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玉都、金章二峰之後,天門峰是柳元正踏上過的嶽霆山第三座高峰。


    此間自是一峰景致更勝一峰,尤以天門峰為最,五雷宗曆代親傳道子都居於此峰,能晉升親傳道子的,不止是得授仙經,更已將修為提升到足夠的高度。


    道子們日夜潛修,各自高邈的道韻也籠罩在他們的道場中,浸潤著山石草木。


    說句玩笑話,便是天門峰上的一草一木,多半也較尋常草木離道更近一些。


    如此,諸般各不相同的道韻存於一峰之中,如群芳鬥豔,卻又各自相諧,如此更促成了天門峰上獨一無二的奇景,花鳥魚蟲具在此間,更是引人流連忘返。


    一路上的美景看得柳元正心生羨慕,亦如旁人一般,住在玉都院時,向往著金章院的生活,如今住在了金章院,便又向往著天門峰的絕美盛景。


    少年兀自遐想了一陣,方才收斂起心神來,暗道自己已經拜師親傳道子,想來勉強算起,那綺雲洞中也該有自己一間靜室,大抵世上師徒父子,多少都是親近些的,就是不知自己這位還不曾見麵的師尊好不好相處。


    該是個溫潤君子?又或者風流不羈一些?最好別是個古板的學究,這類人大約對弟子也難有好臉色……


    一時間,柳元正的念頭再度迴轉,又開始思慮著即將見到的這位師尊了。


    如此在天門峰走了約莫半刻鍾的時間,柳元正方才走到天門峰山陰麵的半山腰處,不遠處,有瀑布化作白練,湍流而下,瀑布旁,有山岩崎嶇,突出一塊平整寬闊的地麵來。


    再順著山岩一側偏頭看去,平整的山壁上,兩扇銅門緊閉,其上篆刻著古樸的道紋,煞是好看,柳元正如今眼力也不算淺,瞧出了道紋中潛藏的禁製,滿蘊著靈光,又教人頓覺氣機一緊,仿佛被甚麽洪水猛獸盯上了似的。


    這便是宗萱道子的道場綺雲洞了。


    柳元正在不遠處的山路上頓住了腳步,目光從銅門上移開,看著四下的風景。


    湍急瀑布,乃為水之剛猛;崎嶇山岩,則為土之沉靜。


    然則水本至柔,土本至堅。


    許是先前悟道時所見陰陽五行的緣故,此刻眼中風景落到柳元正的眼中,卻是陰陽合抱,又陰陽混合,聚成一幅自然太極之圖。


    最後,少年目光落到了銅門兩側,古篆大字書就楹聯,一書“精誠所至”,一書“金石為開”。


    正這般看著,緊閉的銅門忽地大開,自洞中走出一位女童來,端看外相,似是柳元正剛入門時引路的白鶴童子一般,頭發在頂上盤成兩個丸子,說不出的可愛來。


    但見那白鶴女童走到山岩上,與柳元正這裏對視,方才拱手躬身,而後問道:“來者可是柳元正師兄?吾是洞主人座下靈鶴。”


    柳元正這裏溫潤一笑,拱手迴禮,而後點點頭應道:“柳元正便是在下。”


    聞言,那白鶴女童登時笑了起來,連帶著頭頂的兩個丸子也搖搖晃晃地。


    “既是柳師兄,便隨我進來罷!主人在道場等你許久了。”


    說話時,那白鶴女童已經轉身朝著綺雲洞中走去,柳元正來不及再客氣,隻得邁步跟上,隨在女童身後,走進了綺雲洞。


    銅門緊閉,少年入了洞府卻不覺昏暗。


    偌大的正廳中,一抬眼便瞧見了石頂上鑲嵌的寶珠,明光綻放,灑在洞中,卻不刺目,隻覺這光芒柔和。


    北牆上懸著一張道字圖,看那紙張仍舊白皙,想來年月不長,似是宗萱道子所書。


    來不及多看,那白鶴女童已經走上了右側的屏風後,柳元正也隻得緊步跟隨。


    屏風後是一段狹長的走廊,蜿蜒曲折,深入山體之中。


    一路上,柳元正見了不少緊閉的門戶,門扉或者為古銅,或者是靈玉製成,各有靈光氤氳。


    少年好奇的端詳著,不等他開口問,那白鶴女童倒是一路走一路指著各道門分說著。


    “這是主人的煉器室。”


    “這是主人的煉丹房。”


    “這是主人的雜物房。”


    “這裏開門後是條山道,通著前山一處懸崖絕地,那邊還有一道門,主人在那裏開辟了一方靈田。”


    “這幾間閑置著,主人還未想到用處。”


    “這一間是主人平日裏修煉的靜室,靜室下麵就是天門峰的靈脈。”


    “……”


    白鶴女童一路走一路說著,柳元正也將各石室的用處仔細記下。


    等白鶴女童引著柳元正走到一處玉門前站定的時候,柳元正已經不曉得,如今自己是在山中具體何處了。


    那女童更是先偏著頭,對柳元正悄聲說了句:“這是主人的書房。”


    說罷,女童旋即高聲稟告道:“迴稟主人,柳師兄已經帶到。”說罷,女童便悄悄地後撤了兩步,又再高聲喊道:“主人,我出去玩啦!”


    說話時,女童又推了推柳元正,等少年迴身看時,卻隻見白鶴女童一蹦一跳離去的身影。


    一時間少年想要發笑,嘴角剛要勾起,柳元正抿了抿嘴,又收斂了笑意,臉上隻剩憨直神色。


    試探著伸手推了推玉門,還沒怎麽用力,便見緊閉的玉門被少年推開了一條縫。


    閃念之間,柳元正也不再多想,徑直推門而入。


    書房中頗有些空曠,三麵牆上都立著書架,其上經卷堆砌;另一麵牆上開著扇窗戶,此刻半開著,露出了外麵的山間明媚景色來。


    窗戶前擺著張寬大的書桌,橫放在書房中央,此刻宗萱道子便端坐在書桌前,身穿玄袍,披散著頭發,正翻看著道書,隻留給柳元正一個背影。


    不敢四下裏多看,柳元正低眉順眼,邁著溫吞的腳步,緩步走到書桌另一邊站定,將書引放在桌角,又後退了兩步,這才一邊拱手,一邊半抬著頭。


    “弟子……”


    隻開口說了兩個字,柳元正這裏就啞了音。


    他怔怔的看著坐在書桌後的身影。


    女人坐在木椅上,雙手捧著道書,似乎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其中,她半低著頭,卻仍露出了那令人驚豔的容顏。


    柳眉,鳳眼,瓊鼻,雪腮,杏嘴。


    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的一張臉,端看時,隻覺如冰山萬仞一樣的冷清,仿若是盛開在那山頂的蘭花,令人生不出絲毫親近的想法來,隻覺高邈若雲霄間的霞光。


    可再仔細看時,女人目光的流轉,輕輕抿起的嘴唇,苦苦思索時微皺的眉頭,卻又是說不出的風情萬種,恍若是媚骨天生,噬人心魄,要教人一眼生出千萬種欲念來。


    她的眉眼鼻唇是絕美的,捧著道書的纖長玉指是絕美的,散在肩頭的烏黑長發是絕美的。


    不好說她的年歲,時光仿佛從未在她的身上留下絲毫的痕跡,像是十八歲,又像是二十多,更像是塵世萬古歲月方能造化出的瑰麗一般。


    甚至她依靠在椅背上,姣好的身段都在寬大的玄袍上撐起曼妙而誇張的輪廓。


    凝視著宗萱道子,柳元正想到了興懷道人身側的天女。


    不,或許某些美上,兩者是相同的,但是眼前的人卻有著血肉,有著獨屬於人的氣息。


    一時間,柳元正的唿吸都變得稍稍短促。


    不敢在心中繼續想下去,柳元正急忙低下了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正此時,卻聽得宗萱道子的聲音傳來。


    “弟子什麽?怎的不說話了?”


    聽著宗萱道子的聲音,柳元正想到了先前站在綺雲洞外聽到的潺潺流水聲音。


    清脆而溫潤。


    “弟子柳元正,得紫康長老吩咐,前來拜見師尊。”


    宗萱道子放下了手中的道書,看著麵前站定著,顯得有些拘謹的少年。


    “嗯,你怎的一直低著頭?”


    聞言,柳元正眼簾低垂,目光卻在不住的流轉,電光石火之間萬般念頭湧現,思慮著要怎樣迴應宗萱道子。


    旋即,少年開口,溫潤的聲音中卻帶著幾分憨直。


    “迴稟師尊,弟子未曾見過如您這般絕美驚豔的人,不敢繼續看下去,唯恐會出醜。”


    說話間,柳元正的心緒也在不斷的翻湧。


    “如此言說,像是個憨直的少年,不會讓宗萱道子覺得眼前是個好色之徒,以她的容貌,想來此類事遇到的太多了,我若刻意編造理由反而落了下乘,如此直言不諱,她反而隻覺得我是在說她的漂亮。”


    話音落時,少年果然聽到宗萱道子淺淡的笑了幾聲,便又聽宗萱道子說道:


    “我素聽聞你在玉都院中的名聲,說是個溫潤君子,如今看,倒也是個不大老實的,哪有弟子這般說老師的?不過若是說皮囊都是外相,反而是我虛偽了。


    抬頭吧,醜也好,美也好,容貌生來便是給人看的,看一看也無妨,你能想到唯恐出醜,那麽便不會失禮,太拘謹了就要生分,你我師徒這般也不好。”


    聞聽此言,少年先是應是,方才抬起頭來。


    果然如宗萱道子所言,眼中所見驚豔容貌,雖讓少年仍有些恍惚失神,但心中有了先前的念想,再看時卻不會有什麽過於失禮的想法了。


    “你先前所創的道功,這幾日我也都細細看過了,陰陽五行……端是極好的想法,若能繼續走下去,咱們這一脈,便要多出一種陰陽並行的道途來,如今的陰陽合練秘法終是歸於艱難,桎梏了太多人的前路;你既然拜我為師,我便也要給你賜下道號。”


    說著,宗萱道子從一旁道書中抽出一張紙來,反手放在柳元正這邊的桌沿上。


    少年凝神看去。


    紙上以雷篆書就大字——易。


    日月為易,象陰陽也。


    這是宗萱道子對柳元正道途的詮釋與期許。


    此後,少年便是五雷仙宗弟子元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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