耳朵聽到了一聲遙遠而沉悶的槍響,接著我的兩腿之間和胸脯之間發出一陣臉紅耳熱斯心裂肺的悸痛;我把綿襖男子身上的手輕輕抽迴,由於兩腿連心的悸痛,我奪眶而下的淚水撲滅了與陌路男子攜手同行的欲望;我轉身奔程之際望了他擁累甜眠的容光一眼,我再次聽見了來自遠方的槍聲和觸擊了來自心靈的悸痛,那種錐心刺骨寒徹肺俯的悸痛令我愴然意識到我芳心纏綿的女孩夢鄉已隨著沉長彌漫的硝煙逐風而去永不複迴。

    據我多年以後對流逝的日曆嚼味精致含英咀華的翻閱得知,武裝官員鄭朝西因屢奸少女而示眾伏法的日子正是我與表弟安東在西北高原廢城牆下橫遭匪難同病相憐的時光,當大地母親的兒子鄭朝西飲命黃泉的槍聲在弩箭壩子殺一敬百的刑場上呯然脆響的時候、落在西北高原廢城牆下我表弟安東身上的饑餓烏鴉騰空飛起。

    我後來對那個近乎尋常的時空進行濃宿液化瀝稠澄清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證實另一個近乎類似的時空順序,由於人為事件流動時空在陽光背後和陰雲深處的奇妙巧合,我不僅不出預料的澄清了西北高原廢城牆下那段馬蹄聲碎的陰雲時空、遠在大漠盡頭綠洲深處的那段人狼共舞的曼妙時空之前,而且純屬意外的獲悉我表弟安東竟是淫棍鄭朝西魂歸地府飲命黃泉的開路先鋒間接殺手。

    ……遼闊粗曠放眼蒼茫的瀟瀟草海被我奔走不停的腳步踏得體無完膚肢離破碎之時,一條宛若從天而降的黑狗在哀雁唱晚的蒼穹下闖進我尋找生機的荒原。初見狗的時候,我依稀覺得像隻精疲力竭觸草低飛的烏鴉。

    我從容隱韌驚心動魄的腳步在朔風拂麵蝙蝠飛歡的石壁巷中走動。我那時的心扉激情澎湃意像連翩,猿人的影子和蟒蛇的眼睛、暗藏的梭鏢和幽藍的槍口、荒原野巷世外桃園和廢棄的城池、逐鹿陷井和天然部落、戰爭留下的傳說和陡然降臨的豔遇。

    那是幽夢未醒心知肚明的落日黃昏,我緊跟黑狗的足跡在盤旋而上雜草叢生的石巷盡頭嘎然而止。在黑狗翹首的汪汪吠聲裏我看見一位婦道人物/我淚意中無法模糊的木槿花儀態(表姐刁一兩周歲時的風雪長夜匆匆離散的母性之光)模仿著我獨家所有不得翻版的語氣問我:“你是瑾?”

    我無法強咽女性特有的悲光,我用咬緊的牙骨抵製心底的憂傷:“你不會演繹巫術之類的伎倆冒充我的養母吧,鰻鱺她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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