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保家原正不解邢芸如此大方的緣由,但聽得邢芸這話,也不由得心生了些許感慨,隻匆忙道:“可不是如太太這話說的,這府裏誰人不是大手大腳的花錢,偏太太這樣儉省著。也是我們這些底下人知道,太太是瞧著老爺花銷太大,怕萬一有什麽償補不上的地方,可外頭有幾人知道太太的苦心,還不是人雲亦雲著,就連老爺也被那些狐媚子哄著騙著,不解太太的心思。”

    邢芸聽著,心中便暗暗發笑,鬼才信邢夫人是為了賈赦才這般儉省的,邢夫人是什麽樣的人,紅樓書寫的明明白白,兒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聽,故甚不得人心。

    就連賈母都當著薛姨媽說邢夫人在跟前孝順她是應景兒,雖說是氣話,但邢夫人在賈府的地位可想而之。

    這樣的地位,自然不可能僅僅因為她是個填房,要知道東府的尤氏也是填房,她在賈府雖然也不受尊重,但平素和李紈鳳姐言談也算隨意,而不似邢夫人這樣尷尬。

    邢夫人的尷尬地位,是怎麽來的?少不得和她這乖癖生硬又克扣異常的性子有關。

    想想林妹妹,打發下人吃酒都能賞個幾百錢的人,在賈府那些一雙勢利眼的人口中都成了愛使小性子愛多事,正眼也不瞧人。

    林妹妹尚且被人編排成這樣,那本身就小氣克扣的邢夫人哪還能討得好兒,不惡名滿天飛才怪。

    邢芸可不想再做什麽尷尬人,既然賈府是鐵定要抄家的,她再學著邢夫人克扣小氣有什麽意思,到頭來,還不是便宜了抄家的那些人。

    倒不如該花的花,該用的用,旁的不說,多少享受了一迴,應付賈赦那八輩子沒見過女人的□□狂的時候,也能想的通點。

    想著,邢芸蹙了蹙眉,略帶幾分哀愁的對著王善保家的道:“說這些做什麽,我是想明白了,老爺那性子,今兒花一千,明兒扔一萬的,就是有金山銀山也支撐不住,何況我儉省下來的這點銀子。”

    說著,邢芸又拿過冊子翻了翻,指著上麵一對點翠嵌玉赤金花蝶簪道:“照這個打一對給迎丫頭罷。”

    王善保家的上前瞅了一眼,見那圖樣上的簪子極其精致,赤金累絲蝴蝶環繞點翠嵌玉花葉旁,仿佛在翩翩起舞一般。王善保家的一邊暗自咋舌,一邊奉承著邢芸道:“太太可是好眼光,這簪子比著老太太給的累絲金鳳也不差多少了。”

    邢芸一笑,隨手又翻了幾頁,指著上頭的點翠珍珠挑簪道:“比這上頭的花樣,打上兩對來,可別弄錯了去。”

    話兒未落,外頭的丫鬟便忙忙的稟道:“琮哥兒來給太太請安了。”

    琮哥兒?她怎麽聽著耳生,邢芸愣了一愣,仔細迴憶了一下,方才想起來,這琮哥兒是賈赦庶出的次子,和二房裏的賈環一樣,放在姨娘身邊養活著。邢芸往榻上一靠,一邊合上冊子,一邊笑道:“讓他進來罷。”

    話兒未落,一個約莫四五歲,生的虎頭虎腦的小孩兒便進了屋來,上前規規矩矩給邢芸問了安。

    邢芸瞧了賈琮一眼,見著賈琮不知從哪兒玩耍了過來,衣裳上綠一道烏一道的,滿是髒東西。

    邢芸不由得蹙起眉來,看著跟在賈琮身後的奶娘道:“你們又是到哪偷著吃酒去了,哥兒身上的衣裳髒了也不知收拾,往日我不說你們,你們倒越發得臉了。”

    邢夫人素日從不待見賈琮,今兒驟然為賈琮衣裳上的髒汙動怒,倒教那幾個奶媽子不知如何應對,當下隻畏畏縮縮的上前道:“早前才給哥兒換了,隻是剛才哥兒和環哥兒玩了一陣,又急著來給太太請安,這才……”

    邢芸冷笑,隻掃了那幾個奶媽子一眼,不冷不淡道:“這麽說,倒是我的不是了,冤枉了你們這些奶奶們。”

    那些奶媽子原就不是那伶俐機敏的,否則也不會被撥到賈琮身邊侍候了,見邢芸這話越說越重,不覺打起了寒顫,哀求的望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嘴唇蠕動著,卻不敢出聲。

    王善保家的見那些奶媽子遞了眼色過來,一時心領神會,隻忙上前陪笑道:“太太這話說的,奶奶也知道,琮哥兒如今正是愛動的時候,她們雖照看的嚴實著,但也保不住不忽略。如今奶奶既瞧見了,讓她們帶哥兒迴去換了衣裳,傳話讓張姨娘看著發落也就是了。”

    邢芸倒明白王善保家的這言外的意思,無非是說賈琮是姨娘生的,又養在姨娘身邊,本就和邢芸不親近,邢芸何苦為這個養不親的庶子得罪了人去。

    邢芸想著,不覺笑了起來,這賈府裏頭的主子活的還真夠累的,這個要防著,那個要敬著,就連底下這些奴才也不能輕易得罪了去。

    搖了搖頭,邢芸斂去麵上的笑容,漫不經心吩咐王善保家的道:“也不用傳話給張姨娘了,璉兒媳婦不是管著這府裏的事兒麽,你過去傳個話,讓她命人領了這些奶媽子出去,另給琮哥兒選幾個好的進來。”

    王善保家的一愣,剛欲開口勸說,可一瞅邢芸的神色,便把到了嗓子眼的話又吞了迴去,隻忙笑著應了聲,忙不迭退出去了。

    那些奶媽子見得邢芸這般吩咐,身上的七魂六魄都唬飛了,過了好一陣兒,才含羞帶愧的上前告饒。

    邢芸哪理會這些,隻讓丫鬟婆子領了這些奶媽子出去,自拉了賈琮到跟前,問了幾句讀什麽書識什麽字的家常話兒。

    聽賈琮笨聲笨氣的答了,邢芸又讓桂葉拿了點心過來,給了賈琮幾塊,方向著賈琮的丫鬟道:“你們帶了哥兒迴去。替我給張姨娘說一聲,讓她多看著琮哥兒些,琮哥兒身邊的那些人有不聽話不老實的,該管就管,若有管不了的,璉兒媳婦在府裏呢,打發人去說一聲,也不是什麽麻煩事。萬不能縱著那些奴才不管,倒帶累了哥兒去。”

    丫鬟們答應著,領著賈琮出去了。邢芸掩口打了哈欠,正倒迴榻上欲眯一陣,桂葉進來道:“太太,廚下打發人來問,什麽時候傳膳進來?”

    桂葉不說還罷,這一說邢芸倒覺著腹內有些□□了,仔細想想,倒不覺奇怪,她自從被賈赦打傷了之後,到現在也隻用了些茶水,難怪會覺得又餓又倦。

    一時邢芸隻笑道:“讓她們傳進來罷,順道兒使人去問問老爺,今晚上歇在何處?”

    桂葉應了一聲,忙打發小丫鬟出去傳話問事了,又領著木香,瑞秋等人擺桌放著。

    待得外頭人送了幾個食匣進來,桂葉等人擺好了飯菜,邢芸方往桌上一看。

    隻見雞鴨魚肉各色珍饋滿滿擺了一桌子,倒有些教邢芸不知如何下筷了,隻歎著難怪榮國府日後要數著米做飯,敢情是前麵便把後頭的飯給吃空了。

    頓頓吃飯都像在擺席麵,賈府這麽大一家子,一重主子二重主子且不說,單那些出挑的奴才的飯菜開銷算起來,每日就是個不小的數目。

    難怪鳳姐要當項圈放高利貸,她就是再有本事,也當不好這樣隻出不進的家呀。

    隻是歎歸歎,邢芸的動作卻不慢,畢竟現代人的生活雖不差,但想過這樣山珍海味盡情吃喝的日子,也不容易,更不說這些菜肴都是純天然無添加劑的,換了現代,有錢也沒處買去。

    用了幾筷子菜,邢芸忽想起一事來,忙放了筷子吩咐桂葉道:“將那盤鴨子給老太太送去,邊上那碟兒點心給寶玉和林姑娘送去,最下頭的那碟鵪鶉送去給琮哥兒。”

    邢芸先前光顧著吃,倒把賈府裏的舊規矩給忘了,菜肴一送上來,先要孝敬賈母一份,另外還得給小輩子送一份過去,幸好這時候想起來了,不然,外頭人少不得要議論一場,到那時……

    這下子邢芸才明白了,為什麽曹公寫林黛玉進賈府是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行一步路,她穿成邢夫人,在賈府裏也算頂層的主子了,都要這樣小心謹慎著,那林黛玉這樣一個遠道而來的孤女,又該是怎樣的留神注意了。

    邢芸正自感歎著,外頭簾子一動,王善保家的略帶著幾分氣惱之色進了屋來,見著邢芸正在用膳,強將滿腹的心思壓下,立在一邊傳水遞帕。

    邢芸瞧在眼裏,不覺好笑,隻停了筷子問道:“怎麽了,可是璉兒媳婦說了什麽話兒?”

    王善保家的本就是個心裏沒成算的,聽見邢芸這麽一問,不免將滿肚子的話都倒了出來,隻忙忙道:“這換奶媽子的事兒,二奶奶倒是應承下來。隻是給二姑娘打首飾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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