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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放下手中筆墨上床入睡之時,低沉的天幕終於落下今年冬日最大的一場雪,北風唿嘯,紙糊的窗紙被吹開破洞,有雪屑順著那破洞飄飄灑灑的落下,在燭台投射的光影中落下的雪屑細如銀灰,窗前很快就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我裹著棉被走到窗前,用手指反複劃著窗前落下的雪,思緒飄遠。


    現在的生活真的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從小我便害怕這種孤獨無依的感覺。


    從我開始記事時,我的周圍就是各種各樣和我一樣孤獨的孩子,所謂的福利院不過是掛著收留孤兒的名義販賣兒童的機構,在那裏的孩子沒有人疼,甚至吃不飽飯還要承受與年齡不符的工作,一旦做錯事一頓打罵是無法逃避的。我們唯一期待的便是等著被人領走進入別人的家庭去過美好的生活。


    所以每當有其他孩子被領養後,我總會眼巴巴的趴在窗台上看著,我想:我什麽時候才能被帶走。


    等到十四五歲的我終於從那樣的地方逃了出來,可我也發現外麵的生活並不比孤兒院好到哪去,我甚至一天都吃不上飯。


    於是為了吃上飯,我什麽都做過,跟著毛賊後麵偷過東西,撬過鎖,後來有天也不知怎麽就覺悟了,金盆洗手。實際上是看到身邊的同夥進了局子,我覺得這個工作危險係數很高。


    再來跟著街邊擺攤人賣對聯,也是在那個時候安安穩穩的練了幾年書法,讀了不少書。意識到自己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後,我毅然決然的棄筆從商,跟著推銷團夥出賣自己的腦力,等到老板名利雙收,我被一腳踢開時,我總算攢了些錢,在廟觀裏跟著解卦師父做學徒,師父去世我接過他的攤子繼續信口胡謅。但唯一不變的是我還是一個人,身邊的人不斷再變,但始終沒有一個人長久的留在我的身邊。


    我看過不少信男信女牽手跨過寺廟大門的台階,看到有情人在古樹枝條上一起係下紅繩。我羨慕那些人,但是我的生活這般的糟糕,我如何去找到陪伴我長長久久的人,當然也不會有人看上生活這樣落魄又會說謊的我。


    現在也是,我眼巴巴的看著窗外飛揚的大雪,孤獨垂柳無力的低垂著細長枯枝,天上的半月斜掛著,夜無星辰,什麽都是寂寞的,我想:怎樣我才能結束這樣的生活。


    我將身上裹著的棉被扔在床上,然後推門踏出,坐在台階上看著漫天大雪落下,用手等著雪花在掌心慢慢化開,冰涼而濕潤,我唿吸的空氣裏似乎都帶著飄飛的雪屑。


    鬼使神差的我踏著雪走向斷垣殘壁的神壇,就在子時之前這兒還是青城觀最為莊嚴神聖的祭祀場所,可一場暴動之下,這兒安安靜靜的躺著不少弟子的屍骨,現在天上飄落下來的雪又欲將這些白骨掩埋。


    這些死去的人沒有人為他們將屍骨收斂,也沒有人去記住他們。飛來橫禍之後,這個地方似乎被人遺棄,我不知道那些人明早起來是否在慶幸自己活下來的同時也想到了死去人的無奈。


    碎裂的銅片與白骨安靜的躺在大理石地麵上,上麵被覆上薄雪,地上的鮮血已經凝固,觸目驚心。


    這是怎樣的蒼涼啊。


    我搓了搓冰涼的手,將地上遺落的白骨拾起,小心翼翼的放在木盒內。等將地上的白骨全部收在一起時,我取出身上帶著的打火石,將黃紙一疊放在那些白骨上,打火石擦出火星瞬間將黃紙點燃,照亮我已經麻木的臉,我眼裏跳躍著火光,一眨不眨的看著白骨和黃紙一起燃燒……


    “誰在那?”有人提著白色的燈籠,蒼老的聲音在雪天裏顯得駭人,我立即起身朝著提燈之人看去,隨著那人緩慢步伐的靠近,我才真真切切的看清來人,這人左手提著燈籠,右手拿著掃帚,蒼白泛著紅暈的臉上聳拉的皺紋很深,頭上白發與雪一般顏色。


    這般年紀的老人家怎麽半夜會出現在這兒?


    我腳邊的火光還未熄滅,白骨被燒發出“劈劈啪啪”細微的聲音,升騰起一點黑煙……


    “我、我是張瀟。”我往後退一步,看到對方那雙內斂的深沉目光後,感受到一點壓迫力,不敢抬頭直視對方:“老人家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兒?”


    “掃雪。”老頭將手裏提著的燈籠放在一旁的高階石台上,開始清理地上的白雪,將神台上的堆雪一點一點掃下台階,最後目光落在燃燒的正旺的木盒上,不動生色的問我:“誰讓你這麽做的?”說著便用掃把將木盒內的火撲滅,然後又往木盒子裏堆了些雪,將黑煙覆住。


    我立刻上前,將老頭的掃把推開:“您做什麽。”我的聲音在靜默的雪天裏顯得清涼高亢,我將木盒合上然後從地上取起:“這些人的屍骨被遺棄在此處已經很倒黴了,我將他們屍骨火化,找塊地方將他們埋葬,你怎麽還往裏麵扔雪。”


    “那你別處去,別擾我掃雪。”老頭的聲音刻板,瞪了我一眼又拿著掃把掃雪。


    我蹭蹭往台階下跑,走了一段路後,我又迴頭看了眼彎腰掃雪的老頭,於是我管不住腿原地跑了迴去,將老頭手裏的掃把奪下:“天這麽冷您迴去吧,掌門說以後神壇的打掃都由我一個人做。”這天寒地凍的雪天,老人家也不容易。


    我是掌門欽點打掃神壇的倒黴蛋,怎麽好意思再讓一老人家冒著風雪掃雪。


    “你不是要去埋那些人的屍骨麽?”老頭瞥了我一眼,手裏的掃把沒鬆,聲音不冷不淡:“張瀟是吧,你就是那個三年氣感都沒練出的蠢蛋?”聽聲音滿滿都是對我惡意的嘲諷。


    嘿!


    我好心好意幫這老頭掃雪,這老頭怎麽沒心沒肺的開口就罵我?!


    我表情很不好,鬆了掃把上的手:“對,我就是您口中的蠢蛋。”我真是蠢蛋,沒事找什麽罵,看來我真不適合當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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