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再加這形貌,應該是賈寶玉吧。林如海不確定的想著。

    看著那小廝牽著馬進了後門,林如海頓了一頓,朝著門口那衣著普通的漢子作了作揖,正要請問。

    卻見著那漢子如同睜眼瞎子一般,越過他就這麽上車走了,林如海愣了一愣,恍然一笑,頓了頓足,這才跟著往後門去了。

    隻是,這麽一停頓,林如海再追上去時,已不見了寶玉的蹤影,正不知該往何處去?

    卻又見著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媳婦子走了過來,笑著談論道:“哎呀,倒是過來遲了,方才廳上唱《薑子牙斬將封神》時,珍大爺一時高興,但凡在那侍候的人都得了一兩銀子的賞錢呢。”

    一個穿著鬆花舊衫子的媳婦輕呸了一聲,笑道:“你還差這一兩銀子?平日指縫裏漏下的也不止這一兩銀子了,再說,大爺往日也沒少賞你,我瞧著你頭上那枝金簪子就怪眼熟的,好似什麽時候見過呢?”

    先前說話那媳婦聽了這話,不禁伸手摸了摸頭上的金簪,俏臉微紅,略帶著幾分得意道:“這是那天大爺我侍候大爺吃酒,大爺見我頭上不過戴了一朵珠花兩根玉釵,便說這也太素淨了,就賞了我這支金簪子。不說金子成色,單這上頭的寶石也是宮裏出來的,原是大爺給小蓉奶奶打的,偏還沒打好,小蓉奶奶就沒了。大爺說來,也是時常賞東賞西的,在大爺跟前獻殷勤的人也多,可得了這樣賞賜的,卻不多見呢。”

    穿著鬆花衫子的媳婦,聽了這話,又是嫉妒又是羨慕的將眼神從簪子上移開,笑道:“怪不得這般精致呢,原是給小蓉奶奶的東西,我們從小兒進府來,到如今多少年月,竟沒得幾樣這樣的好彩頭。隻是小蓉奶奶是去了的人,這東西她雖沒上過身……”

    頭上戴金簪子的媳婦聽了,頓時冷下臉來,冷笑道:“哎呦,這算什麽?早年先大奶奶在時,現成的衣裳首飾不知賞了我多少,來升媳婦,俞祿媳婦這些人也常得著,無人不得意呢,也沒見誰家有個不自在的。我瞧你這模樣身段,也不比旁人差,與其說這些,倒不如想想怎麽在大爺跟前奉承奉承,也好多得些個賞賜呢?”

    那鬆花舊衫子的媳婦聽了,忙笑道:“奉承的人多了去了,我這樣就是想獻獻殷勤,也輪不上呢?”

    “你還來唬我,前日大爺腰上的那條玉帶是被誰解去了?還當我不知道……”

    幾人一路說一路走,走到一間屋子前,聽見有人說話,那戴金簪子的媳婦便就著窗眼兒往裏瞧了瞧,轉迴頭來嗤笑道:“我道是誰,原是薔哥兒蓉哥兒在裏頭喝酒呢,想是嫌著廳上太熱鬧了,在這兒躲清靜呢。”

    旁邊的媳婦們聽了,也是一笑,壓低了聲音道:“這有什麽,今兒原就人雜,來的客又多,兩個哥兒懶得招架也是有的,咱們還是到裏頭去,說些好話討杯酒水,沒準還能得些彩頭呢。”

    幾個媳婦一邊說一邊去了,林如海跟著走了過來,聽見這話,悄悄走到窗下,從窗眼瞧了瞧。

    隻見賈蓉倒了杯酒,笑道:“忙了這些時日,總算是清閑了。”

    賈薔笑道:“怎得清閑?娘娘雖迴了宮,可給園子裏各處皆賜了名,隻怕還得選拔精工名匠,磨石刻字呢。那邊隻怕忙不過來,少不得還是大爺的差事,咱們又豈能清閑。”

    賈蓉聽說,隻是一笑,拿著酒杯搖頭道;“我倒忘了這事。昨兒我聽璉二嬸子說,園子裏還得再種些花草,備著娘娘出來遊賞呢,這又是一樁事兒,不知該誰攬了去?”

    賈薔聽了,撿了一筷子菜,笑說道:“這點子小事,能算什麽?了不得破費上幾百兩銀子,十數萬,上百萬的銀子都花出去,誰還在乎這點?”

    賈蓉搖了搖頭,放了酒杯說道:“你還不知道?單蓋這園子,若不是得了三兩百萬的橫財,還不知如何為難呢?饒是如此,那府裏放在甄家的五萬兩銀子也用得幹幹淨淨,若是娘娘以後再省幾次親,還不知要賠多少進去呢?”

    賈薔笑了一笑,拿過酒壺,替賈蓉斟了一杯酒,不以為意說道:“你也無須擔心。就是這三兩百萬銀子花光了,那府裏還住著個薛家,薛大傻子家裏原是皇商,又和二太太有親,單看薛大傻子揮金如土的架勢,那府裏還怕沒銀子使?”

    賈蓉聽了這話,忍不住一笑,好笑道:“你這話倒是有趣,薛大傻子雖有這麽個諢名兒,可到底不是真傻子,他們家的銀子他自己還花銷不過來,哪肯白白送給別人家花去。”

    賈薔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放了酒壺看向賈蓉道:“怎麽,你竟是沒聽聞?薛大傻子的妹妹有個和尚給的金鎖,據說要撿有玉的才可相配。這話傳得兩府皆知,倒是頗有意思?”

    賈蓉不覺變色道:“這話如何說起,老祖宗接了林家姑娘進京,又是這樣的情分,誰不知道老祖宗的意思?否則也不會點頭讓人用林家的銀子修園子了。將來林家姑娘不配寶二叔,又教那府裏到哪賺銀子還林家去?”

    賈薔嘴角一彎,看著賈蓉搖頭道:“老祖宗何時說了寶二叔定了林家姑娘?我聽說二太太倒是常誇著薛大傻子的妹妹,她的外甥女,薛大姑娘穩重知禮,闔府上下的姑娘竟無人能比。老祖宗不開言,二老爺素來不管事,這寶二叔的婚事自然是該二太太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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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蓉愣了一下,不禁歎道;“這接了人來,又失了信,豈不誤了林家姑娘一輩子,林姑老爺可就這一條血脈,未免太過了!”

    賈薔喝了杯酒,笑道:“不過是口上說說,老祖宗還在呢,怎麽也不至於虧待了林家姑娘?就是用了林家的銀子,老祖宗的私房難道還賠不上?那是老祖宗的親外孫女,老祖宗心中豈能沒個打算?”

    賈蓉聽了這話,倒漸笑了起來,說道:“也是,林家姑娘在那府這麽些年,吃穿用度也是一筆不小的銀子,如今就算那府暫用了林家的銀子,也不是說不過去。”

    說著,兩人你一杯我一盞的吃起酒來,言談裏滿是些風月賭戲之辭。

    林如海聽得耳濁,恍恍惚惚不知怎麽又走到了一處人聲鼎沸,燈火通明的所在,隻見賈璉和賈珍同著幾個頗為麵熟的世家子弟坐在席上猜枚行令,旁邊服侍的人裏竟都是些年紀不大的小廝。

    還有幾個打扮得妖妖嬈嬈的小幺兒,上前陪酒說笑,言語作勢說不出狐媚。

    席上諸人有的摟著小幺兒吃酒,有的順勢摸著小幺兒的屁股,有的趁著小幺兒敬酒在臉上掐一把擰一下,還有那嫌小幺兒不正經,索性對著服侍的小廝上下其手。

    若不是這些人尚顧忌幾分顏麵,不曾脫了衣裳,林如海隻怕還以為自己到了什麽酒池肉林。

    一陣風來,林如海悠悠蕩蕩,忽又到了一處富麗堂皇的所在,隻見得遊廊相接,花團錦簇,說不出的雍容華貴。

    林如海正歎著氣,卻聽得屋裏麵有聲音道:“……好姐姐,好親姐姐,別說兩三件,就是兩三百件我也依。隻求你們同看著我,守著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

    林如海一陣氣悶,種種惱恨之情浮上心頭,縱是他知道賈府之中安享尊榮的多,但也沒料到竟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上到宗族長輩,下到府中子弟,竟無一個正經人。

    “再不可毀僧謗道,調脂弄粉。還有更要緊的一件,再不許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與那愛紅的毛病兒。”

    襲人這話一出,林如海徹底涼了心,這活脫脫就是一個天生紈絝子弟啊,這才幾歲,就這般好色,日後長大了,豈還了得。

    隻是風一搖,林如海又不由自主的隨風飄走……

    “好妹妹,若論你,我是不怕的…真真這是好文章!你看了,連飯也不想吃呢。”這是賈寶玉那混賬拿了西廂記來給黛玉看。

    “好個千金小姐,好個不出閨門的女孩兒!滿嘴說的是什麽……”這是薛家大姑娘拿著架勢勸導黛玉。

    “…況我又不是他們這裏正經主子,原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他們已經多嫌著我了。如今我還不知進退,何苦叫他們咒我?”這是黛玉在榮國府裏的處境。

    林如海看得目眥盡裂,恨不能立時帶了林黛玉迴去,從此再不與賈家有所來往……

    “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絕了,沒人來接她……”賈母這話一出,林如海幾乎氣絕,黛玉就不是林家人?

    黛玉的外祖母原來是這樣看待林家的,虧他還滿懷尊敬……

    看著黛玉的身子一日弱過一日,看著賈寶玉時不時鬧出新的事端,看著賈母漸漸老邁,看著王夫人大作威風……

    林如海的憤怒也隨之凝滯,湧上心頭的是無能為力的壓抑和絕望。

    環佩微響,忽然又換了天地,祥雲繚繞,花影扶疏,一個嫋娜的人影從白雲深處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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