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魃一直盯著她若有所思,這時突然道:「你在燃燒魂力。」


    和枯坐地麵的雲崕一樣,馮妙君的生命力和靈力都快流幹了。她從哪裏借來力量,驅動這副行將就木的身軀?


    隻能是魂力。


    她以燃燒自己的魂力為代價,換來了行動和施術的能量。


    魂魄的力量,沒人可以小覷。從前仙人製造機關傀儡,明明是笨重得數人都無法搬動的機械,加入了人類或者妖怪的魂魄(元神)之後,就能行動自如,並且元神等階越高,傀儡的力量越大。


    馮妙君的身軀已經衰敗,屬於天魔首領的魂力卻格外旺盛。


    女魃又道一句:「你為何不出竅行事?」天魔可以隨意離體,何必拖著這具殘軀?


    「我怕出竅之後,就迴不去了。」馮妙君的聲音輕淡。


    留給她和雲崕的時間,不多了。天魔再神通廣大,也不能鑽附於生機過分衰敗的身體上。


    她從地上抄起那隻青銅祭壇。


    人間多少混亂,都由它而起?現在,它終於落到了她的手中。


    在天魔肆虐的現場,幾乎沒人分神注意她的行為。


    它鮮血淋漓,裝進了各式各樣的內丹。馮妙君搖了搖頭,將雲崕的心髒小心握在手裏,而後翻過這隻鼎鑊,將裏頭的東西一股腦兒全倒了。


    緊接著眼前風聲擾動,燕王怒吼一聲,紅著眼撲了過來:「放下,讓你放下!」


    馮妙君動這隻祭壇,就是要他的命!


    不等馮妙君有動作,立在一側的女魃搶先兩步攔下,與他纏鬥在一起。


    馮妙君卻返身走迴雲崕身邊,把心髒還給他:「心跳已經停止。」


    生機已經泯滅。


    如果按照她先前計劃,就算把心髒給他安迴去都未必有用。


    雲崕並不驚恐,甚至還能一笑:「你又想使怎麽花招?」


    她向天魔執念做出的保證,他一字不漏都聽見了。


    這妮子有把握活下去。


    馮妙君沒有迴答,隻是做了一個與此情此境毫不相幹的動作:


    她居然取出水囊,用清水沖洗祭壇!


    莫說見著這一幕的人驚呆,就連雲崕都挑了挑眉,不知其意。


    鑊身非常光滑,血珠難附其上,一衝就掉了。清水汩汩,三下五除二就將它洗濯如新。


    這廂燕王卻在步步緊逼。


    他修為原就比女魃更高,這時又使盡渾身解數,終是把對手往這裏壓近。


    馮妙君皺了皺眉,抽空指了指燕王:「都迴來,攔住他。」


    話音剛落,盤旋在半空中的黑影都是一頓,而後掉轉方向,對著燕王俯衝直下!


    燕王本能地揮刀去劈。


    他手裏的神刀也有斬魂傷魄之能,眨眼間就殺滅了十餘頭天魔。


    危急關頭,他心間靈光一閃,驀地清醒過來,大喝道:「住手,快住手!」怎奈撲下來的天魔密密麻麻,像平地颳起的龍捲。他一身法器護符盡出,也不過攔住幾下,終是被天魔抓住機會,從耳鼻鑽了進去!


    那畫麵無比詭異,黑色的風暴凝成一線,鑽入了燕王七竅。


    他眼神迅速變得呆滯,連手上的動作也放緩了,最後佇立當場不言不動,仿佛木雕。


    就算他道心通明堅定,也擋不住這麽多天魔同時入體。何況他現在已經走火入魔,心誌失守。天魔趁虛而入,飛快搶奪這具軀體的控製權。


    他的腦海好像要炸開,偏能清清楚楚聽到馮妙君說出的每個字:「我說過,要教會你長生。這就是最便捷的法子。」


    燕王張口,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不,不要了!」


    「被天魔吞噬,變作我們的一部分,你就能永存不滅了。」馮妙君的笑容在他眼裏看來,毛骨悚然,「你看,交易就是交易,我說到做到。」


    燕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神智徹底消失之前,他突然記起曹卜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和天魔做交易的,都沒有好下場。


    見他突然佇立不動,女魃舒了口氣,站開兩步。


    要攔住入魔的燕王並不容易,饒是她銅皮鐵骨,渾身上下也平添無數傷痕。


    就在這時,雲崕懷裏那根樹枝,葉片上最後一點綠意也消失不見。


    它終於耗盡了蘊含的全部神力。


    緊接著,枝葉都化為齏粉。


    本非人間之物,不應長留於世。


    馮妙君沒有再多看燕王一眼。她抬高右腕,袖子就滑落下來,露出粉嫩嫩一截藕臂,以及——


    以及腕上戴著的一隻手鍊。


    這鏈子稀鬆平常,材質雖好,看起來卻配不上堂堂一國之君。


    她的身份,值得更好、更華貴的飾品。


    但它跟隨馮妙君的年頭太長了,從逃亡禁忌之海到登基為王,她一直戴到了現在。


    這是養母徐氏所贈。


    多少年來結髮而眠,雲崕也見過這條手鍊,正中間那顆圓珠上有個古怪的圖案,像一棵樹,然而很抽象。如果這麽孤立地看,沒有多少人能認出它是什麽東西。


    然而這個圖案,其實現場還有一個:


    就鐫在祭壇的鑊身上。


    這隻祭壇上繪有繁複的畫卷和符文,如果全拓下來看,那是包括了花鳥蟲魚人獸在內的世間萬物,都麵向中央頂禮膜拜的畫卷。


    被供在正中央的,就是那棵樹,隻不過它更大、更完整,線條更多也更生動。


    方才,這個圖案就被雲崕的血染紅,那棵樹的輪廓被勾載得清晰無比。


    馮妙君取下手鍊,一把拽掉圓珠,將它丟進了祭壇裏去!


    這顆珠子有古怪,她琢磨很多年了,也沒研究出它到底是個什麽材質。徐氏隻說自己是從發賣會上買來,瞧著有眼緣而已,再具體便不知了。


    身為新夏女王,馮妙君接觸過的奇珍異寶和古怪材料也不知有多少,甚至新夏也網羅無數能人巧匠,但從來沒人能告訴她,這珠子是個什麽玩意兒。


    修成天魔秘術後,她也曾經往裏麵探入神念,然而觸目所及隻有一片青翠。


    這裏麵飽蘊力量,龐沛、柔和,可她根本無從解析起。


    對大道了解越深,她就越發覺得,這不該是屬於世間之物。


    直到今日此時,燕王的做法給了她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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