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芸心裏一咯噔,臉上的笑容瞬間淡了些,眼瞼微垂了垂,笑說道:“不過是宮裏出來的尋常物件,哪當得貢物二字?”

    王夫人聞言,笑盈盈道:“大太太過謙了,我那娘家以前單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情,論起各國進貢的洋貨貢物,我也沒少見識。可如大太太給的這樣栩栩如生,巧奪天工的簪子,倒還真沒見過,怪不得人常說,前朝的時候,是士庶之家,以犀玉象杯為常,市井子弟不珍羅綺,濫用金寶。似這樣的東西,我看如今怕是宮裏也難尋出一兩件來,就算不是貢物,可也差不到哪兒去。”

    邢芸聽著王夫人這彎來繞去的話,心裏越發敲起了鼓,她強笑道:“二太太說笑了。”

    王夫人笑了一笑,看著邢芸道:“我也是昨兒遇見了,才說這麽一兩句,隻是前兒我怎麽恍惚聽人說大太太家的親戚來了……”

    王夫人的話還未完,賈母突然轉頭來問道:“說起親戚,聽說昨兒甄家來人了?”

    王夫人臉色一僵,捏著帕子笑道:“是他們家年下進鮮的船來了,也送了些東西到咱們府上,隻是沒來什麽要緊的人,我已交代了鳳丫頭,把我們家送他們家的東西,趁著船一並兒帶過去。”

    賈母點了點頭,看了看鴛鴦遞過來的東西,理了理老花眼鏡,看著王夫人道:“既沒來什麽要緊的人,鳳丫頭打發了也就是了。”

    王夫人強笑著道了是,瞅著賈母臉色,又忙上前道:“今兒天氣好,外頭的小戲班子演了新折子,可叫他們進來唱一出,老太太也解解煩悶?”

    賈母從丫頭手中接了茶,懶洋洋道:“無非是那些老折子,唱來唱去也是那幾個人,倒越聽越悶了。”

    說了這話,賈母掃了邢芸一眼,不鹹不淡的問道:“你老爺可起來了,昨兒我見他醉熏熏的,三言不答二語,也沒待細問。他如今兒孫都有了,還這樣稀裏糊塗的,你也別由著他性子來,該勸還是得勸勸?”

    邢芸眼皮子一跳,忙笑道:“老爺今兒一早便起來了,本是要過來給老太太請安的,隻是外頭管事遞了帖子來,說是有人請見,老爺這才出去了。”

    賈母當下便沒了笑,隻低頭飲了口茶,抬眼道:“罷了,說了這一陣話兒,我也乏了,你們都迴去罷。”

    邢芸原就有些坐立不安,聽著賈母這麽一說,略鬆了一口氣,忙笑著應了一聲,便欲退出去。

    可王夫人今兒一早過來,卻不隻是為了排揎邢芸幾句,見著自己在賈母跟前沒討到好兒,這麵上不覺有些難堪,一時隻訕訕道:“老太太?”

    賈母瞄了王夫人一眼,也不吭聲,王夫人沒法,隻得勉強笑了笑,和邢芸一道退了出去。

    看著兩人走到門口,丫頭們打起簾子了,賈母才慢慢開口道:“老二媳婦留下。”

    卻說邢芸出了賈母院子,原想到迎春院裏瞧瞧,不過一想起迎春姐妹三個住在王夫人房後,這心裏就有些膈應,瞬間打消了念頭。

    順步正走到穿堂前,卻見著邊廊上一個人影兒一晃而過,邢芸不由得的喚了一聲,說道:“誰在廊上?”

    廊下站著的丫頭忙道:“環哥兒快迴來。”

    賈環吭哧吭哧的又跑了迴來,站在邢芸跟前畏畏縮縮的請著安,邢芸瞅著賈環這瑟瑟發抖的摸樣,心裏就默默吐槽,賈寶玉已經夠不成器了,結果後麵還有個賈環墊底了。

    她什麽都沒做呢,賈環就一副嚇破膽的鬼樣子,賈府這養的是兒子還是耗子啊!

    吐槽歸吐槽,邢芸麵上卻和顏悅色道:“怎麽一個人在這,這幾日怎麽沒見你姨娘呢?”

    賈環見問,隻得諾諾迴道:“我和姨娘去看三姐姐,姨娘和三姐姐說話,我就出來了。”

    邢芸一聽,便知必是趙姨娘是去找賈探春麻煩了,這母女兩人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湊在一起,也算緣分了。

    隻是可憐賈環,好生生的哥兒,攤上王夫人這樣心機深沉的嫡母和趙姨娘這樣不著調的生母,在府裏不受人待見不說,竟是連個丫頭都能隨意欺負了他去,這地位實在沒法說。

    邢芸想著,便笑道:“你也別在院子裏亂跑了,昨兒才下了雪,結冰的地方多,仔細給跌著。琮哥兒在屋裏呢,你若無事就去找他玩罷。”

    賈環見邢芸不曾著怒,膽子也漸大起來了,答應了一聲,又怯怯道:“琮哥兒不和我玩,二姐姐奶娘賭輸了就罵人,琮哥兒不肯過來,我過去他也不高興。”

    邢芸笑了笑,摸著賈環的頭道:“那是前兒琮哥兒鬧脾氣,今天肯定氣消了,外頭前幾日送了幾樣小玩意來,你拿著和琮哥兒玩去。”

    說著,便吩咐丫鬟帶著賈環去取了東西,找賈琮玩耍。

    見著賈環和丫頭去遠了,邢芸又想起王夫人說薛寶釵病了,雖然知道薛寶釵吃著冷香丸,沒什麽大礙,但王夫人既挑明了話,薛家又在府裏住著,這人情上……

    邢芸看了看身邊的丫頭,隨手指了個眼神機靈的,笑著吩咐道:“你迴去一趟,告訴桂葉一聲,櫃子裏的貼黃盒子裏有幾瓶花露,讓她拿兩瓶出來,從庫房裏再取幾樣溫補的藥材,用錦緞匣子封好了,你拿了來。”

    那丫頭生的一張圓臉,一笑便是兩個淺淺的酒窩,聽了邢芸吩咐,撤身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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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芸這才領著人沿著夾道,往西南角門去了,隻是剛走到抱廈前,邢芸就聽見一陣吵嚷聲。

    因先前遇著賈環說趙姨娘與探春在屋裏說話,邢芸並不在意,以為是趙姨娘在尋事吵鬧,可走了幾步,邢芸越聽越覺得不對,不覺停下來,側耳細聽起來。

    “討人嫌的小蹄子,你見人酸什麽,不過是外頭來的野雜種兒,倒比主子還拿腔兒,打量我不知道你是什麽好貨色,自己偷偷摸摸的哄騙姑娘,轉頭卻說我們手腳不幹淨。呸!”

    邢芸隱約覺得聲音很是耳熟,隻是一時又想不起是誰來,正蹙眉思量著,卻聽得迎春道:“媽媽快別說了,東西沒了便沒了,明兒太太問起來,我隻說丟了便是。再這樣鬧下去,待會嬤嬤迴來了,可教我怎麽說。”

    迎春這話才出口,一個帶著幾分稚氣的聲音便氣勢洶洶道:“姑娘不理論,我卻忍不得這口氣。今兒也不避人,就這麽敞天白日的,一件件說個清楚,是誰偷偷摸摸哄騙了,是誰手腳不幹淨,這屋裏的東西好好的,怎麽就自個長腳跑了。我敬著媽媽年老,平日不計較,媽媽就當我不知道了,大不了鬧到老太太跟前去,我倒看看是誰死誰活?”

    “司棋你這小蹄子,信著嘴兒胡說什麽,你少拿老太太壓人!你那外婆怎麽被大太太攆迴家去的,明兒說是大太太開恩讓她迴家養老,可誰不清楚,她要是幹幹淨淨,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大太太攆自個陪房做什麽?指不定就是王善保家的見在府裏沒著落了,又瞅著姑娘好欺負,這才使喚你偷拿了姑娘的東西,好出去換銀子花呢。”

    司棋的氣焰勝,可奶娘更是了不得,張口便朝著司棋痛處數落。

    司棋那就是爆炭性子,脾氣上來了,天不怕地也不畏,一聽這話,當即狠啐了那奶娘一口,跳腳大罵道:“媽媽就當這滿屋子是睜眼瞎子,也得先把人耳朵給蒙上罷。這屋裏哪時少過丫頭,誰人何時進來,拿了什麽東西出去,都有眼珠子盯著呢。我也不說遠的,就說這近的,林姑娘進府時,太太給林姑娘打首飾時,趕巧也給了我們姑娘打了一份。可這東西放進櫃子裏,不過三天,就沒影沒蹤,我說了一句,太太是有吩咐的,東西少了是要拿人問話的,結果隔天,王嫂子就捧著東西還迴來了,說是媽媽賭輸了錢,一時不方便給挪借了去,如今贖迴來,求姑娘看著多年的情分,不要告訴太太。東西還迴來了,姑娘又不許我們生事,我也就沒理論,倒沒曾想,媽媽這膽子是越發了不得,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隻要我們一個不留心,媽媽就借了去。我們若問個十次八次呢,東西還有迴來的,若是偶爾提個一句呢,媽媽就裝聾子聽不見,東西自然也沒影了。如今更是了不得了,昨兒送來的東西,今兒便不在了,問起來,倒是我們偷偷摸摸了,媽媽若不怕臊,咱們就到太太老太太跟前好好對對謊兒,省的我們這些小蹄子冤枉了媽媽這樣的老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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