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璿認識淩止水的時候,隻有十五歲。

    那時她正在趴在床上怨恨爹爹不肯教她武功。門外傳來喧鬧聲,爹爹領著個俊秀的少年走了進來。

    少年背著一把劍,穿著最普通的布衣,頭發不像平常少年那樣整整齊齊束起來,隻是用一根藍色布帶隨手紮起來,說不出的烏黑油亮。

    “喂,你是不是要來跟爹爹學武功的?”

    少年挑眉:“是又如何?”

    “你得先打過我,不打過我就滾出我家。”

    那時她向他衝過去,心中以為自己是個女孩子,他總會讓著自己。誰知道他卻是毫不遲疑地拔劍,冷冷指著她。

    “你確定要跟我打?”

    “……不確定。”

    本來打定了主意要趕走這個少年的她,就這樣沒有骨氣的退卻了。

    這個人真沒有憐香惜玉的心,粗暴直接得不像個男子。

    後來她跟他一同習武,同樣的招式,同樣是武藝高強的爹爹教授,他卻總是要比她先掌握。每一次對打,他總是能三招內擊敗她。

    她越來越沮喪,心中的俠女夢也在漸漸的破碎。

    有一日,在跟他對打的時候,她竟然一晃神較了真。他偏頭側著身子躲過她的劍,臉上仍舊被劃出一道淺淺血痕。

    他像以往一樣收了劍便要轉身,這一次她卻忍不住攔住了他。

    “你痛麽,對不起!”

    “無礙,莫哭。”

    平日裏冷言冷語的少年看著她眼角的淚,眸光比起平日似乎莫名柔了幾分。

    隻是簡單的四個字一個眼神,她卻怦然心動。

    晚上睡覺之前她又想起了爹爹說的自己不適合練武的話,隻是這一次心裏卻不是不服氣的。她想,不練武,看他練武也很好。隻要他能一直在她的身邊,一直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便好。

    爹爹總還是偏心的,他不是個君子,隻是個愛女成癡練武成魔的老頭子而已。淩止水雖然天資聰穎,但與他總隔著一層什麽東西。

    一天晚上,朱璿坐在涼亭發呆,正看到爹爹對著媚陽神功歎氣。

    “爹爹是要把媚陽神功傳給止水哥麽?”

    “……大約是吧。你的底子實在不好,難以參透媚陽神功。”

    “那爹爹在歎什麽氣呢?”

    “我隻怕媚陽神功終究會變成其他人的絕學,再也沒人會記得,那是屬於我們朱家的武功。”

    朱璿心中猛然一動。

    淩止水是個將武功看得太重的人,他也許從未想過自己的妻子是什麽樣子。但自己卻早已在心中認定,未來的夫君就是他的樣子。

    “爹爹,我有辦法,讓媚陽神功仍然屬於朱家。”

    朱璿這樣說的時候是很有自信的。淩止水那樣迷戀武功,為了武功即使是讓他娶一個滿身髒兮兮的乞丐婆他大約也是願意的,更何況她朱璿是正大光明的媚陽神功傳人。

    隻是沒有想到淩止水會搖頭。

    “我對你無意,若娶你是為了媚陽神功,這對你來說也不公平。”

    朱璿哭了起來。她知道他怕女孩子哭,每次一遇上她哭便手足無措,但這一次他卻沒有妥協,就連她最愛的“莫哭”兩個字都不曾開口對她說。

    他無情的拒絕了她主動的求親。

    “璿兒,不可勉強……”

    “莫說這不是勉強,隻是爭取。即便這真的是勉強,我也偏要勉強出一個結果來。”

    她聽不進爹爹的勸慰,反而是將主意打到了爹爹的身上。

    那日淩止水學成,來向恩師道別時,他所尊敬著的師父突然吐了一口血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止水,璿兒,我舊病複發,大概是活不久了。”

    “師父,你不會死,你會活到一千歲!”

    “莫說這樣的傻話了。”須發盡白的老人拉過一旁少女的手,交在他的手中,“我這一生活得很快意,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個女兒。她傾心愛慕你,你也還未婚配,你便替我好好照顧她這一生如何?”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他再無拒絕的借口。

    總是仰著頭意氣風發看人的少年吸口氣,深深低下頭去:“徒兒遵命。”

    朱璿看著露出欣慰笑容的爹爹,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翹了起來。

    把自己愛慕的人收入囊中,原來竟是這樣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當然,她的爹爹身體是沒有問題的,她的爹爹是個多好的爹爹。

    這之後是淩止水的武功突飛猛進,甚至超越了爹爹。嫉惡如仇的少年在江湖上變得赫赫有名,他行俠仗義不知收斂,很快便招來了於霸雲的嫉妒。

    淩止水家族被滅,去找於霸雲報仇的那日,朱璿也偷偷跟去了。

    她本是想去看著他怎樣快意恩仇手刃仇人,卻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武林人士反手擒住。

    “淩止水,丟下你手上的劍,否則我就殺了你的未婚妻!”

    少年斜眸看過來,眸子裏看似平靜無波,卻是殺機迸現。

    “你那是什麽眼神,快丟下劍!不然我殺了她!”

    她眼淚汪汪的望著他,他的手死死的扣了扣手中寶劍,終於絕望的鬆開手。

    “哐當”。

    劍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他被於霸雲擒住,刺了整整三劍。

    朱璿開始哭喊,淩止水卻是平淡望著她,似在望一個陌生人。

    “於霸雲,我的未婚妻什麽也沒做過,今日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你要將她也抓進牢裏麽?”

    因為他的這句話,朱璿被放開了。然後她眼睜睜看著他被刺得獻血淋漓,拖進監獄。

    他也許這輩子也不能從那牢裏出來了,那她要嫁給誰?朱璿呆呆的張著雙眼,心中湧上近乎絕望的感覺。

    如她所想的那般,這之後的二十年,她再也沒對別人動過心,更不要提想嫁給別人。她朱璿想嫁的這輩子隻有淩止水一個人,其他人哪怕是天上神君下凡,她也看不上。

    心中的感情從最初的內疚,羞愧,到後來的焦急,絕望,再到最後的平靜,幾乎放棄。

    她覺得自己已經老了,但她仍舊愛著他。即使他嫌惡自己,心中沒有自己也沒有關係。沒有人可以搶走他,他是她少女時的一個夢,剩下的人生,她全部都得靠這個夢活下去。

    沒有誰可以驚醒這個夢,她自己都不可以。

    “止水哥,我穿這件嫁衣好看麽?”

    朱璿換上剛做好的嫁衣,又為他找出喜服。擦劍的男子順從的換上喜服,抬起頭來看著她。她的心一沉,因為他的目光分明不是在看著她,就像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一樣。

    “好看。”

    她點點頭,笑靨如花:“好看便好,離九月初二也隻剩四天,什麽都準備好,總是不會錯的。”

    “……嗯。”

    她看到了他一瞬間握住劍柄的手,但她裝作沒看到。他心裏想著誰,本來也沒關係,她要的不過是嫁給他這個人。

    隻是朱璿不曾想到,她連他這個人都得不到。

    九月初一,大雨。天微微青色,看起來像是被蒙了一層什麽東西。她與淩止水臨時租住的院子門被一個拿著傘的青年男子叩響。

    “你是誰,要找誰?”

    朱璿隻將門開了一半,戒備的望著眼前男子。

    “我叫王留冠,我來找淩止水。”

    還未來得及開口,她便看到淩止水重重的拔出了劍,濺著雨花就那麽飛過來,將劍架在王留冠的的脖子邊,神色分明充滿殺意。

    “你來找死?也好。”

    “你殺了我,大小姐也活不成了。”

    淩止水的劍就那麽僵直在王留冠的脖子邊,沒有拿開,卻也沒有刺下去。

    最後,朱璿低眉開口道:“你進來吧,不要在門口說事情,有什麽事,坐下來慢慢說。”

    其實也沒什麽需要慢慢說的,進門之後王留冠隻是斯文有禮的拱了拱手,又從袖袋裏掏出顆夜明珠來。那顆夜明珠朱璿也見過,是於寸心從淩止水手裏要迴去的那顆。

    “為什麽會在你這裏……她呢?”

    淩止水覺得自己喉嚨口被什麽東西壓迫著,他的劍依舊未收迴來,就那麽貼在王留冠的脖頸,隨時準備刺下去。

    “我前兩日在金迷鎮遇上大小姐,本來並沒有想過要將她抓迴去,但她看到我卻十分害怕,竟是轉身就跑,身上掉下這顆珠子。我追過去,她已經一個人跑進了金迷山。”

    金迷山,布滿巨石迷陣的一座山。沒有人會沒事跑進山裏去,因為如果不是有十足把握,或者精通奇門遁甲,尋常人一旦進去了便再難出來。

    而她,竟是跑了進去。淩止水覺得自己已經握不住手裏的劍。

    “我不能進去尋她,雖然我看著她長大,但她還不值得我把命搭上。”

    “所以你就來找他?明天是我們的大喜之日……”

    “王留冠。”淩止水打斷了朱璿的話,他看起來很冷靜,隻是握著劍的指尖在微微顫抖,“你告訴我,她是從哪裏上的山。”

    “北麵小路。”

    淩止水絲毫沒有猶豫便轉過身往大門口走去,朱璿怔怔看著他背影。和二十年前他被帶走時一樣,他的背影看起來冷漠無情,卻又孤獨脆弱。這個男子一直都是這樣,用自己的孤獨的背影倔強的對抗著這個世界。

    “止水哥!”她終於忍不住叫他。

    他迴頭看著她,眸光裏有焦急。她蹙著眉開口:“我們明日便可以成親了……”等到成了親再去找她也可以的。隻要一天……一天她不會怎麽樣的……

    這話實在荒唐,但她心裏卻實實在在是這樣想的。

    朱璿覺得淩止水看自己的眸光裏帶了森森冷意。他不願理她,握緊手中劍轉身便要繼續拉開門。朱璿的臉越來越白。

    “你搭上性命去救另一個女子,而明天,就是我們的大喜之日。我不求你趕在明日之前迴來,但你要記住,我是你的未婚妻,我會一直等你。”

    他拉開門的動作絲毫未有停頓。

    “我若能迴來,定然實現我的承諾娶你為妻。”

    朱璿退了幾步跌坐在椅子上,她忽然覺得那大紅色的背影分外諷刺。

    若能迴來。

    那如果,你迴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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