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


    血濺三尺。


    滔天滾浪如蒼龍在野,撕裂長空萬海。


    兵甲裹屍,殘兵劍刃間,慘叫聲一聲高過一陣。


    狂風鼓噪,少年全身浴血,眼睛發紅。


    慘叫聲似乎停了。


    空氣間血腥氣濃厚不少。


    雨還在下。


    那暴雨,淋濕天子的額發,額發上的血痂順著玉白的臉頰流淌在大袍上,又順著大袍,蜿蜿蜒蜒流了一地。


    突然。


    她蹲了下來。


    在雨中,脫下那月白色的大袍。


    用血肉模糊的手,一筆一畫,在那織月錦鍛上細細勾勒。


    一對耳朵,一雙眼睛,一條尾巴。


    一個......狼崽子......


    狼崽子齜著牙,樣子很是兇悍,尾巴都豎了起來。


    蘇琉玉滿意了。


    她站起來,拿起戰場上一槍長矛,把這大袍插到那矛之上。


    她抬頭。


    看了眼大越執政大殿。


    又看向漢白玉石階之上諸國大纛旗。


    她動了。


    身姿騰空,單手一摯。


    那長矛破空急嘯,死死紮入白玉石階之上。


    五國大纛旗全數傾倒。


    屬於大魏蒼狼旗傲然矗立,迎風作響。


    “天下江山,皆歸朕。”


    迴應她的是一聲天地響雷。


    天地為證,天地為慶。


    少年龍威大成,屹立雨中,霸氣威武。


    “蘇琉玉——”


    一聲急喚衝破雨幕,讓她全身抖了抖。


    一下子慫了。


    她愣愣的迴頭。


    這才注意到全場。


    慘烈的戰場下,大魏將士麵容大駭,護國軍密密麻麻倒了一地。


    一道鐵蹄疾馳而來。


    素衣道袍迎風搖曳,亦如當年。


    “雲儀——”


    她呐呐啟口。


    又要挨罵了。


    她強撐的一口氣終於放心的倒了下來。


    “皇上!”


    “陛下!”


    “順帝!”


    ......


    蘇琉玉做了一個夢。


    夢見建寧十年,嶺南府,王桃村。


    那一年,是她剛剛來到大魏第一年。


    但夢裏。


    ‘蘇琉玉’卻沒有熬過十年大劫。


    她漂浮在空中,看著那位她頂了六年軀殼的身子草草下葬。


    入土之後,仿佛一切,都加快了不少。


    娘親鬱鬱寡歡,姐姐早早嫁人。


    老丞相大病了一場,沒多久就去了。


    師父沒有來嶺南,遊曆諸國,成為一代大儒。


    雲儀也沒有來嶺南,迴了長生殿,和兄長閉關三清觀不問世事。


    蘇有餘考了狀元。


    宋彥之考了榜眼。


    秦山書院依舊資質平平。


    林斐沒考過甲字班,去了京城,成了紈絝公子。


    於良子承父業,在嶺南幹起了捕快。


    元文昭早早輟學,成為了家裏的頂梁柱。


    張震性格綿軟,跟著先生又學了幾年,當了教書先生。


    州學同窗大多寒門,了了幾位考過了秀才,又因為家貧,熬了不少年才入仕。


    方錢虧了銀子,中年開始落魄,做起了賬房先生。


    胡清揚和水大娘隱居山中,恩愛白頭。


    元戈護國戰死。


    莫逆傷了右臂,再不能拿劍。


    驍武軍敗北,北荒國本難守,偽帝嚇的駕崩,胤寧登基。


    朝中混亂。


    米大人買官一事被揭露,斬首示眾。


    鄭大人沒有上京城,還是個知州。


    錢大人勤勤懇懇繼續做戶部左侍郎,碌碌無為。


    江鹿芩權傾朝野,收集刑坤證據,斬了佞臣。


    但是,建寧十三年,也就是蘇琉玉原先登基那年。


    大魏貧瘠小國被大齊吞並,胤寧成了附屬國的王。


    大齊上位的是太子。


    大哥戰死大金。


    二哥成了閑王,和二嫂嫂相依相偎,恩愛一世。


    藺王封了皇儲之位。


    端華和親嫁入大元,卻沒兩年被越帝下毒害死。


    下毒之人,是薑晏晚,一代名相,震躡諸國。


    越帝在朝,打壓西涼,西涼王戰死沙場。


    蘇琉玉漂浮在空中,看著這一切,卻無能為力,氣的她顫抖,氣的她大怒。


    突然。


    有一隻白色的大狗一下子把她撲倒。


    然後。


    狂舔她的臉。


    那口水糊了她全身,尾巴搖的歡快。


    狗眼賊亮,哈著熱氣。


    摸我摸我摸我摸我摸我摸我。


    它哼哼唧唧,蘇琉玉火氣未消,一下子把它踹飛老遠。


    “嗷嗚——”


    它滾了幾滾,可憐巴巴又想來蹭她,卻被一隻小羊領了先。


    那羊眼神濕漉漉的,一副犯錯的樣子。


    看到這隻羊。


    蘇琉玉大怒。


    狂蹬了它幾腳。


    滔天的怒意讓她猛的驚醒,一身大汗。


    斜陽餘暉順著窗欞刺目的照在她眼睛上。


    身下,是金雕盤龍龍塌。


    安神香的氣味繚繞鼻尖。


    一陣腳步聲突然趕了過來。


    她愣愣的迴頭。


    對上一雙清澈的眸子。


    淚,再也止不住。


    “雲儀——”


    雲崖兒眼神一閃慌亂。


    趕緊替她把脈,卻被一下子抱在了懷裏。


    “朕夢見你上輩子打了一輩子的光棍,嚇死了。”


    “......”


    雲崖兒腰被死死的勒住,這力氣大的讓他腰痛的要死。


    “你瘋了。”


    他沙啞的罵了一句,眼神終於放心不少。


    把她爪子拍開,又把她糊住的淚擦了。


    “朕睡了幾日?西涼王......”


    她說出這個名字,卻不敢再問。


    “沒死。”


    她豁然抬頭,一臉不敢置信。


    “你說什麽?”


    “沒死,傷亡不少,外頭很亂。”


    她混沌的腦子一下子清明,瞬間大喜。


    “那元戈叔呢?”


    “米大人怎麽樣?”


    “大魏六將如何?”


    “太子殿下有沒有救?”


    她的話說的又急又快,眼裏全是擔心。


    “你!”


    雲崖兒咬咬牙。


    你自己這副慘樣,倒是一起來,先關心旁人!


    “雲儀,你憔悴不少。”


    看他不迴話,蘇琉玉這才打量他一眼。


    好看的不像話的眉眼下,烏青一片,眼神也一片疲倦。


    她伸手抱了抱他。


    “愛妃辛苦了。”


    “蘇琉玉,你想死!”


    他眼睛一瞪,想揍死她。


    “你起來,不嫌熱?”


    如今七月,燥熱的難受,他耳根子紅了紅,覺得又熱了不少。


    “傷亡不少,但這幾人,都有救。”


    他說完,這才開始罵上了。


    “蘇琉玉,你搞成這個鬼樣子。”


    “你能不能讓人省點心。”


    “你以為你多大的能耐?”


    “你!”


    罵罵咧咧的聲音突然止住。


    雲崖兒隻覺得唇上一涼。


    以吻封緘。


    大魏天子膽子素來慫,被罵從不會還口,但是堵住這張嘴,還是可以的。


    “雲儀,幸好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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