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正從丫鬟手中接茶,聽見邢芸這話,不覺皺起眉,忙問道:“二妹妹屋裏怎麽了?什麽嬤嬤媳婦的,什麽羊脂紅寶的,難道咱們家還出了什麽……”

    邢芸眯眼笑了笑,隻說道:“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兒,不過迎春性子軟,被幾個婆子拿捏著,自己房裏的東西丟了,也不敢吭聲兒。昨兒我從老太太屋裏過去,恰聽見她屋裏的丫頭和婆子吵嚷,進去一問,才知道這事,可教我氣的不輕。”

    賈璉聽說,隻覺麵上無光,忙道:“竟有這樣的事兒。既這樣,隻管命人給她們一頓棍子,鎖起來,再拿了她們家人,一一審個清楚,好生處置一番,也警醒警醒旁的。”

    邢芸一笑,懶懶的看了賴大家的一眼,朝著賈璉說道:“這裏頭外頭各執一詞的,我也分不清誰說的話兒真。咱們這樣的人家,素來舍錢舍米,周濟貧老,最講究仁慈待下的,若隻為丫鬟們兩句話,就發落了他們去,隻怕這下頭的老奴才們心中不服,認為咱們這些做主子的不辨忠奸。你妹妹既住在你二嬸院子裏,你又替你二叔管著家,我想著,這事兒也不用煩勞旁人,你出去料理一下也就是了,也省得鬧的人心惶惶,大家都不自在。”

    賴大家的聽著邢芸說道老奴才三字,心裏便不由得犯了虛,忙笑道:“太太這話說的,下頭人犯了事,聽憑太太開發,這是府裏的規矩,還有誰敢不服呢?”

    邢芸揉了揉太陽穴,輕微咳嗽了一聲,淡淡道:“服不服的,又不曾有人寫在臉上,我怎麽知道這些奴才心裏想的是什麽?”

    賴大家的老臉一紅,訕訕的笑了一笑,低頭垂立在一旁,不敢再作言語。

    賈璉摸了摸鼻子,起身笑道:“太太既吩咐了,兒子這便領人去辦,趁早料理完了,也好來迴太太。”

    說著,便起身出去了,賴大家的見狀,也向邢芸告了個罪,鑷手鑷腳的退了出去。

    邢芸瞧著人去遠了,這才懶散的鬆了口氣,低頭弄著手腕上的翡翠珠子,端見那翡翠珠子翠色純淨,光澤圓潤,上刻著蝙蝠與五銖錢紋樣,寓意福到眼前,再是吉祥不過了。

    隻是邢芸撥弄了幾下,不覺想起後世對於榮國府敗落的揣測,由不住輕歎了一聲,如今正當順風得意時,尚且人心不足,到日後大廈傾頹,又會是怎樣的景象?

    再想了想迎春的事兒,邢芸煩躁的心略安了少許,她把賈璉扯進這事裏,賈璉素來心地不壞,迎春又是賈璉的妹妹,有賈璉看著,迎春在二房那邊的日子怎麽也能好過一點。

    至於其他的,邢芸卻是有心無力了,迎春的性情不改,怕是一輩子也免不了這人善被人欺的局麵了,她縱是管得了一時,也沒法管一世去,所做的實在是有限啊!

    邢芸正想著,桂葉笑盈盈的端了盞冰糖銀耳湯過來,看了下鍾,笑說道:“這鍾已敲了十下了,難得今日清閑,太太喝點湯,且睡一陣子罷。”

    邢芸接了湯,淡淡一笑,說道:“今兒倒不覺乏,這幾日忙來忙去的,也沒什麽睡意。”

    說著,邢芸低頭喝了一口湯,方又想起一事,抬起頭來問著桂葉道:“老爺今兒是往外頭去了,還是在家裏,若是在外頭,便吩咐廚裏別燙酒了。”

    桂葉抿唇一笑,一邊兒將桌上擺的蜜餞果子拿過來,一邊說道:“今兒東府珍大爺迴來了,一早便邀了老爺過那府裏去,如今都這時辰了,怕是老爺中午不迴來了。”

    邢芸伸手拈了一塊蜜餞,笑道:“原是這樣。珍哥兒不是去城外給敬老爺請安了麽,怎麽這麽快便迴來了?”

    桂葉輕搖了下螓首,正要說話,忽然外麵人來迴道:“太太,費媽媽來給太太請安了。”

    邢芸放下湯盞,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她倒來的挺快,叫她進來罷。”

    桂葉答應著出去了,一時引著費婆子進了屋來,一段時日不見,費婆子的麵色倒憔悴的厲害,一見邢芸便要跪下去磕頭請安,邢芸忙讓桂葉扶了費婆子起來,笑道:“且坐下說話罷。”

    費婆子強自請了安,方才在小丫鬟搬來的平金菊花繡墩上半坐了坐,倒是一副十足小心恭順的模樣。

    邢芸瞧著費婆子這模樣,心裏也隱約猜到了幾分,想是費婆子因她女婿的事兒,擔憂了這些天,在外頭又受了不少奚落,認清了自己的本分,這心氣兒自然也比不得以往了。

    邢芸一笑,淡淡道:“你家裏的事可完了?”

    費婆子見問,臉上的顏色越發不好,拿帕子抹淚道:“事兒倒是完了,隻是我那女兒,被那家人鬧上門來一嚇,活活流掉個成形的胎兒。”

    邢芸不由得一驚,急忙道:“竟有這事,怎麽沒人提說?”

    費婆子淚撲簌簌的落下,哭說道:“太太也是知道的,我那女兒原就是個膽小的,又沒經過什麽事,那家一上門,又是鬧又是砸,還說要拿了我那女婿去,打折了腿再交官,這麽一鬧,縱是我老婆子也要急了,更別說她這樣膽小的,當天晚上便有些胎不穩,大夫隻說要靜養,不可再動氣。偏是冤家到了,我那女婿又是個沒擔當的,前些日子見那家鬧的著實厲害,悶不吭聲的便和人躲出了城去,合家找了一日不見人,都慌了神,以為他是出了事,我女兒被這一嚇,不知怎的,到了晚上便落了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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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了這話,費婆子又哭了一陣,方抹著淚道:“我一個寡婦,前無親後無靠的,又沒什麽大出息,家裏鬧翻天了,也沒個求告的去處,隻有王家的念著我倆過去交好的情分上,幫著我料理了幾天,好歹草草了了這事。可我那女婿………我是瞎了眼蒙了心,才……”

    邢芸正陪著掉了兩滴淚,聽見費婆子這話,忙說道:“如今即已無事了,再糾纏過去卻是無益,你且放寬些心……”

    邢芸的話還未完,費婆子臉上就變了顏色,淒淒苦苦的訴說道:“我也想放心去……不怕太太笑話,為了我那不成人的女婿,我東求西告,南陪北送,幾輩子的老臉麵都搭進去了,可……我女兒因落了胎,這些日子傷心的滴水不進,前日裏我哄了大半天,才讓她動了幾口湯,這湯還沒下肚呢,守花園的夏婆子就跑來告訴我說,我那女婿拿銀子在外頭置了個外室,正辦了酒席,請了府裏的管事們去吃酒,我先前還不信,後來真瞧見了……我那可憐的女兒,怎麽就那麽命苦啊……”

    費婆子越說聲音越低,眼淚止不住落,她側過臉去,拿帕子抹著,上好的絹帕不一會便被淚水徹底打濕了。

    邢芸瞧著,心裏也不覺難受起來,想勸一勸費婆子,偏又尋不出話來,一時歎了口氣,朝桂葉看了一眼。

    桂葉站在一旁,正拿帕子擦著眼,見邢芸看過來,忙忙會了意,正欲上前勸說費婆子,卻聽得外頭的小丫鬟傳話道:“老太太使人過來傳話了。”

    屋裏的人驚了一驚,頓時擦淚的擦淚,打水的打水,好容易收拾齊整了,一時賈母遣的人也進了屋來,眾人抬眼一瞧,卻是鴛鴦。

    隻見鴛鴦穿了身鵝黃鑲藍邊滾毛緊身襖兒,下穿著白緞彈墨裙,微露著繡花棉鞋尖,頭上一支點翠鎏金簪,幾朵新樣珠花,鵝蛋臉上薄施脂粉,紅潤粉嫩,瞧著極是大方精神。

    邢芸見鴛鴦頭上戴了點翠簪子,不覺多看了一眼,卻見得那簪子花樣並不是時興,心裏便猜度著是賈母給的,將目光移轉了開來。

    鴛鴦一進屋,向邢芸見了禮,便恭恭敬敬的說道:“老太太打發我來告訴太太一聲,二姑娘屋裏鬧的那事,她已是知道了。老太太說,府裏這些奶媽子仗著自己體麵,很有幾分可惡,往日沒拿住還罷,今兒既已拿住了,是斷斷不可輕饒的。”

    邢芸聽著,愣了一下,正自思量著,卻聽得鴛鴦又道:“……老太太還說,這事兒太太奶奶們都不必插手了,她自有道理。”

    邢芸聽得賈母如此說了,心裏雖還有些計較,卻也隻得罷了,笑道:“知道了,老太太說了便是。”

    鴛鴦又說道:“還有一句話,老太太說明兒東府請戲,問太太可要一道兒過去?”

    邢芸笑了一下,原欲應承,突想起一事來,正遲疑著,眼前突然一花,偏偏往後仰了一下身子,腦子嗡的一聲炸響,整個人險些暈眩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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