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正很是詫異。


    “此時此刻?”


    真要說來,奉經入宗也有許多時日了,元道祖師選得這日子,卻顯得不遠不近,但歸根究底,卻還是顯得遲滯了些,教人難免有些訝異。


    宗萱道子點了點頭,表情愈發複雜。


    “是,此時此刻,要教你去後山承道殿見他。”


    “既然是祖師相召,披星戴月也是得去的……”正說著,柳元正抬頭間,到底瞧見了自家師尊臉上的神情,他頓感困惑,便也止住了話頭,追問道:“師尊?”


    電光火石之間,宗萱道子似是已經心神時候,她的表情愈發失控,愈顯慌亂。


    極短暫的沉默,道子搖了搖頭。


    “沒甚麽,想到了些別的事情,你且去罷,正如你所言,祖師相召,披星戴月也是得去的,這幾日裏頻繁煉丹,你我師徒二人折損不少心神,且歇息一段時日罷,這太陰煉形秘法修來也非輕易,為師也許靜養些許時日,調養狀態。”


    聽得師尊有些興意闌珊的語氣,少年這裏有些不明所以,欲言又止之間,卻也知曉,依著師尊心性,若是有不想說的話,便是再三去問,也斷然追問不出的。


    定了定心神,念頭千迴百轉之間,柳元正到底還是站起身來,溫聲告退。


    ……


    書房裏。


    宗萱道子倚在窗前,怔怔地望著柳元正緩步下山的背影。


    “元易,你不懂的,他駐世三萬七千年,太久太久了……人是會變的。”


    ……


    少頃時分。


    後山,承道峰,承道殿前。


    古殿門戶緊閉,少年駐足在門前,看著門側兩旁的對聯。


    脫俗歸真,須向吾門求覺路。


    超凡入聖,更宜此地問玄津。


    默念著這副對聯,少年的念頭停留在“覺路”二字之上,閃念之間,幾乎聯想到了許多。


    一息之間的恍惚,柳元正心知這不是分心的時候,抱拳拱手,躬身一禮。


    “弟子元易,奉法旨,前來求見祖師。”


    山風徐徐,月夜幽陰。


    良久的沉默。


    柳元正隻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好一會兒,道殿之中,方才傳出一道極其蒼老的聲音。


    “進來罷。”


    話音落時,道殿緊閉的門戶便吱呀一聲,洞開了一條一人寬的縫隙。


    道殿中燭火通明的焰光透過縫隙照射出來。


    少年隨之眯了眯眼睛,這才緩步上前,徑直邁入道殿之中。


    隨即,又是吱呀一聲,殿門緊閉。


    殿外,山風徐徐,月夜幽陰。


    ……


    入得道殿。


    少年在門前恭謹的駐足而立。


    他抬眼望去。


    四麵牆壁上燃起的香燭躍起明光,照耀著端坐在道殿正中央的元道老真人。


    方才殿外時,柳元正曾經聽得老真人極其蒼老的聲音,可如今仔細觀瞧去,老真人雖須發皆白,麵色也算不得紅潤,但若是忽略去那歲月留下的深刻痕跡,仍舊能夠從老真人的臉上看出幾分年輕時的飄逸,以及神情上的和藹。


    他閉目端坐,唿吸綿長,仿佛坐在柳元正眼前的,不是一位駐世三萬餘年的真人,而是曬著太陽休憩的老翁。


    不敢盯著老真人的麵容長久的端看,柳元正的視線隨之往下落去。


    紫金道袍。


    紫底,金紋。


    老真人不開口,柳元正這裏便也沒甚反應,一時間,隻是盯著老真人道袍上的道紋不住的端看著。


    不仔細去看,卻還未發覺,老真人這一身金紋端是古怪。


    說是雷紋不像,說是雲紋卻也隻是相仿。


    以少年道識,不說參悟出甚麽來,甚至連這些道紋的跟腳都看不出。


    這大約是一類密篆。


    如是端看良久,柳元正似是有了些許思路。


    這密密麻麻的金紋,穿針引線之間,隱約以九道金紋為主,一氣貫通,勾連四方,呈九層寶塔之勢。


    想透了這一點,少年再抬眼看去的時候,老真人端坐在原地,卻恍若是一尊九疊琉璃寶塔佇立!


    眼中的幻象一閃而逝,隨即被老真人的聲音打斷。


    不知何時,他已經睜開了眼皮,渾濁的雙眸也在觀瞧著柳元正。


    “元易。”


    少年迴身,姿態愈發恭敬。


    “弟子在。”


    瞧見柳元正應聲,老真人更是和藹的笑了笑。


    “無需拘禮,且到近前來,坐下說話。”


    話音落時,少年順勢望去,便見不知何時,老真人的身前,擺放著一張陰陽蒲團。


    變化於無聲息之間,仿佛這蒲團本就在那裏,隻是方才柳元正未曾察覺一般。


    未及心中多想,柳元正這才緩步走到近前去,撩袍端帶,坐於蒲團之上。


    待少年坐定,這才聽得老真人的聲音繼續說道。


    “你所創《昆侖天心雷道經》我已看了,又找來你煉氣期時所書十方道功,都盡數看得了,寫得很是不錯,你在西行時做得諸事,亦是十分得體,總而言之,你是個好孩子。”


    聽得老真人所言,柳元正這裏姿態愈發恭謹,低眉順眼,也不抬頭去看,徑直悶聲應道。


    “不敢當祖師誇讚,書經隻是靈光乍現而作,至於西行諸事,不過是盡一個做弟子的本分罷了。”


    少年聲音清朗,一時間餘韻迴蕩在空寂的道殿中。


    他仍舊低著頭,老真人卻神情一怔,望著柳元正的目光顯得有些複雜。


    “本分……善!可惜,老夫本來有許多話想要問你的,你這番說到本分,老夫反而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聽見老真人這般感慨。


    柳元正到底還是頗為詫異的抬頭來。


    入得眼簾的,是老真人和煦的笑容。


    “罷了,聽聞你近日裏頗喜弈棋?”


    這一句問得沒頭沒尾,少年也隻是懵懂的應著。


    “迴祖師,正是如此。”


    “棋具可曾帶在身上?”


    “帶了。”


    “善,你我便手談一局罷。”


    “是。”


    說話間,柳元正不做他想,遂將棋具從乾坤袋中取出,擺在兩人之間。


    一時間,幽寂的道殿之中,隻餘清脆的落子聲音。


    少頃。


    棋局不過百餘手,少年已經大汗淋漓,頓感局勢迴天乏術,很是無奈的撚起兩子,放在棋盤上。


    落敗認輸。


    贏了一局棋,老真人似是頗感快意,坐在原地咧嘴直笑,瞧見少年臉上的無奈,頓時笑意更盛。


    “不錯,不錯,是個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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