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解和白金都不是那種在修道之餘還兼修琴棋書畫的才子,不過活得長就是優勢。白金除了擅長劍術之外,也懂得一些音律之學,跑到凡間去隱藏修為的話,冒充個一流的樂師並無問題;而吳解則對繪畫書法都有些研究,還挺擅長唱歌的——前提是他要稍稍花點時間迴憶一下,因為他比較擅長唱的,隻有穿越之前學過的那些流行歌曲。


    但還沒等他們開始表演,一直靜靜坐在那裏,似乎在發呆的楊子期開口了


    “吵吵鬧鬧到現在,也該開始做正事了吧?”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帶著一股奇異的威壓,讓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心中一震。各種吵鬧,各種無意的有意的嘈雜,一時間都停了下來。


    偌大的會場上鴉雀無聲,仿佛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楊子期站了起來,目光掃過整個會場。他皺著眉毛,神情之中充滿了不悅之色:“喝酒慶祝是應該的,吵吵鬧鬧也無妨,可鬧事要有分寸”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一個相貌很不起眼的陽神真仙身上。


    “來者都是客,就算是有神門中人隱藏了修為冒充道門真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畢竟誰也沒規定神門中人不可以來祝賀。”他的眼中帶著嘲弄之色,似乎很是不屑,“但修煉這麽多年,結果出手的時候卻是這種不上台麵的小花招,不覺得丟人嗎?”


    眾人一片沉默,一雙雙眼睛都看向那個真仙。


    在眾人的注視下,那真仙哈哈大笑,站了起來,灑脫地一揮衣袖,便完全變了模樣,身上的氣息也驟然提升,一轉眼便從道門的陽神真仙變成了神門的洞虛真君。


    “合歡宗彩袖,拜見黃庭老祖”說著,這神門真君對楊子期躬身下拜,態度極為恭敬。


    道門真仙變成神門真君的這一幕已經足夠驚人,但和他說出來的話相比,那小小的變化卻又算不了什麽。就在他說出那句話的瞬間,全場的人齊刷刷轉頭看向楊子期,其中甚至有人因為轉頭太快的緣故,脖子裏麵傳來骨節扭斷的聲音。


    被數不清的眼睛看著,楊子期顯得有些不自在,急忙解釋:“先祖他老人家隻是偶爾會分化一縷神念,借我的嘴巴說幾句話罷了。他老人家沒來……起碼現在沒來,他老人家神通廣大,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


    這話裏麵的信息量很大,聽得眾人目瞪口呆,就連白金和吳解也不例外。


    他們之前並不明白,為什麽區區一個陽神真仙,座位便和他們平齊,超乎道門各派之上。現在看來,當時道空真君特地叮囑這件事,顯然是大有深意的


    聯想起道空真君乃是在太上道祖座下聽過道的,而黃庭神君昔年曾經和太上道祖因緣頗深……隻怕道空真君是知道楊子期真實身份的。


    吳解對道門上古曆史並不怎麽熟悉,但白金卻是很清楚的——昔年道門原本有許多分支,各個分支都有造化神君。其中正一道最為強盛,影響也最大。後來太上出世,他總結道門各派的功法,獨創以“無為”為核心的理念,更創下蘊含三千長生之路的九轉之法,使得太上一脈影響不斷加強,最終壓倒了道門其他所有的分支,乃至於後世說到道門,想到的便是太上道祖。


    而黃庭神君,卻是正一道祖的弟子,資曆比青角、赤鬆兩位神君更老,甚至於連太上道祖當年和他見麵的時候,都要尊稱一句“道兄”。


    他是“有為”之道的傳人,昔年曾和太上神君論道三次——結果就不說了,說起來傷感情。


    總之,從那之後,黃庭神君便解散了門派,飄然於諸天萬界。他發誓要走出通向永恆境界的道路,證明正一一脈的道法並不差,隻是自己嘴拙而已。


    後來太上合道,神門伐道,道門凋零。黃庭神君雖然也在神門伐道一戰之時出現過,還和神門唯我神君交過手,但卻並沒有重振道門的意思,依然浪跡天涯,不知去向。


    這麽多年來,幾乎沒有人見過他的蹤跡,卻沒想到這楊子期居然不是他門下的尋常弟子,而是他的子孫後代,是他寄托神念之人。


    雖然楊子期現在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看起來很沒有前輩高人的威嚴。但他此刻的狼狽樣子和之前的發言相比,卻讓人不得不懷疑之前開口說話的,隻怕並非他本人,而是黃庭神君的一縷神念。


    黃庭神君?


    一想到剛才大家可能在造化神君麵前鬧哄哄不成樣子,大家就不由得手腳發軟,不止一個人忍不住哆嗦起來,更有人嚇得臉都白了。


    他們的某些想法,定然是瞞不過黃庭神君的,若是黃庭神君因此對他們不


    吳解的目光掃過全場,見不少人臉色發白,忍不住暗暗好笑。


    無論黃庭神君是否出現,其實事情都沒什麽分別。如果他老人家真的因為某些人的表現而不滿,想要做點什麽的話,那肯定早就做了。既然他隻是出言警告,順便揭穿了那位神門真君的隱藏身份,那想必就不會再有更多的表現了吧……


    不過,他自己也真的嚇了一跳。在那神門真君說出“黃庭老祖”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感覺心跳都停頓了一瞬間。


    要知道,他可是無上神君轉世,諸天萬界頭號大魔頭啊


    雖然茉莉一再保證說,就連滅世神雷都已經認不出他,別的修士自然更不能。但吳解卻知道,造化神君的手段絕對不可能那麽簡單


    按照華思源的說法,他可能也遭遇到了滅世神雷之類的天罰,但他的神念依然存在,他的門派依然雄踞諸天萬界所有勢力之首。


    而理論上說應該已經被滅世神雷轟得灰飛煙滅的無上神君,也居然在大道之中留下了伏筆,差一點就算計了吳解。


    黃庭神君的本事大概是不如華思源和無上神君的,但怎麽說也是造化神君。就算他看不出吳解是無上神君轉世,他也很可能會看出天書世界的存在,進而由天書世界判斷出吳解乃是無上神君的傳人……


    好在,什麽都沒有發生


    “……今天是玉京派兩位道友的長生大典,不如我們還是按照傳統來吧。”就在他感慨之際,楊子期已經又開口了,“按照傳統,不是應該舉行講道大會嗎?”


    眾人聞言,都鬆了一口氣。但吳解和白金卻忍不住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幾分苦笑之意。


    在長生大典之類的慶典上,由慶典的主人講道,向大家展示他對於大道的理解,的確是由來已久的傳統。隻不過,這一般都是洞虛真君甚至於不朽天君慶典上的事情,區區兩個陽神真仙,有什麽資格在一大群成道比自己更早的前麵麵前講道呢?


    很明顯,這位楊子期必定常年跟著自家長輩,沒準平時遇到的都是真君、天君之流,所以他根本沒想過陽神真仙的慶典應該是什麽樣子,下意識地按照自己熟悉的情況提了意見。


    “楊前輩說得對我們還是請兩位道友講道吧。”會場上寂靜了片刻,就有人出言讚同。


    吳解不知道這讚同的人究竟是出於好心還是惡意,但他可以肯定,自己恐怕是不適合去講道的。


    這倒不是說他對於大道的理解很差,而是他的根本功法壓根就不屬於道門,一開口就要露餡。


    當然,他也可以根據自己對於太上九轉法門的理解來講。可“講道”並不僅僅隻是空口說白話,是要以神通來演示道法,將自己的道展示在眾人麵前,和大家互相印證的。


    他的道,根基是鬥神四部的功法,實在不適合演示啊


    正苦惱中,白金突然笑道:“楊前輩所言有理,不如就讓我先來講一講吧


    “咦?白金要講道?”不止一個人聽到他的話都愣住了。


    在大家的印象中,玉京派冰雲樓樓主白金劍術高明、戰力強大,可誰也沒聽說過他擅長講道啊


    要知道,今天可不是給那些沒有成就長生的晚輩弟子們講道,而是要給同屬長生真仙的各方賀客們講道。如果白金表現不佳的話,丟的可是整個玉京派的臉麵


    一時間但凡對白金有所了解的人,心中無不充滿疑惑。就連已經準備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的吳解,都愣了一下。


    麵對著眾人疑惑的目光,白金微微一笑,朗聲說道:“在下乃是冰雲樓樓主,玉京派峰絕劍,之名,想來大家都聽說過,白某不善言辭,便用劍術展示一下,與諸位道友互相印證一番。”


    說完,他招唿大家坐下,然後手指輕輕一彈麵前的酒杯,杯中酒飛了起來,化作一條晶瑩的冰柱,唿嘯著飛上天空。


    “凡我道門之人,各種功法,無不從天,出發。”


    隨著他這句話,那一道冰柱微微一震,便在空中疾馳起來。


    冰柱並非單純地飛行,飛行之時,更有一股平和滋潤的氣息從中緩緩生成,彌漫在整個會場之中。


    這氣息溫和到了極點,猶如春夜的微雨,滋潤萬物而無聲,很自然地散發出一股蓬勃的生機。被這股生機感應,許多已經被做成了桌子的木頭上泛起了細小的綠色,仔細看去,卻是枯木竟然又發芽了。


    “白道友此言差矣,過度滋潤,並非順天之道啊。”有人開口駁道,“順天者,便是生老病死。我輩求長生不朽,自然是逆天之舉,怎麽能說順天呢?


    白金早已料到會有人反駁,聞言微微一笑:“道友所言,亦是一個道理。但我所言的順天,並非是一味遵從天地循環之理,而是由天地之理出發,借助其力量成長,等到最關鍵的時刻,才使用自己的力量。”


    “長生乃是艱難之事,最後的那一關隻能依靠自己,可在那之前,便該多多借助天地之力才對。”


    說著,空中風聲大起,激蕩的氣息形成湍急的渦流,在這片渦流之中,那道酒水凝成的冰柱輕飄飄仿佛沒有半點分量一般,隨著氣流遊蕩,忽而向東,忽而向西,顯得輕鬆自在。


    但突然間,劍光一閃,一股銳利鋒芒之意從冰柱中透出,將湍急的氣流撕開了一個裂縫,從中輕飄飄脫身,重新化作酒水,落迴白金的杯子裏麵。


    “以順而生長,以逆而成就,然後再以順而自守。”白金笑道,“這便是白某的長生之道,諸位以為如何?”


    會場上沉默了一番,然後墨霄派的燕正燕長老讚道:“居順逆之間,以順而成長滋潤,以逆而破關,此誠然是長生之道也”


    作為成道數十萬年的前輩,他這話便是肯定了白金的道路和領悟,一時間眾人也紛紛開口讚揚起來。


    吳解看了看正在讚不絕口的眾人,又看了看麵帶微笑的白金,心中忍不住歎了口氣,便準備硬著頭皮也演示一番。至於為什麽演示的東西完全不是道門的心法,那就隻好嗬嗬嗬了……


    但誰也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演示道法,大廳裏麵便有人說道:“素聞玉京派冰峰絕劍的威名,恰巧這次兩位成就長生的道友都是冰雲峰弟子。既然白道友已經演示了道法,不如請吳道友展示一下劍術吧。”


    吳解聞言,臉上的表情忍不住僵了一下。


    劍術?他哪有什麽劍術可以演示的難道要演示天問劍訣嗎?


    “吳某的劍術,比起白師叔來,實在是不值一提……”他苦笑著說,想要推辭。


    可那人根本不容他推辭,一道青綠色的劍光已經升了起來,向他遙遙點頭,猶如行禮一般:“某家不才,願意當個陪練,請吳道友手下留情”


    吳解愣了一下,見此情景,知道已經推辭不得了。


    “這些家夥是故意的”白金的傳音在他耳中響起,“你給他們一劍就是,讓他們也見識見識我們飛升修士的厲害”


    “弟子不善於劍術啊”吳解苦笑著傳音迴答,“若說武藝或者法術,弟子倒是頗有信心。劍術……非我所長啊”


    白金頓時愣住,沒料到吳解身為飛升修士,竟然不擅長劍術。


    一般來說,飛升修士因為神念強大,可以分化更多的念頭,所以在劍術方麵大多有非同尋常的造詣,可謂獨樹一幟。但吳解卻恰恰是個例外,他在劍術方麵的才能頗為拙劣,就算有神念的優勢,他的劍術也斷然敵不過那些善於劍術的陽神真仙。


    看那主動要求“陪練”的真仙劍光穩定而從容,劍意清晰而淩厲,便知道他必定是劍術高手。就算白金親自出手,也未必能夠占到多少便宜——更不要說是吳解了。


    麵對如此場麵,吳解不由得有些苦惱。正當他皺著眉頭,想要找個借口推辭的時候,天書世界裏麵杜若開口了。


    “老四,你稍稍放寬心靈,讓我來幫你控製飛劍。”一直在笑嗬嗬看熱鬧的她此刻麵沉如水,眼中很有幾分兇惡之色,“想欺負我家兄弟?做夢”


    吳解頓時心中一寬——杜若可是實打實的天才人物,劍術方麵的才華比他的師弟易悌都要高明一些,在他見過的人裏麵,可能隻在尹霜之下。以她的劍術,相信就算不能贏,也絕對不會丟了玉京派的顏麵


    “可是三姐啊,你的修為不夠高,如果硬碰硬的話,會很吃虧的……”他正要放開心靈,讓杜若借自己的軀體施展劍術,卻突然又想到了這麽一件重要的事情,忍不住又皺起了眉頭。


    “你這家夥,怎麽這麽看不起你三姐呢憑我的劍術,他哪有機會跟我硬碰硬”杜若眉頭一挑,很不屑地冷笑,“對於我們這種劍術高手來說,硬碰硬是最不可取的事情,你就等著看熱鬧吧”


    片刻之後,“吳解”微微一笑,揚聲說道:“今日乃是本門慶典,動兵器不合適吧?”


    “隻是印證劍術而已,有什麽不合適的呢?”那人並不放棄,反而更顯得咄咄逼人。


    “那你我以酒水為劍,點到為止,如何?”


    那人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收起劍光,手指一彈酒杯,杯中酒唿嘯而起,化作一道劍光,指向吳解。


    與此同時,吳解麵前的酒杯也微微一震,杯中的酒水飛了起來,卻沒有化作一道劍光,而是點點滴滴散開,化作無數晶瑩的水珠浮在空中。


    “劍術之道,第一在快,第二在巧。道友小心了”


    話音剛落,那無數的水珠便猛地一震,化作數不清的劍光,唿嘯著朝對方飛去。


    那人怎麽也沒料到吳解竟然能夠將劍意分化成這麽多道,頓時有些慌亂。他一捏劍訣,自己那道水劍驟然崩潰,化作上百道劍光,試圖攔截。


    但是,甚至都不用看雙方交手的情況,隻看雙方劍光的多寡,便知道這一戰的勝負早已注定。


    僅僅片刻之後,“吳解”笑了笑,將無數劍光重新收迴麵前,又化作一杯酒,迴到了酒杯之中,然後舉起了酒杯:“承讓。”


    不遠處,那位對劍術很有信心的陽神真仙臉色鐵青,臉上身上,到處都是酒漬。


    雙方交手,不過一迴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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