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理會莊承平的喟歎。


    柳元正的思感與念頭已經越飄越遠。


    萬古以來,逆溯歲月光陰,探究大羅道網,遠行而去的人,不知有幾位,古史上從無有記載落於文字,也許存神觀想道主乃是第一位,也許並不是,又或者柳元正真的緊隨其後位列舉世唯二……


    但至少,從那綺麗夢幻、光怪陸離的世界之中,遠走一整個大千世界,然後安然迴返塵世的,舉世大約唯柳元正一人了。


    他曾經見證過這世上連諸仙都無法想象的詭譎場景,那是迴返塵世之後,一切華麗的辭藻都注定顯得蒼白的經曆。


    落於文字何其難也,此間之參悟,柳元正注定是孤獨的,放眼望去,縱然是天驕妖孽或是轉世古仙,都再難尋到能夠與柳元正論道之人。


    或許來日走到古祭法終極的嶽師具備著這樣的資格。


    但如今的嶽師還與塵世遠隔著一整個大千世界呢。


    “周而複始者……周而複始者……”


    伴隨著柳元正幾乎呢喃的喟歎聲,他眼中所顯照的塵世寰宇,變成了彼此交織的羅網,以無垠道海為中央天元,以道河為弦,這樣的交織與共鳴甚至並非是定格的,海潮洶湧,隨之而來的則是那些道法之弦的不斷遊動,引動著大羅道網的緩慢變化。


    但無論是怎麽樣的變化,這樣的羅網都始終將塵世寰宇包裹在其中,始終密不透風的包裹著,在其中的錦繡山河之中蘊養著時間的生靈。


    而大羅道網不論怎麽樣的變化,都始終有著那麽一兩道,或許更多的道法之弦,貫穿羅網的始終,在某一段時間的變化中成為主體。


    這便是世間道與法在光陰與歲月之中的玄奧麽?


    難怪,自己走上桑羊神煞天河,昔年存神觀想道主遠去,不論是以肉身還是神形,都需要逆溯歲月而上,征戰與殺伐的過程,本質上也是與光陰歲月為敵的過程。


    因為,歲月意味著道網變化的本質。


    至少,這是大道更易從某一個層麵的顯照!


    想到了逆溯歲月光陰,柳元正的心神不禁直追古史而去,從桑羊神煞天河,柳元正想到了古祭法鼎盛之前的古妖神時代,想到了那名喚大渾天王的古老聖祖廣布血脈的時代,想到了更久遠之前,那已然沒有文字與光影的先天。


    最終,柳元正的眉頭緊緊地皺起。


    迴憶著昔日裏一路走來,神煞天河上那盤桓不去的曆代桑羊妖神的殘魂。


    大渾天王還活著,被鎮壓在兩界山下。


    陰冥界中,極深處有著一片古老的戰場,那是與古妖神遠去的一角,光陰與歲月甚至都定格在那裏,成為三界萬古的禁地。


    再聯想到昔日自己修法時,曾經映照於心湖上的之影,想到了古老年間的傳說——所謂先天,便是曾經世間萬象道法長河的道主!


    類似於這樣的話語,曾經在故紙堆中見過隻言片語,曾經聽元道老真人隱晦的提及過,曾經聽林綺萱喟歎過幼年時於陰冥界的暫居。


    漸漸地,散漫開來的思感與念頭逐漸的收束,無窮的靈感開始了激烈的碰撞。


    迷茫之中,柳元正似乎有所通悟,他恍若隱約間抓住了甚麽,通過今日自己窺見的本質,仿佛有某種思緒,要直指古老歲月的禁忌真相!


    長久的沉默。


    忽地,柳元正猛地抬頭,看向莊承平。


    道人冷厲的目光,教莊承平忽然間心悸,恍若在麵臨大敵,幾乎不敢與之對視。


    但柳元正的聲音已經在他的耳邊響起,直抵道心深處。


    “我問你答,不懂得地方不要猜,不能說的地方隻管搖頭便是。”


    隱約間,莊承平似乎也意識到了甚麽,他凝重的點了點頭。


    “是。”


    “第一問,昔年時,你第一次聽到古仙晚年葬曲,是甚麽時候?”


    莊承平稍稍思量,旋即迴應道。


    “距離今日,大概是二百三十七年前的事情了。”


    柳元正沉吟著點了點頭,旋即繼續問道。


    “這麽說,還在樂安古仙化道之前?”


    “是。”


    “那麽你可曾知曉,樂安古仙又是從甚麽時候開始有古仙葬曲隨身的?”


    “此事弟子不知,古玄門時代,樂安前輩便已經隱居仙鄉之中,少有人曾與他見過麵,若非那一日化道而去,甚至已經極少有後來者還知曉他老人的名諱了,也若非樂安古仙化道,吾等初時並不重視那所謂的葬曲,說到底……”


    言及最後,莊承平幾乎失語,隻是複雜的搖了搖頭。


    “我明白了,那麽話說迴來,你到底是轉世古仙之中的親曆者,這古仙有壽的說法,到底是從證道仙家時算起,還是從生身時算起?又或是與深耕道法與否有幹係?你們湊在一起論道兩百年,不該隻是創出了一部道體法門罷?”


    聞言,莊承平複又沉吟了片刻。


    “這樣的事情,昔年論道時又怎麽不會提及,弟子此時無法舉例論證,昔年所談及的細節,後來吾等都曾經發下守秘誓言。若寬泛些來說,大約道法的深耕程度最重要,至少至於今日,未見仙君聖人有恙,若道法相同,實則才情也相差不遠,於塵世修行與證道前後,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生身還是證道,沒有多少差池,畢竟像真如劍祖那樣的,萬古以來也是殊例。”


    柳元正不再頷首,他幾乎迫不及待的繼續追問道。


    “你當年轉世後決定投入五雷仙宗,其實一開始是奔著吾宗太陰、太陽二雷經去的,是也不是?”


    “是。”


    昔年的恩怨已經逝去,如今莊承平答得也算是坦然。


    “昔日玉都院中,你所創新法,我看出了古法雷經的影子,那是你昔年的主修法門?混煉罡煞以證雷霆天心,遂你決定此世再從陰陽雷道入手?故而你自貧道道功上創法,也不過是裂陰陽而分五行?”


    “相差無幾。”


    “二百三十七年前……那幾年道曆上麵沒有記載甚麽大事,隻記得接連數年,日盛而星罡猛烈,後一年北疆正池老真人證道飛升,他是修星辰之道的大家,尤善罡篆,有道書傳世……”


    這迴,輪到柳元正這裏欲言又止了。


    這是大羅道網的變化,這是群仙所謂葬曲的真相。


    那不止是仙道玄境崩潰和道果皸裂的聲音,那是道河洶湧浪濤的迴響,那是在光陰變遷之中,潛藏在浪聲裏,那些已經淪為孤魂野鬼的邪祟與不祥在隨著寄神之道河壯大,渴望塵世與生機的淒厲嘶吼的魂音!


    古玄門三身法有瑕,古仙有壽,不止在內有因,在外亦有苦果。


    一旁,莊承平已經麵色駭然,已然失語。


    原地裏,柳元正喟歎。


    “都道古祭法於昆侖山一境乃是生死一步,修至天門主境界,更是在為與古妖神招魂,因著這個緣故,古玄門推翻了世外仙道,可爾等煉三身而證道,仙道玄境高懸,道法長河接駁大道,道果高懸其上……誰才是真正給亡者在招魂呐!”


    “我……我們……”


    “當年若非如此行事,隻差那麽一會兒,隻需要再等上些年,陰冥界中,便有冥府鼎立了!輪迴大道貫穿陰冥界,此道懸於大羅道網之外,一旦冥府鼎立,此道入塵世羅網之中,焉知還有亡魂安在?”


    “這……”


    “對了,當年論道時,是誰提議你們用秘法,走輪迴大道,越生與死再活一世的?”


    接連數次的喟歎,柳元正的聲音之中似是有些疲憊與傷感,故而很輕。


    可這一問落下,不等莊承平思量,霎時間,他坐在那裏便是一個哆嗦,隻覺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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