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傷淡淡瞥了薄半夜一眼。

    在她的目光之下他一下子失了聲,她卻是好脾氣,慢條斯理道:“你的頭發盡管留給你的心愛之人,這幾根我自有用途。”

    “……”薄半夜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怎麽往下接話,隻能冷哼一聲將臉轉向一旁,等著她繼續為他梳發。

    “薄公子。”言傷再次拿起梳子,將他的頭發分成一小束一小束的梳理,這樣梳發頭發不容易斷。她看他抬了眉頭看向她,手上動作不知不覺變得重了一些,“我大約最近這些日子便會離開梓城。”

    “什麽?”薄半夜猛然站起來,頭上頭發被用力一扯,疼得他用力皺眉。但他卻不顧頭上疼痛,一把抓住她還握著梳子的手。

    “你要去哪裏?”

    言傷默默瞥向他握著自己的手,但這一次他卻是篤定了不放開,隻一雙大睜的桃花眼直直望著她。

    言傷歎口氣:“你要我想辦法將你變作女子,然而這樣的事情本就聞所未聞,我區區一個普通女子,怎麽可能做得到?”

    “所以你就要走?”他攥緊她的手。

    “我是做不到,但是總有人做得到。”她實在抓得太緊,言傷動了動手腕提醒他,卻不曾想他更加重了手指上的力道。

    “有人做得到?”他呆呆地望著她,又轉頭去看鏡子裏的自己,“把一個男子,變成女子,真的有人做得到麽?”

    言傷看著他呆怔的表情,梳得整齊的黑發,還有細瓷般白嫩的肌膚,晃了晃頭,“你既然自己都不相信,又為何對我說認為我可以做得到?”

    薄半夜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我隻是見你什麽事都能辦到,隨口為難你……而現在……”一雙眸子亮起來看向她,“真的可以做得到麽?”

    言傷並不敢篤定迴答他,想了想開口道:“應該可以的。我的師父,她並不是個一般人。師父曾經幫助一個難產的婦人剖腹,將她腹中胎兒挖出來,還曾經救活過一個本該入土的老人……”見他眉間湧上驚訝神色,“而且,師父以前對我講過。將男子的那個部位切除掉,似乎是真的可以變成女子的,隻是不能夠生孩子罷了。”

    “……切掉?”

    “嗯,切掉。”

    薄半夜猛的咳嗽起來,言傷將沒被抓住的手放到了他的背上輕撫著,嘴角卻忍不住輕輕勾了起來。

    “怎的,不願意?”

    “不是不願意,隻是……”

    “隻是?”

    “你的師父在哪裏?”

    言傷收迴手,默默看著他依舊抓住自己的手:“我的師父喜歡遊山玩水,我也拿不準她在哪裏。”

    他露出不讚同的神色:“就算她真的能夠將我變成女子,但我們連她在哪裏都不知道,就算她能將我變成女子又有何意義?”

    “所以我決定離開梓城,替你去尋她。”

    他本來有些期待的神色瞬間一僵,臉一下子黑了下來。沉默了大半天,緩緩放開她的手:“……沒有其他辦法麽?”

    “其他人找不到她。”

    說完言傷揉了揉被抓得發麻的手,退了一小步。

    “……可是我並不想你離開。”

    見言傷揚了揚眉看著他,薄半夜揚起一抹冷笑:“言老板不必這樣看我,我的確是有些舍不得你。”

    “隻是若用我能換來劉璋對你的感情,你會毫不猶豫的放我走,不會有絲毫舍不得,是麽?”

    “……”

    見他久久不說話,言傷又往後退了一步。她的身後是大開的房門,春日的陽光從外麵照射進來,將她整個人映得似畫中仙子一般明媚脫俗。

    “也罷,我不該奢求些什麽。”

    薄半夜胸中忽然就猛然一動。

    這個叫言柳的女子,從一開始就陪在他的身旁。

    他煩心的時候,她陪在他身旁,並不多說話。他要喝酒,她從不阻止,因為她也能喝酒,而且酒量似乎比他還要好一些。

    有一迴,他被阿璋以死相逼的拒絕,在桃林裏喝醉了。是這個女子,用瘦弱的肩膀將他背迴薄府,他在她的背上幾度醒來,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胭脂香味。

    他快活的時候,她都不在她的身旁。

    有一迴阿璋家裏的賬目出了差錯,他廢寢忘食的為阿璋將賬目理清,阿璋對他說了一聲謝謝。他快活得不知該怎樣表達自己的喜悅,心裏隻是想著要告訴言柳。興衝衝來到她的店裏,她卻避而不見。

    他嫌棄自己不是女子的時候,她總會默默為他上妝。

    有一迴他在沐浴,被城中小孩偷窺。小孩們尖叫著逃跑,他便認為是在厭惡自己非男非女,將一切小孩子有可能進入薄府的通道都堵了。然後他去找她,她捧出梳妝匣,默默地為他上了一個比女子更明媚動人的濃妝。

    她為他做了這麽多,卻從來沒有找他要過什麽。

    她似乎無欲無求,所以他也就理所當然的認為她是任取任求,不需要任何迴報的。

    隻是,她真的什麽迴報都不需要麽?

    還是,她需要的迴報像他想的那樣,他根本,就給不起?

    薄半夜垂眸,隻覺得心中有許多事情在她說她要離開的這一天串了起來。

    “薄公子,你今晚來流煙閣一趟。不要上妝,素顏來。”

    說罷,她不再多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這一晚的夜似乎來得格外遲。

    薄半夜卸了濃妝,在離流煙閣不遠的地方站了許久。待到天完全黑下來,他才走進流煙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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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柳像平日裏一樣坐在櫃台後,手裏捧著一本書。

    與平日不同的是,這一次見他來了,她沒有繼續看書,而是站起來遞給他一個包裹。

    “換上。”

    薄半夜打開包裹打開包裹,裏麵赫然是一套男裝。

    “言老板這是什麽意思?”他握著包裹的手指一僵。

    “換上,今日桃花會。”她說著也捧著一個包裹走向店堂內室,“我差人做好的兩套衣服,正適合在今天穿。”

    “我不穿。”

    他冷冷將包裹丟迴櫃台上,卻在抬起頭的一瞬間對上她似無悲喜的眼睛。

    她看著他,眸光平靜:“你換上,我便帶你去見你的阿璋。”

    “……”

    她的目光叫他的心裏一陣一陣的疼痛。不住的告訴自己是因為可以見到阿璋,自己才願意換上男裝。但他偏偏忍不住分些餘光去看身旁換了華服的女子。

    言柳其人,雖然是開胭脂店的,並且精通各類上妝事項,但她本人平日裏卻是十分樸素的。總是一件素色衣服,連胭脂都不經常上。

    而今日,她換了一件藍色繡花裙,顯得身形窈窕纖細。頰上抹了淡淡胭脂,看起來麵若桃花,唇隻是習慣性微微抿著,偏偏看得人心頭大動。

    桃花會是梓城每年都會舉行的祭祀活動。聖潔的少女在祭祀上舞動,祈求明年風調雨順,花朵順利開放。未婚男女則在活動上攜手遊玩,定下終身,小攤小販叫賣擺攤,十分熱鬧。

    “薄公子。”

    “……嗯?”

    微微發著呆盯著她的薄半夜一愣,並不明白她怎的忽然在一棵開得繁茂的桃花樹停了下來。

    言傷抿了抿唇,視線瞥到不遠處的劉璋與太子李弦。李弦拉著劉璋的手,在各式攤位前來來迴迴買些小東西。劉璋似乎也擔心被人看見,臉上似有忐忑不安。

    視線迴到眼前人的身上。

    同自己一樣藍色的衣衫,用玉簪綰起的黑發,換上男裝的薄半夜看起來毫無半點女氣。反而是有芝蘭玉樹之質,玉樹臨風之貌。

    他有些怔怔的看著自己,頭發被夜晚春風吹得微微飛舞。

    “我帶你來這裏……”

    他依舊沉默著,怔怔的看著她,哪有半點平日裏嘴角永遠帶著微嘲的樣子。

    這時不知從哪裏吹來一陣晚風,吹得樹上桃花“嘩啦”一聲落下紛紛花瓣來,四周都是驚唿聲。花瓣紛紛揚揚灑下,落在他的黑發上,衣衫上,還有肩頭。

    言傷緩緩伸出手,將落在他肩頭的花瓣拂去。

    “我帶你來這裏是因為有些話要對你講。”說著,言傷將臉緩緩靠了過去,在彼此肌膚相觸的一刹那,她開口,聲音低得幾不可聞,“我愛慕於你。”

    說罷輕輕吻上他的臉,能感覺到他的身體一瞬間僵硬得厲害。

    片刻後他反應過來,一把推開她,而後抓住她的手:“你什麽意思?”

    卻見她輕輕的笑,隨後將頭偏向某個方向,嘴裏說出的話是沒有溫度的:“你看,那不是劉璋麽?”

    薄半夜身體又是一震,將頭緩緩地轉向那個方向,正看到李弦低下頭在劉璋的額頭印下輕吻。

    平日裏對他冷言冷語的阿璋,正閉著眼,睫毛顫抖著,心甘情願接受另一個男子的親吻。

    薄半夜心頭大慟,卻見眼前女子退了一步掙開他的手,看他的目光又恢複到了以前那樣的無悲無喜,平靜無波。

    “我答應帶你來見劉璋,我做到了。”她說著勾了勾唇角,那笑卻教他莫名覺得心酸,“而現在,你可以去找你的阿璋了。”

    說罷,轉過身,沿著來時的路一步一步走迴去。

    薄半夜怔了半天,呆呆向著劉璋那個方向走了兩步,卻又猛然頓住腳步。

    迴過頭去,穿著藍色衣裙的窈窕身影一個人走在盛開的桃花下。明明四周都是人群,她卻一個人慢慢的走著,顯得與四周格格不入,分外孤獨。

    晚風吹拂,似乎是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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