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佛子隻是一句話,眼見得,那老禪師冷汗便流了下來。


    人群之中,柳元正聽得此言,亦是暗暗咋舌。


    這是教人進退失據的問法。


    擺在禪修麵前的是昔年明光佛宗的傳承,若果真切說來,還是明光禪宗根本道法的源頭。


    從古玄門至今,太多的事情已經沒法迴過頭去一一翻看。


    沒人去提,那些爛賬便也淹沒在歲月的故紙堆當中去了,可一旦有人用心去翻看,天知道,那些字裏行間中,潛藏著怎樣的醃臢,教人無法直視。


    古玄門時,是他們叛道逃禪,才有的明光佛宗。


    昔年裏,又是他們叛佛歸道,才有了今日的明光禪宗。


    這是一群立身難正的人。


    如今麵對昔年的道統傳承,又有人來問,要拿甚麽,去賭明光佛宗的經文。


    心底裏下意識的有一道聲音傳來,能賭這部佛經的,大概隻有《金陽迴天明光禪經》。


    可這話又如何能說得出口呢!


    拿本宗根本傳承去賭,不論輸贏,都是欺師滅祖的大罪!


    再看此番,去賭古玄門時的根本佛經,不論輸贏,亦是在欺師滅祖!


    果是進退失據!


    教人兩難的誅心法門!


    一時間,老禪師訥訥不言。


    正此時,中土西方,一道斑斕鏡光撕裂虛空,遙遙地照向兩界山前。


    禪宗離世至今,尚無覺仙飛升,便是駐世真人都是少有。


    此時間,便瞧見了明光禪宗掌教的勉強來。


    催動著那道鏡光灑向兩界山前,落到修羅場中的時候,便隻剩了一道朦朧虛幻的身影輪廓。


    光怪陸離的朦朧影像之中,傳來明光禪宗掌教縹緲失真的聲音。


    “準,以吾宗《金陽迴天明光禪經》來賭一賭逃禪孽法!”


    掌教禪師說的聲色俱厲。


    他遠比門中諸修想的還要多很多,但是許多事情在他的麵前,卻也簡單了很多。


    便如眼前這番事情,他心中清楚地很,此時的一舉一動,關乎的不止是宗門一兩人的榮辱,而是明光禪宗的根基!


    他們昔年既然歸了玄門,許多事情,便要做得徹底一些。


    比如在斷絕佛經傳承這件事情上。


    他們要比玄門修士表現得更狠才行!


    話音落時,這道鏡光緩緩地消散。


    原地裏,那老禪師卻舒展開了眉眼。


    他伸出手來,輕輕地拍了拍玉樹禪師的肩膀。


    “掌教有言,以禪經賭佛經。”


    半懸空處,少年佛子輕輕頷首。


    “也好。”


    話音落時,玉樹禪師已經腳踏靈光,裹著身形,飛至了半懸空,一良和尚的麵前。


    兩人相向而立。


    一時間,四下裏愈發寂靜。


    便是柳元正也斂盡心神,全神貫注的等待著兩人鬥法的開始。


    錯過今日,大概這世上也少有如此景象了,兩種同源而出的道與法,要在生死之中分出個高下來。


    於是,便在諸修的注視下,幾乎同一時間,玉樹禪師與一良和尚齊齊張開了雙臂。


    轟——!


    烈焰裹著神霞衝霄而起。


    一邊,是《金陽演玄煉煞陣》!寶鏡在玉樹禪師的掌心兜轉,閃瞬間分化出萬千道鏡光,似流雲一般裹住了禪師身形,緊接著,蔓延起間合虛實的烈焰來,陡然間火焰迸濺,朝著四下裏蔓延開來。


    另一邊,是《金陽佛焰伏魔陣》!那金陽佛焰隨即騰在一良和尚掌心,緊接著,火光轟然間化出佛霞,將他整個人一裹,明光肆虐的瞬間,佛焰火海騰起,似是要焚盡虛空!


    人群之中,不少修為尚且孱弱,又或是瞳術仍舊修得不到家的人,已然難以再繼續觀瞧兩人鬥法的細節。


    此刻柳元正的雙眸之中,亦有陰陽二色流轉,正是施展瞳術,以觀瞧這番生死鬥法。


    外人看,不過是兩片火海毫無道理的對撞。


    如柳元正一般看去時,那一朵朵升騰起來的焰苗,都是一枚枚道法符篆的演化。


    火海的對撞,是兩人道與法,是兩種同源而出的道法的碰撞!


    沒有退路,沒有迴頭的可能!


    勢必要有一片火海寂滅,才算做是休止。


    任何一門術法神通的強弱,此刻似乎都能夠變成決定生死的那團火焰。


    火海中央,那焰光的迸濺,落在柳元正的眼中,便是數之不盡的道法符篆的碰撞,進而那碰撞綻放開來的明光,幾乎教柳元正的神魂深陷進去。


    閃瞬間,便是百餘息的光景過去。


    無聲息間的生死鬥法,在柳元正的眼中,卻要比世上任何精明的拳打腳踢還要精彩許多。


    恍惚間,他稍稍迴過神來。


    半懸空處,卻是勝負已分。


    這是再淺顯不過的道理了,佛門禪宗的傳承都不曾斷絕,這禪經的修法又是脫胎自佛經中,故而禪宗的修士,明白原本佛經中的關隘,而佛門的修士,卻不知禪宗修士在改換經文的時候,都粉飾了些甚麽。


    以有心算無心之間,便已經料定了勝負和生死。


    火海中央,一良和尚艱難的迴過頭去,定定的看著少年佛子。


    隨即,他雙手合十,於金陽佛焰之中口宣佛號。


    “阿彌陀佛,師父,弟子去也!”


    話音落時,他竟不再開口說些甚麽,反而折轉迴身來,翻手間,托起一部經卷。


    那鎏金佛卷曆世而不朽,又豈是尋常靈焰可以焚毀的?


    可偏生先前那大道誓言已經立下,如今隨世感應,緊接著,眾人便見那佛卷綻放開來明光,竟似是融化在了佛焰之中一般。


    眨眼之間,明光消散。


    原本一良和尚施展開來的佛焰火海也隨之消弭。


    原地裏沒有了佛卷的蹤跡,也沒了一良和尚的身影。


    唯有一團齏粉,正在隨風飄散,化作無物。


    一時間,眾人竟說不清楚,這齏粉到底是那佛卷,還是那一良和尚。


    瞧見此景,便是玄門修士都心中暗歎,生出悲戚之感來。


    歡喜古佛更是深深地低下頭去。


    他曾經經曆過佛門最為鼎盛的時候,便是這一宗原本的金陽古佛與伏魔古佛,本也是歡喜古佛昔年相熟的好友。


    如今莫說友人存身何處,連他們立下的法統傳承,也已經是這般的下場。


    少年佛子更是雙手合十,遙遙朝著一良和尚原本立身的方向躬身一拜。


    “金陽佛宗法統覆滅於今日。”


    這道仍舊清朗的聲音,便是金陽佛宗留在世間的最後一道餘音。


    此後,怕是再也難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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