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黑暗之中仿佛生出狂烈的風暴,拉扯著邢芸,仿佛要將她撕成碎片,邢芸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猛的驚醒過來,坐直了身子,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

    “太太,怎麽了?”

    外間床上的桂葉聽見了屋裏的響動,忙不迭的下了床來,從溫著的套匣裏取了茶壺出來,倒了一杯溫茶,端到榻邊,遞給邢芸,“可是做了什麽夢,太太別在意,夢都是反的。”

    邢芸接了茶,低頭飲了一口,若有所失的往窗外看了一眼,見天已蒙蒙亮了,邢芸方長出了一口氣,問著桂葉道:“眼下是什麽時辰了?”

    桂葉看了一下牆上的掐絲琺琅描金掛鍾,隻忙壓低了嗓子道:“方才卯時一刻,太太再睡會兒罷。”

    邢芸掩口打了哈欠,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睡的跟死豬似的賈赦,隻隨手將茶盞往幾上一放,吩咐桂葉道:“你下去傳個話,讓廚下準備些清淡的早點進來,別弄的太油膩了。”

    桂葉順著邢芸的目光一瞧,當下明了,隻忙點頭應下,到外間喚了木香進來服侍邢芸梳洗,自出去傳話了。

    邢芸因夜裏做了噩夢,難免有幾分不濟,坐在梳妝台前,很有些昏昏沉沉,偏邢夫人往日不知是什麽習慣,梳頭用的發油一瓶賽一瓶香氣逼人,悶的邢芸哈欠不止。

    再一見木香拿了義髻出來,邢芸突然覺得脖子也開始發酸了,隻忙對著木香道:“今兒又無什麽遠客來,弄那東西做什麽,隨手挽個輕便的發髻便罷,出去走動也輕省一些。”

    說著,邢芸便對著玻璃鏡又打起了哈欠,一邊用手掩口,一邊眯了眯眼,不自覺的想到:若從這鏡子裏的影象看,邢夫人倒也稱得上是個十足的美人兒,柳眉彎彎,杏眼明仁,素齒朱唇,放現代,評個古典美人是綽綽有餘。

    隻是這邢夫人太不會收拾自己了,不論衣著還是首飾,都一個賽一個老氣橫秋,足足將自己扮老了十幾歲,明明才二十幾歲的年紀,可晃眼看去,倒和王夫人那歲數差不多。

    王夫人多少歲?

    她近四十歲才得了寶玉,如今怎麽算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了。

    既然已是這把年紀的人,那王夫人平日的裝束風格是可想而之,說好聽點是持重老成,說難聽點就是暮氣沉沉。

    邢夫人照著王夫人拾撮自己,底下人瞧著或許覺不出來,可賈赦看著能沒意見麽,好容易死了老婆,娶了新婦,結果新婦成天兒把自己往黃臉婆收拾,賈赦不往小老婆屋裏去才怪?

    邢芸雖對賈赦沒啥好感,但是也明白,她若不想日後落到書裏寫的那種人人嫌棄的境地,就一定要把賈赦給抓的牢牢的。

    至於瞧著賈赦就犯惡心?

    橫豎她是個賢惠人,自然要比旁人的要賢惠大度些,更不能讓賈赦冷落了這滿屋子的姨娘通房。

    邢芸一邊思量著,一邊兒拿著香粉盒子把玩著,把玩了半天,方又想起一事來,對著木香吩咐道:“將那些鉛粉胡粉都收起來,以後隻用花粉和珍珠粉,也輕省一些。”

    木香經了昨兒邢芸挑揀妝粉頭釵的事兒,倒也不覺奇怪,隻笑盈盈的應了一聲,又說道:“太太,這頭釵可還用昨兒挑的那幾樣?”

    邢芸往鏡子理瞧了一眼,隻笑道:“既然梳的是桃花髻,用昨兒那些東西作什麽,就用那支紅寶翡翠桃花簪好了。”

    邢芸正說著,忽聽得簾鉤一響,轉頭望去,賈赦已是醒過來了,邢芸微微一笑,看了木香一眼,木香當下會意,隻忙出去吩咐丫鬟們打水進來。

    邢芸用簪子挑起胭脂,在唇上淡抹了抹,便起身往床邊過去,親手服侍著賈赦更衣起床。

    賈赦坐在床邊上,一邊讓邢芸給他穿靴,一邊打著哈欠問道:“幾更天了?”

    邢芸瞅了一眼牆上的掛鍾,隻笑道:“已是過了卯時了。”

    賈赦一聽,便皺起了眉,隻說道:“怎麽也不早些叫我?”

    邢芸忙笑道:“昨兒老爺喝醉了,我怕老爺起早了頭疼,方才讓老爺多睡了一會。老爺放心,我已讓人抬了軟轎在外候著了,誤不了老爺給老太太請安的時辰。”

    賈赦的眉頭舒展開去,又見著邢芸半跪在地,被幾上的玻璃燈台一照,越發襯的薄施脂粉的臉兒嬌豔欲滴,一時心動不已,隻拉著邢芸的手,含笑道:“還是你想的周到,不枉老太太素日誇你。”

    邢芸聽得暗暗咬牙,賈母誇邢夫人?

    平日少挑幾句刺,就算賈母心情好,待見邢夫人的不行了。

    賈母要是沒事就誇邢夫人,邢夫人在府裏能是這模樣?

    王熙鳳敢不把邢夫人放在眼裏,最大的依仗是什麽,就是賈母的偏愛。

    倘若賈母待邢夫人和王夫人一個樣,王熙鳳敢當著邢夫人說賈赦的不是嗎?

    就算是賈赦不成樣,可有誰見過王熙鳳說過賈政賈敬賈珍的不是。

    論起不成樣來,賈府裏的這些老爺們,怕是難分高下。

    隻是邢芸到底不是那個不懂看人眼色的邢夫人,當下隻瞅了賈赦一眼,含羞帶怯的笑說道:“這隻是我的本分,老爺說這話,難道是我以前有什麽疏忽之處,得罪了老爺不成?”

    賈赦聽得邢芸這俏生生一番話,又瞧著邢芸在燈火映照下越發嫵媚的神態,不自覺的目眩神暈起來,一時正笑著欲言。

    外頭簾子一動,桂葉捧著個小金盤兒,端了一個翡翠小蓋碗兒進了屋來,見賈赦正拉著邢芸的手,不覺低了低頭,隻恭謹道:“太太,靈芝湯送來了。”

    邢芸忙站起身來,在一旁的銀盆裏用香胰子淨了淨手,方從桂葉手中接過盤子,揭開蓋子看了一眼,見顏色濃濃,聞著便有一股子甜香,心知裏頭必是加了些蜂蜜,不禁點了點頭,遞給賈赦道:“老爺,先用點兒湯,解解宿醉,免得一會兒頭疼。”

    賈赦笑了笑,接過小蓋碗兒,小口小口的喝著,很有幾分靦腆斯文。

    邢芸瞧著賈赦這斯斯文文的動作,在旁不覺好笑,暗道著賈赦若不擺出那猥瑣的表情來,晃眼瞧著,倒還真有幾分雍榮閑雅的氣質,一時心這裏的厭惡,不知怎麽也散去了少許。

    待得目光掃過桌上的暖匣,邢芸才想起,這賈府裏但凡用了東西,必是立刻要用茶漱口的,忙轉身倒了盞溫茶,備著賈赦漱口。

    剛倒好了茶,外頭小丫鬟們便報著早膳好了,邢芸忙命人傳了進來,一邊服侍著賈赦穿衣,一邊兒笑說道:“雖說老太太那兒定也備了早膳,不過眼下這天氣,外頭天寒地凍的,老爺多少吃點兒東西再過去,這身上也暖和些。”

    賈赦聽著邢芸這關懷備至的話兒,是越看邢芸越滿意,心中不免想到,和那些嬌癡憨傻的小妾通房比起來,還是正房夫人賢良淑德,體貼周到,若是那些小妾哪會想到他身子暖和不暖和,怕是纏著他在床上酣睡還來不及,所以說,小妾姨娘隻是個玩意兒,終究上不得台麵。

    待得丫鬟們擺好了早點,賈赦更覺舒心自在,一小疊銀絲卷,一盤兒香辣醃蘿卜絲,一盤八寶釀冬菇盒,一碟子清炒白菜,外加兩碗冰糖燕窩粥,瞧著便清爽有食欲。

    邢芸一邊兒給賈赦布菜,一邊兒笑道:“我素來便吃的清淡,也不知合不合老爺的胃口?”

    賈赦正因宿醉醒來,口裏發幹,瞧著這些菜肴,倒勾起了腹裏的饞蟲,當下點頭不語,隻動著筷子,顯是極其滿意。

    正吃著,王善保家的便打起簾子進了屋來,見邢芸正服侍著賈赦用膳,一時也不多言,隻在一旁給邢芸搭手。

    等賈赦吃完了,王善保家的一邊看著丫鬟撤去盤盞,一邊問著邢芸道:“太太,那首飾圖紙我已讓丫鬟去取了,太太看什麽時候讓人送進來?”

    賈赦在一旁聽見了,手上的動作不覺頓了頓,隻問著邢芸道:“什麽首飾圖紙,你要那東西作什麽?”

    邢芸聽了,抿唇一笑,隻伸手將大氅遞給賈赦,笑著解釋道:“昨兒我不是說給林姑娘打首飾麽,後來想想二姑娘的首飾也不多,便想著趁空也給她打幾樣,隻是昨兒給二姑娘挑的花樣有些不合適,方才打算今天再挑一挑。”

    賈赦見是尋常家事,一時倒也不怎麽在意,隻整了整衣袖,很有些滿不在乎道:“你也是的,迎丫頭跟在老太太身邊,還怕老太太虧待了她不成,給她打首飾做什麽,沒的糟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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