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臉色一沉,眉頭緊鎖,問道;“既有這事,你怎麽不稟與我知道?”

    說了這話,賈母又歎道:“罷,罷,罷,你們一個個都是有主意的人,我何必過問,惹的白討嫌?”

    王夫人聽著賈母這話不像,麵色越發有些不好看,偏她又是個拙舌笨嘴的人,一時隻得迴道:“我原想著,這些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費些日子罷了。再著,大老爺並不是這樣斤斤計較的性子,隻怕裏頭有大太太的意思……若惹得老太太動氣,豈不是我和老爺的過錯。”

    賈母聽說,臉色稍稍和緩了一些,隻是尋思一迴,又說道:“也罷,我知你的難處。隻是有一件,黛玉生來便弱,這些怎能將就,既是針線上人手不夠,你也該使些丫頭幫襯著做些……拿著往年的舊帳子來遮掩是什麽意思,叫人看著,也太過炎涼了。”

    王夫人眉間一跳,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恭敬的行禮道:“老太太說的是,我這就命人去拿布料。”

    說了這話,王夫人躊躇了一陣,忍不住分說道:“這些事情本是鳳丫頭管著的,隻是如今她被大老爺叫了迴去,一時間也沒處尋人接手,底下人難免亂了分寸……”

    賈母眉頭一蹙,以手掩額道;“我累了,你且出去罷。”

    白駒過隙,日月穿梭,才見姹紫嫣紅,流水桃花,轉眼卻又到花樹離枝,玉露生寒的時節。

    自那日邢芸唆使著賈赦將幾個長舌的刁奴送了官之後,這榮國府裏仿佛換了天地一般,再是風平浪靜不過了。

    王熙鳳和賈璉兩口子迴了大房,府上的庫房又被賈赦搬了個精光,雖說礙著賈母的緣故,賈赦多少留了些餘地,可這一番折騰下來,那些瑣碎的事兒自是有增無減,沒了鳳姐幫襯,王夫人未免失了臂膀,勉強著命了李紈裁處收拾。

    偏李紈又是個尚德不尚才的主兒,凡事隻施恩不賞罰,奴才們懈怠偷懶自是常事兒。

    王夫人見此情狀,如何不知李紈不中用,隻得令了心腹的媳婦去照管,若有拿不住的事兒,再稟告於她。

    如今一來,麵上倒比鳳姐管家時更謹慎些,可私下裏偷空兒賭牌吃酒竟成了風氣,也不分時候,白日黑夜皆有賭局,隻是懼著賈赦的威名,不敢再長舌罷了。

    王夫人忙著照管家務,而賈母則完全無視大房的存在,每日不是同著兒孫們看戲取樂,便是邀了親戚家的女眷們說笑鬥牌,一派悠閑自在。

    邢芸也樂得清靜,她的肚子已經不小了,胎動也明顯起來,偏又得了個挑食毛病,這樣吃不下,那樣瞧不上,若不是依仗著空間裏先前存下的米蔬果菜,隻怕邢芸早餓得頭暈眼花,營養不良了。

    不過,即便有空間在手,但暑熱外加種種不適,一個夏天下來,邢芸少不得清減了幾分。

    因邢芸胃口不好,眾人並不為在意,隻勸著邢芸多用些膳食,倒是賈赦顯了一兩分良心,時不時還往各處尋些上等可吃的果品小菜。

    這日裏,邢芸正午睡了起來,才拿了梳子梳頭,便聽得簾子一動,木香捧著個描金百寶匣子進了屋來。

    邢芸看了一眼,對著鏡子笑道;“怎麽去了這麽久,桂葉呢,去哪兒了?”

    木香忙放了匣子,上前迴道;“還不是瑞秋和春柳兩個,前些天晚上不知到哪瘋去了,迴來睡了一覺,起來便說頭重鼻塞。起先我還當她們偷懶,這幾日一瞧,倒一日重過一日,半夜裏也咳個不停。桂葉放心不下,趁空兒瞧看去了,才去不久,管事嫂子們便來領各處屋宇的花瓶樽洗,我過目檢點了才迴來。”

    邢芸聽得木香這話,抿唇一笑,隨口道:“可叫大夫去看過了?”木香在銀盆裏淨了淨手,方才將胭脂盒子打開,遞於邢芸道:“看是看了,藥也拿了,偏她們不肯吃,隻說是小病,睡一覺便好。我倒想著,多半是因這些個緣故,才鬧得這般嚴重罷。”

    邢芸搖頭一笑,打開胭脂看了一眼,又放迴桌上,笑說道:“如今又不大出去,用這些作什麽,況且這些粉啊膏啊,總有股子香氣,沒得叫人氣悶不適。”

    木香心知邢芸自從懷孕之後,越發改了脾氣,一時倒也不再多說什麽,一邊收拾著胭脂水粉,一邊又笑說道:“這脂粉的香氣還好。換了有些主子屋裏,暑熱那幾天,一股子甜香熏著,屋裏擺著冰塊,一進門,連喘氣都是香的,那才難受呢。”

    邢芸聽得一笑,佯作生氣道:“偏你話多。我讓你給二姑娘送的衣裳吃食可送去了?”

    木香扁扁嘴,嘟嘴道;“上午便打發小丫頭送去了。前兒便我聽司棋那丫頭說,那邊如今是大奶奶管家,大奶奶和氣,底下的奴才一個勁兒作怪,月例雖沒遲,可那些衣裳東西皆是些不時興不能用的。偏二姑娘也不吭聲出氣,還要太太時時惦記著,倒不若搬迴來呢。”

    邢芸揉了揉額頭,看了窗外的花樹,略歎一口氣,無奈道:“沒法子,誰讓咱們家有個老太太在呢。也是如今迎春由珠兒媳婦照管著,若還住在老太太身邊,我是斷不依的。孫子孫女都漸大了,還當小孩子似的,小的不知事,老的也……”

    邢芸這話才說了一半不到,便聽得外頭小丫頭稟道:“老爺迴來了。”

    邢芸一蹙眉,朝著木香使了個眼色,木香忙命小丫頭撩起簾子,自提著銀刻海棠水壺泡茶。

    不過眨眼功夫,賈赦便進了屋來,一進屋,隻忙忙問著邢芸道:“前兒我拿迴來的那半斤老參在哪兒?快尋出來,我好使人給東府送去了。”

    邢芸尋思一陣,笑道:“我又沒動,隻怕還在櫃子裏放著。東府要參作什麽?前頭珍兒媳婦還送了不少來,我用不上,都在櫃子鎖著,要是急用,你一並尋出來給送去。”

    賈赦見東西有了著落,麵上的焦急之色漸漸斂去,歎聲道;“今兒東府那邊請了我過去,本是商議那邊大老爺的壽辰,誰知采買的管事來迴了一番話……我才知道,蓉哥兒媳婦病得厲害,日日藥吊子不斷,偏采買上不知出了什麽毛病,花大價錢買的一斤上好人參,竟是用不得,打發人去買,又買不著好的。我聽說,便想著咱們府裏也不缺這些,眼下尋著了,正好給那府裏送去,也省的他們著急。”

    邢芸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便僵住了,思忖了一番,方問著賈赦道:“蓉哥兒媳婦何時病的?我怎麽不知道?”

    賈赦歎了歎氣,搖頭道;“我聽珍兒說,本是小病,不過久不見好,請的大夫也一個一個說法,無怪他們家著急。”

    邢芸看了木香一眼,吩咐道:“我記著閣樓的小庫房裏好似還有幾支整參,你領著丫頭去找找,找到了一並給東府送去。順便打發人告訴蓉哥兒媳婦一聲,我如今身子重,也不好過去看她,讓她安心養著。改日我叫璉兒媳婦過去瞧她,她們素來相好,說說笑笑,心裏舒坦了,病也好得快些。”

    木香當即了會了意,領著丫頭們出去了。

    見丫頭們出去了,邢芸方才壓低了聲音,帶著三分怒氣,問著賈赦道:“你少瞞我,蓉哥兒媳婦這病,隻怕是不簡單。前兒你在我跟前答應得好好的,說什麽再不理這事,如今這又是什麽?我看你是皮癢了,非得折了腿才知道好歹。”

    賈赦見邢芸著惱,忙分說道:“怎麽就說到我身上了?璉兒現去了莊子,外頭這一攤子事都要過問,我哪知這東府的事情。再說,蓉哥兒媳婦到底是小輩子,也不該是我過問的。”

    邢芸看著賈赦神色,並不似作偽,心中稍定了定,轉而又嗤笑道;“那蓉哥兒媳婦這病,是怎麽個由來,總有個說法。好端端的,又沒個病因,人就這樣了,該不會是被誰衝克了罷。”

    賈赦遲疑了一下,旋即正色道;“這我怎麽知道?如今天氣轉涼,經了風寒也是常事,蓉哥兒媳婦身子又弱……去年你不也病了幾月麽,有什麽好奇怪的?”

    見著賈赦這情狀,邢芸隱隱猜到了什麽,腦子裏靈光一閃,忽而冷笑兩聲,說道;“我病了幾月不奇怪,蓉哥兒媳婦這病,倒真真奇怪了。中秋節倒還好端端的,也不見什麽不好,這月裏就病的要四處尋醫問藥了,偏你們一家子又在謀劃人家,要人不說嘴,行麽?”

    說得賈赦無話可對,邢芸往後一靠,忽又想起一事來,立起身來,笑道;“我聽人說,好像中秋那天,蓉哥兒媳婦陪了你老娘許久呢,璉兒媳婦都迴來了,她們還沒散席,這事該不是假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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