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到哪裏,周興倒能記住,但具體學了什麽內容,周興就拎不清了,或許是因為心虛,周興把頭一低,以最謙卑的心態迴道:“迴老爺,二爺已經學到了《論語.為政》篇。”


    《論語.為政》篇一共二十五小篇,於是賈政繼續問道:“講到哪裏了,你背來聽聽。”


    可以這麽說,對於一個沒有學習底蘊的人來說,背誦《論語.為政》篇的難度就像讓小學生去記高等數學,明明在那兒,也不會記住!


    最初之時周興還能強行記住‘為政以得,譬如北辰而拱之,詩三百,一言以蔽之’等簡單的篇章,但五六篇之後,他腦子裏已是之乎者也的一片亂麻,後來見自己實在不是這塊料,他就放棄了。


    周興本抱著僥幸,想浮皮潦草的過關,最怕的就是賈政細問,“這個,這個,這個……”聞言周興結巴了起來,同時因為害怕,兩腿不由的顫抖起來。


    見周興一問三不知,再加上為修園子的銀子發愁,賈政的心情立刻不爽。而抬眼之際,又見周興戰戰兢兢,形容委瑣,沒有一點李桂以前從容淡定的樣子,心頭更加不喜,‘哼’了一聲,又問道:“寶玉近來學業怎樣?背到哪裏了,可解其意?”


    這個問題比剛才的問題還難,因為這裏多了個‘其意’!


    “這個,這個……”


    周興和剛才一樣答不上來,不同的是因為賈政的一聲哼,可能預感到了未來,迴答之際,周興的腦門汗出如漿。


    而賈寶玉才是賈政關注的重點!賈寶玉的情況周興居然不清楚!


    賈政徹底怒了。


    不可否認賈政對待下人帶著階級的特點,對待下人時,發怒時不會把怒氣保留。而且自從以霹靂手段發現李桂這個俊才之後,他內心深處又有些癡迷霹靂手段!


    而他又是一個迂直的人,發泄怒氣的方法一般不變,和以前處置李貴時一樣,下一刻賈政嚴謹方正的麵孔一板,悶聲喝道:“叉出去,給我打……二十板子。”


    想錘得錘……但周興還是嚇到‘撲通’一聲跪在了賈政跟前:“老爺,饒了小的這次吧,下迴小的一定……”


    而他話剛說到這裏,林之孝就帶著兩個健仆走了進來,隨即賈政寬廣的袍袖,像是掃蒼蠅似得,對著周興一揮……


    與此同時晴雯已經找到了小紅……小紅歡喜的驚叫聲又驚動了麝月、秋紋,然後,然後李桂晚上要將故事的事情就在榮國府內宅傳開了。


    當然次第傳開的還有周興挨板子的事情,聞者要麽泯然一笑,要麽幽幽一歎。


    而這兩件事交相唿應,談論之間,榮國府逐漸熱鬧起來。不過榮國府西北角的梨香院裏卻是一片肅靜,緊靠梨花古樹的窗邊,薛寶釵穿著一件錦毛夾襖坐在靠窗的桌邊,如酥雪般的右手拿著一個細豪毛筆,左手則翻著賬本。


    因為薛蟠不學無術的緣故,薛寶釵實際上是薛家的財務總管,快到年關了,她必須合一下賬,以計算一年的得失。最近幾天她一直在做這個事情。


    其實這也是薛家來京師的原因之一,《紅樓夢》第四迴寫的明白,自從薛蟠父親死後,各省中所有的買賣承局、總管、夥計人等,見薛蟠年輕不通世事,便趁機拐騙起來,京都中幾處生意,漸已消耗。


    因此薛家來京都除了尋找靠山之外,還有整頓生意的意思,可惜的是薛蟠一肚草包,生意沒整頓好,倒被一眾紈絝子弟帶的更加不堪了!


    過了一陣子,薛寶釵抬起了頭,但如同翠山一樣的黛眉卻皺了起來——清江布行的賬麵還是虧損,而且達兩千兩之多!


    而且合完賬的鋪子的生意十之七八都是虧損!


    作為皇商,薛家的生意做的很大,各省都有,範圍包括木材,布匹、茶葉、藥材等宮裏需要的東西,但生意多了,虧損起來也多……


    “這可怎麽辦?“


    本以為一家人來此,最起碼眼皮子底下的生意會好轉,沒想到還是個虧損,這樣下去就是有座金山也會陪的精光!


    而實際上薛家已經敗落了,從薛寶釵冰洞似的屋子就可以看出來——要是家財雄厚,即使薛寶釵喜愛素潔,屋子裏也斷斷不會空空如也!


    薛寶釵越想越焦躁,恨不得化身男兒親自去管那些鋪子……


    而就在這時門輕輕響了,丫鬟鶯兒走了進來,雪裏透紅的小臉上一臉笑意,扭頭之際,看鶯兒高興的樣子,薛寶釵隨意問道:“怎麽了,什麽喜事兒?”


    鶯兒這才覺察到薛寶釵的臉色,小臉上笑意褪去,頭一低,說道:“小姐,我剛才聽雪雁說,李桂今晚要講故事……”


    說到這裏細細的脖子忍不住一伸,聲音變的急促:“小姐,你去不去。”


    不可否認,因為時代的緣故,娛樂的貧乏,讓薛寶釵對李桂的故事也很期待,縱使在煩惱中。


    “去啊!哦……”


    說到這裏她立刻覺出其中的不尋常——是誰冒著得罪賈寶玉的風險,把李桂請進後宅的!


    因此她隨即就問道:“還是在西暖閣嗎?”


    府裏的人一般把賈母所在的地方成為西暖閣。


    “不是,是在李桂的院裏,聽說是晴雯求他,他才講的。”鶯兒細細的脖子再次一縮,答道。


    “那你和雪雁她們一起去吧!我就不去了。”說著薛寶釵扭過頭,拿起了另一本簿子。


    她是絕不能去李桂那裏的,不說為了照顧賈寶玉的情緒,僅僅在男女之防的規則就注定了她不能去。


    但不隻為何,扭身之際,薛寶釵心裏微生憾意。


    聞言鶯兒卻一下笑了,隨即急促的、脆生生的說道:“小姐,我聽完講給你聽。”


    當然有這種憾意的不僅僅隻有薛寶釵,還有迎春、探春、林黛玉、賈母、王熙鳳以及一眾姨娘,甚至是賈寶玉。


    王熙鳳聽完豐兒說完這事後,直接把口中的果脯一吐,憤憤的說道:“這事弄的,還不如個丫頭了,李桂這混賬。”


    不過這樣的話也隻有王熙鳳嘴大舌敞,跟腳又深,才能說出來,其餘的迎春、探春等都隻能是默默在心裏。


    而在薛寶釵顰眉之時,李桂正圍著碳爐,看著《春秋》。


    過了一會兒,砂壺開了,他正要起身泡茶,而在這時‘叮咚、叮咚’的琴聲傳了過來。


    而聞聲李桂一下子呆了!這旋律他太熟悉——你愛著誰,心徒留幾道傷;我鎖著眉……


    這正是他晚上彈奏的,用來活動手腕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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