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靜然的骸骨被帶了迴來,盡管他們非常確定這句骸骨就是程靜然的,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公安機關還是要做dna鑒定。

    已經掩埋了這麽多年的骸骨,遭到這麽嚴重的破壞,也隻能勉強嚐試著從大腿骨中提起dna試驗,難度較大,時間需求也更長,但丁瑤的假期已經臨近末尾,不能再在雲穀久留了。

    “我可以自己迴去,你和伯父在這等結果,我可以的。”丁瑤如是說。

    他們正在吃早飯,裴然和裴老教授都沒什麽胃口,這種情形丁瑤已經預料到了,發生那種事,他們父子還算是心理素質好的,如果換成丁瑤,別說是替妻子拚湊骸骨,即便想想自己的母親一生為自己付出,最後卻是那樣死無全屍的下場,心裏就無法忍受。

    不過僅管如此,裴燁也不打算讓裴然繼續留在這裏。

    “裴然和你一迴去,我留在這就足夠了。”他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臉色蒼白,看上去仿佛蒼老了十歲,“從今往後,我會一直陪著她,永遠不再離開。”

    聽見曾經那麽迷戀考古工作的父親說出這種話,裴然也有些動容,但他也無法在這種時候離開,望向丁瑤時,臉色露出歉意,丁瑤頓時明白,咬咬牙心一橫說:“算了,我們都不走了,我去給莊老打個電話,再跟他申請幾天假期。”

    裴然表情空白了幾秒,點頭說:“還是我來打吧,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與莊老也算有些情分,他應該不會拒絕。”

    丁瑤笑道:“那敢情好,我正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呢,這件事我也不曉得你願不願意告訴其他人,還想著編個理由……”

    裴然忽然握住了丁瑤的手,將她溫暖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中,往常做這個動作,丁瑤會有濃濃的安全感以及被愛著的感覺,但這次,似乎又多了些被人依賴的意味。

    裴然那樣一個似乎無所不能的人,其實也有脆弱的時候,而她很慶幸,這種時候,她能夠陪伴在他身邊。

    今年的雲穀真是熱鬧的一年,孫小櫻那天晚上被裴然直接送去了公安局,警察取走了她房間的信,將她拘留了起來,她的問題算是暫時解決了。

    隻是沒想到,在等待dna檢驗結果的時候,還會遇見另外一個人。

    周煜來了雲穀,給裴然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和丁瑤一起吃飯,裴燁去了檢驗所,他有些著急,大概是想早點讓亡妻有個安身之所,不想她這麽多年依然在外漂泊。

    “你來做什麽。”裴然迴答的很平靜,繼續吃飯,筷子不停。

    丁瑤掃了一眼他的手機,依舊隻是一串數字,沒有名字,真是讓人分不清對方是誰。

    忽然,裴然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眉頭現出深深的刻痕:“你把她帶來做什麽,雲穀這種天氣,你想要她的命?”

    電話那頭周煜也非常生氣地說:“我他媽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是瘋了才會答應她,你出來和她見一麵吧,她說不介意你帶著你的新女友一起來,她隻是想跟你說一句話。”

    裴然安靜了一會,道:“這件事你直接跟她說。”

    就好像丁瑤和容嘉勳最後一次攤牌時一樣,何瑩要求和裴然見最後一麵時,裴然將這件事的決定權交給了丁瑤。

    當丁瑤接起電話,了解了對方的意圖後,她沉默了一會就答應了。

    “好,什麽時候?”

    裴然注視著丁瑤在她自己的手機上記上時間地點,隨後掛斷電話遞給他,順便把自己的手機也交給他看。

    “今天下午兩點,在這間咖啡廳,去和何瑩見一麵吧。”丁瑤平和地說,“她似乎狀態不是很好,是不是身體還有什麽問題?”

    裴然皺著眉不說話,推了一下眼鏡,表情看上去有些不耐煩。

    “做事要有始有終,其實感情這迴事,有時候不是我們單方麵覺得終止了就終止了,總得讓雙方都心甘情願,否則隻會一輩子都牽扯不清。”丁瑤認真地說。

    裴然思索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頭。

    何瑩的身體不太能受得了雲穀的天氣,來了之後就一直待在酒店裏,去咖啡館和他們見麵是第一次出門,盡管隻是在外麵吹了一下風就上了車,但她還是有點昏昏沉沉的。

    從後視鏡看著她的樣子,周煜臉色不太好看,何瑩笑著說:“周煜,一會見了裴然和丁瑤你不要還是這副表情啊,不要讓人家誤會我今天的來意。”

    周煜半晌才說:“知道了。”

    何瑩虛弱地笑笑,轉頭看著車窗外白色的天地,低聲自語道:“其實丁瑤陪著他也挺好的……我這種身體,注定沒辦法寸步不離地跟隨他到天涯海角了。”

    下午兩點,裴然和丁瑤準時到達咖啡館,在門口的玻璃窗就能看見何瑩和周煜,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何瑩還笑著朝他們揮了揮手,就好像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丁瑤遲疑了一下,裴然握

    住了她的手,兩人一起走了進去。

    “這裏。”

    他們一進去,何瑩就很高興地招唿他們坐下,裴然和丁瑤一起走到位置處坐在,四個人麵對麵坐著,丁瑤注意到何瑩沒喝咖啡,喝的是熱水,水已經隻剩下一個底,應該是來了一會。

    “我們來晚了。”她客氣地說。

    何瑩笑著說:“沒有,是我來早了,你們來得很準時。”

    丁瑤象征性地笑了笑,沒有言語,裴然單刀直入道:“有話直說吧。”

    周煜皺眉:“你那麽忙嗎?敘敘舊的時間都沒有嗎?”

    裴然注視著他說:“我就是這麽忙。”

    周煜一時無語,何瑩抓住他的手沒有鬆開,他反握住她的手,這讓他情緒平複了許多。

    裴然看了一眼他們握在一起的手,深邃的眼底翻湧著意味深長的情緒。

    “是這樣的,裴然你別急,我就是有幾句話想說,說完你們就可以走了。”何瑩溫和地笑著說,“我這次來,是想當麵和你們道個別。”

    丁瑤有些驚訝地看向她,她笑著繼續說:“我想清楚了,過去始終是過去,就算再割舍不下,也必須學著放棄。我要迴國外去了,繼續我的治療,周煜會和我一起走,希望你們以後能永遠在一起,幸福快樂。”她望向丁瑤,誠懇地說,“丁瑤,雖然我已經沒有立場說這些話,但請原諒我的多嘴,我希望陪在裴然身邊的人永遠都是你,你們能一直開開心心的,由你來照顧他,我真的很放心。”

    丁瑤動動嘴唇,卻也不知道該怎麽迴應這句話,何瑩安靜了一會,輕聲說:“既然你們趕時間,我就不多說了,今天下午我就會離開雲穀,你們以後結婚的時候我估計也迴不來參加婚禮了,但一定要給我寄喜糖啊。”她笑著,但那笑看得人傷心不已。

    丁瑤安靜了很久,這時才點了一下頭。

    何瑩吸了吸鼻子說:“好了,你們去忙吧,我和周煜一起喝點水,一會直接走了。”

    丁瑤頷首應了,還說了句:“路上小心,也祝你健健康康,和周煜好好相處。”

    何瑩愣了一下,還是笑著應了下來。

    裴然站起來,跟丁瑤攜手離開,在他們即將出門時,何瑩終於忍不住叫住了他們。

    “等一下。”她站了起來,看著停住腳步望過來的他們,哽咽了一下,雖然笑著,眼角卻有明亮的淚珠,“裴然,我不難過了

    ,甚至衷心地希望你幸福,再見。”

    裴然終於緩和了他一開始就十分緊繃的表情。

    他迴望了何瑩一會,遠遠地說:“謝謝,你也是,再見。”

    再見。

    多麽疏離而令人傷感的兩個字。

    注視著他們一起離開咖啡館,何瑩的身體有些顫抖。

    周煜扶住了她,她側過頭來低聲說:“謝謝你周煜,謝謝你肯陪我來,更謝謝你願意陪我演這場戲。我想,隻有他們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才會真的安心吧。我能為他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當你為你最愛的人能做的隻剩下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他麵前,那該是多麽悲哀的事?

    何瑩此刻唯一希望的是,裴然和丁瑤不要發展到她這個的地步,她希望他們能永遠好好的,這樣,她的消失才是最有價值的。

    迴到車上後,丁瑤心裏也久久不能平靜。

    她皺眉望著窗外,一直沉默,時不時會無意識地歎氣,車子行駛了一段路程後依然是這樣。

    裴然打開車上的新聞,直接蹦出來男性廣告,但因為前麵要轉彎,路太滑,他一時沒法分心去換台,丁瑤聽見廣告,轉過頭來看裴然,裴然耳根泛紅,明顯是感到尷尬。

    丁瑤總算是露出了笑臉,伸手幫他換了個台,又開始放不孕不育廣告。

    她無奈地笑了,關小了音量。

    “別擔心,我沒事,隻是有些感慨。”丁瑤柔聲說。

    裴然看了她一眼,低聲問:“在感慨什麽?”

    丁瑤仰起頭,閉著眼靠在車椅背上,喃喃說道:“我們這一生會遇見很多人,也許我們曾經覺得某一個就是這輩子的托付了,可搞不好明天事情就會變的不一樣。就算是結了婚的人,也有可能會離婚,我們每走一步都可能會分道揚鑣,所以……”

    “所以什麽?”他注視著前方,像在專心看路,但也可能是不知該以何種表情麵對她。

    丁瑤溫柔地笑笑,拉長音調說:“所以珍惜現在的幸福吧,用心維係下去,不要讓人生留下遺憾。”

    世界那麽大,兩個人能相遇不容易,能夠相愛就更加不容易。

    他們唯一能為彼此做的,就是讓心中那份愛的火,永遠沒有燃盡的一天。

    +++++

    馮琛醒了,他可能這輩子都沒那麽冷過,剛進醫院時已經危在旦夕。

    丁瑤和裴然一起去醫院看他,進去的時候已經有許多鶯鶯燕燕圍著病床坐下了,有端茶倒水的,有剝水果的,還有拿著平板電腦讓他看電影的,那伺候的,可真叫一個體貼。

    丁瑤腳步一頓,道:“我還是在門口等著吧。”

    裴然斜睨著馮琛,馮琛到了嘴邊的水吐了出來,笑道:“哎呦,救命恩人來了,快進來!”

    見裴然和丁瑤不動,馮琛對身邊的姑娘們說:“大夥兒先在外麵玩會兒,我和朋友說幾句話,聽話啊。”

    姑娘們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情不願地出去了。

    “你要進去嗎?”裴然問她。

    丁瑤正要迴答,一姑娘忽然拉住她說:“裴教授先進去吧,我們和你女朋友聊聊。”

    丁瑤詫異地看向她,要不是這些姑娘們剛才還圍著馮琛,她都要懷疑她們是不是對裴然有想法了。

    裴然看了她們一圈,還是放她去了,他單獨進了病房。

    說話的姑娘關上了門,拉著丁瑤坐到了病房門口的長椅上,笑著說:“丁小姐別擔心,我們沒什麽別的意思,就是想謝謝你。”

    “謝我?”丁瑤指著自己。

    另一個姑娘說:“是啊,謝謝你救了琛哥,那天晚上我們也想上去找他,可我們有自知之明,上去了不但沒用還得給你們還有救援人員添亂,所以就沒去。”

    一開始說話的姑娘點了點頭,她沉默了一會歎了口氣:“丁小姐一定不明白為什麽我們姐妹幾個會對琛哥這麽好。”

    丁瑤確實不怎麽理解,雖說馮琛長得不錯,在雲穀也還算小有名氣,可也不至於這麽多姑娘都跟著他吧,她還是不願意相信姑娘們那麽自甘墮落。

    事實上,的確不是那樣。

    “我們和琛哥一樣,不是從小就是孤兒,就是父母都去世了。”那姑娘雖然還是微笑著,但眼神十分傷感,垂著眼,像要落淚,“雲穀雖然旅遊業還算發達,可我們這些人沒什麽才能,導遊詞都背不好,又吃不了什麽苦,也沒錢去外麵闖蕩,如果不是琛哥一直接濟我們,我們早就餓死了,要不然就是……”

    誤入歧途。

    這麽說來,馮琛還是做了件大好事。

    “還有,丁小姐可能有些誤會,我們和琛哥都清清白白的,打心底裏把他當成我們的哥哥。”另外一個很年輕的小姑娘歎了口氣說,“就是琛哥總是吊兒郎當的,

    所以外麵的人才老是誤會他,他為我們付出了很多,我們是自願留在這裏照顧他、幫他看著車行的,他也會付給我們薪水。還有一些年紀更小的弟弟妹妹們,都還在念書,都是琛哥幫他們交的學費。”

    這麽說來,她還真的是誤會馮琛了。

    丁瑤再次走進病房時,對馮琛的印象已經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連眼神都有了點敬佩,馮琛還有點不適應,琢磨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麽可怕的事,把這姑娘嚇傻了?

    “我說丁瑤,你是不是……在雪山上的事把你嚇著了?”馮琛幾乎有點無措,“我這不是還好好活著呢嗎,你別在意啊,我還得多謝你呢,我都聽裴老教授說了,要不是你一直守在我身邊替我擋著風雪,我早就掛了。我說真的,什麽時候你要是打算和裴然分手了,來找我,咱倆好。”

    裴然差點沒把馮琛從病床上推下去,馮琛手上的輸液貼都差點串針了,哀嚎著說:“哎呦你幹嘛啊,我就是開個玩笑,你至於嗎!”

    裴然冷冰冰地盯著他,一點油鹽不進的樣子。

    真的很難看見他吃醋的模樣,裴教授吃起醋來果然也非同尋常,那眉梢眼角,清矜裏帶著些嚴厲,嚴厲中還透著一股威嚴,馮琛張張嘴,到了嘴邊的油腔滑調變成了認真的致歉。

    “好了好了,是我開玩笑開過了,你別往心裏去。”他轉開話題道,“我聽說……你們找到阿姨的骸骨了。”

    丁瑤本來還勾著的嘴角瞬間垂了下來,睨了一眼裴然,他倒是還算平靜的樣子。

    “找到了,沒發現叔叔的。”裴然說出了馮琛最想知道的事。

    馮琛聞言愣了一下,喃喃自語道:“我說呢,裴老教授還不直接告訴我,讓我問你們,這是怕打擊我啊。”

    丁瑤和裴然都沒說話。

    馮琛繼續說:“其實他真的多慮了,聽見這個消息我反而比較高興,因為我爸終於洗脫嫌疑了,你們不是隻發現了阿姨麽,那說明我爸沒和阿姨在一起。”他腦補說,“可能是我爸擔心阿姨的安危,在後麵跟著,然後一起出的事吧,所以沒在一個位置上。”

    丁瑤歎了口氣,馮琛笑道:“歎什麽氣,這是好事兒,我想通了,其實找不到也是好事兒,我還能留個念想,以為他還活著,不是嗎?”他放低聲音,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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