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魏國與燕國開戰這幾年來,也不知道給新夏打了多少張白條,其中三分之二以上都標明了還款期限,現在新夏要追討的就是剩下的三分之一了。


    哪怕隻有三分之一,也是天文數字了。別說魏國未必還得起,就是都能還上也會立刻進入赤貧狀態。


    釜底抽薪,這女人說翻臉就翻臉嗎?


    最讓蕭衍抓狂的是,邊境小國羅越也來摻和一腳,侵擾魏國東北邊境。國家防禦在那裏有個小小的缺口,就被新夏抓住了——


    以蕭衍的眼力,當然能看清羅越國的侵襲是新夏攛掇的結果。


    雲崕沒有接話,隻望了他一眼,目光森冷。


    他眼中的怒氣如同正在醞釀的風暴,還是卷著冰雹那種。蕭衍看得一怔,聲音就小了:「咳,我不是那個意思。」


    雲崕聲音微涼:「她已不是安安,而是天魔。」而後將應水城裏的變故都說了。


    蕭衍一字不漏聽完,半晌作聲不得,最後才如夢方醒:「啊,這麽說來你不是天魔?」


    這傢夥關注的重點是不是錯了?「我不是。」


    「大事不妙。」蕭衍按著自己額頭,「如今戰局已到舉步維艱之時,萬不可讓新夏再拖後腿。」


    「以眼下縱深,恐怕兩年之內都打不下燕國。」雲崕眼中怒氣褪去,「就算新夏不出手。」


    再沒人比他們兩個更清楚魏國眼下的困局。昔年燕國北伐,攻擊魏國南部也是輕易之極,可是越往北越艱難,等到打下中部了,那之後也是步履艱難,幾乎停滯不前。彼時無論什麽奇謀策略都掀不起水花,更遑論改變戰局,要不是雲崕恰巧被天魔投影反噬了心誌,魏國元力無人調配,燕人的腳步是很難再前進了。


    說到底,原因也隻有一個:戰線拖太長了。


    這就導致物資供應不上,訊息往來堵滯,並且深入敵後必定要麵臨敵人四麵施壓的窘境。


    風水輪流轉,如今這些問題一條不少,全落迴魏軍身上了。誰讓他們現在也已經殺進了燕國中部呢?


    畢竟兩國的國力與軍隊並沒有質的差距,那就註定了這場戰爭不可能像燕國攻下熙國那麽摧枯拉朽。


    這種情況下,馮妙君還要斷掉供應魏國的物資,那就是給它雪上加霜。


    蕭衍也知道不妙:「天魔接手了新夏女王,停供物資隻是第一步。恐怕它會找理由插手戰爭。」他可憐兮兮地望向雲崕,「你就沒什麽法子對付她?」


    雲崕沉默許久,才道出一個字:


    「有。」


    蕭衍精神為之大振,卻聽他聲音都變得凝重:「不過此法兇險,後果難卜,往後的路,我怕是不能再陪著大魏走下去了。」


    蕭衍謔然起身,變了臉色:「這是何意!你有幾分把握?」


    「對上天魔,誰都不會有把握。」雲崕反而笑了,逕自走到桌邊斟了兩杯酒,遞一杯與蕭衍,「我曾說過,會助蕭氏爭奪天下。蕭平章初掌權,魏國還是邊隅小邦,至今卻已滅國八個,收服潘國四十一個,放眼南北陸隻有燕、夏可堪一戰,已算履約。」


    「我知道,你沒有食言。」蕭衍重重唿出一口氣,眉頭快要打出一個「川」字,「就沒別的、穩妥一點的法子?對付天魔還可以從長計議,新夏女王手下就沒有明白人麽?我們找他們聯手,把她……」


    雲崕和蕭家的約定,隻是助魏國「爭奪」而非「一統」天下。像他這樣的人,不會把話說滿,而蕭衍身為一國之君也明白,謀事在人,而成事在天。


    哪怕雲崕鼎力相助,也不敢說最後得到天下的一定就是魏國。


    雲崕低著頭,從杯中酒望見自己的倒影,也望見自己眼中的堅定:「這一次,勢在必行。」


    蕭衍話未說完就被他打斷,嘴張了又閉,魚兒一般,終沒能再說出什麽來。


    亦師亦友多年,他對雲崕的脾氣早就摸透。這人看似放浪不羈,實則心性堅若磐石,他認定要做的事,那是十匹馬都拉不迴了。


    蕭衍更是看過黎厲帝的畫像,知道雲崕是浩黎王室血脈,那麽他與天魔之間就有一筆陳年舊帳要清算。這樁事裏夾雜著國讎家恨,蕭衍既無立場也無辦法去反對。


    哪怕身為國君,他也再一次體驗到了無力感。


    蕭衍長嘆一聲,接過杯子,同他敬了酒:「小心為上。」


    「從此事之後,你好自為之。」雲崕一飲而盡,長笑一聲,轉身走了。


    園子裏沒有別人,蕭衍總覺得那個玉樹臨風的身影有些寂寥。這時秋風送爽,一朵桂花隨風飄下,正好落在雲崕寬闊的肩頭,就穩穩地陪在那裏。


    蕭衍一動未動,目送他背影消失在遠牆之後,才伏案提筆,親自寫了兩封文書。


    第一封寫給新夏女王,稱魏國將籌集銀錢,盡快還款。


    措詞語氣十分溫和,甚至還有幾分誠懇味道。那個竊占了新夏女王寶座的天魔就算想發作,也挑不出理兒。


    第二封麽,則是安撫羅越國的文書。所謂「安撫」,無非就是出資買羅越國一個冬天的安分守己。對於國庫空乏的魏國來說,這是雪上加霜。


    然而,不得不為。


    從前他不會把這種小國放在眼裏,但現在它就是梗在喉間的骨刺,如不妥善處理,恐怕反釀大禍。


    為了魏國,為了雲崕,他都要設法爭取更多時間。


    ……


    雲崕迴到自己下榻之處,摒退左右,設下結界,這才從儲物戒中取出一物。


    款式簡潔,有長柄,隻不過是一麵鏡子。


    馮妙君如在這裏,當會發現這就是她得自女魃的水月鏡。隻不過雲崕在她昏睡入夢期間又取了過來。


    他反覆翻看這麵鏡子,又沉吟許久,像是下定了決心,這才在鏡框四周輕敲幾下,灌入一點靈力。


    鏡麵有微光閃動,很快就像水波一般蕩漾起來。


    好一會兒,波紋止歇,鏡中人的模樣又重新清晰起來,卻不是雲崕本人了:


    國字臉,濃眉虎目,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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