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山上,大殿之中,喬峰和林孝戰戰兢兢地跪著,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一直以來我都隻是聽傳言的,現在你們兩個在這裏,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清楚。”韶光真人手一抖,一道青『色』霞光飛起,懸在二人頭頂。


    “此乃問心劍,你們若是有半句假話,劍光便落下,受萬劍穿身之苦!”


    喬、林二人相顧駭然,更是惴惴不安。


    “吳解,你知不知道事情的詳細經過?”韶光真人轉過頭來,看向站在徒弟身邊請罪的吳解。


    吳解搖了搖頭:“我當時前往太華禪院救人的時候,隻知道一些大概的情況,具體的細節並不了解。”


    “不了解,你就敢去啊?難道你沒考慮過是兩個徒弟自己作孽,被人懲惡揚善嗎?”一位長老笑道,言語之中卻並責難之意。


    吳解歎了口氣:“當時我方寸已『亂』,隻想著先把人救出來。何況他們縱然有什麽不對,結果卻是我們楚國沒了,吳杜兩家眼看著就要滅門,他們被打得不成樣子,別人則毫發傷……我實在沒辦法讓自己心平氣和!”


    “哼!依我看,就是你一直以來太講道理了,才讓某些人有了不該有的想法!”在吳解閉關養傷期間終於成就了還丹的肖月長老冷冷地說,“你還沒看出來嗎?這次他們根本就是衝著你來的!”[


    “是啊,這次是你有本事,能夠頂得住見空大師。如果你頂不住呢?”長孫武也冷笑,“隻怕就是連你都被重傷,關在太華禪院,等著我們去領人了吧?”


    “兩位,不可用惡意揣測別人!”韶光真人歎道,“是非曲直,總要問清楚再說。”


    說完,他又將目光投向喬峰和林孝:“好了,你們開始吧。慢慢說,說清楚!”


    二人對視一眼,歎了口氣,將事情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說了出來:


    楚漢戰爭的情況,大家都是知道的。本代漢王的想法和先王並不一樣,更加激烈銳進。楚王心知這一戰必敗疑,自己決心殉國,但卻不忍血脈香火斷絕,便讓忠於大楚的忠臣義士分為三部分,較為軟弱的那些隨著太子一起投奔南越,不願拋棄國家的則隨著另外兩位皇子分別前往東山、昭陽二郡,各自等待機會。


    二郡的主事者分別是杜、吳兩家,他們原本打算耐心等待機會,卻不料漢國手段了得,轉眼間便有穩固江山的勢頭,兩家人忠於大楚,眼看著就要沒機會了,和皇子商議一番,便決定強行難為之事,試著舉旗一戰,就算不能還我河山,至少也要將那些和他們一樣心懷故國的人聚集起來,不讓一腔熱血慢慢冷卻,為未來留下一些希望。


    “這說法就凡人的道理而言倒也不錯,可那終究是凡人的事情……他們既然敢帶兵出戰,就要有戰死的準備……”瑞齡真人歎道,“你們出手,卻是不該啊!”


    “弟子請問祖師,我二人一個是大楚國禁軍總教頭,一個是大楚國翰林學士,平常領著國家的俸祿,受到百姓的尊崇,危急關頭為國出力,有何不對?”喬峰默默低頭,林孝卻昂起頭來,臉上滿是不服,“當曰圍攻我們的那群人,以修士之身隨著大軍進發,布下陷阱隨時準備圍殺任何敢去救援的人,難道就很妥當嗎?如果不是他們出手,沈南華和劍姬又怎會戰死在長寧城之中,連突圍都不行?”


    “不許禮!”吳解怒喝。


    韶光真人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平和地看向林孝:“我記得你是東南獨秀林麓山宰相的兒子,林宰相為國盡忠、鞠躬盡瘁,乃是凡人的楷模。你身為他的兒子,難免受他影響——但你也要知道,你既然已經是修士,就該遵循修士的規矩。別人受不受規矩,那是別人的事,不能成為你不守規矩的理由。”


    林孝沒有迴答,眼神卻依然很倔強。


    看到他的眼神,吳解不由得心中一痛——此刻林孝的眼神,和當年他的父親多麽相似啊!


    當年他不知道勸過義弟多少次,勸他不要為國而忘身,要保重自己。但林麓山雖然不明著迴絕,眼神卻十分倔強,沒有半點退縮之意。


    那時林麓山的眼神,和林孝此刻的眼神,仿佛便是一個模子裏麵刻出來的,分毫不差!


    他以手掩麵,悄悄抹去眼淚,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軟弱。[


    韶光真人並未在誰是誰非的問題上多糾纏,而是讓喬、林二人繼續說下去。


    在二郡出兵之前,分別鎮守兩地的喬峰和林孝都曾經勸說過,奈何吳杜兩家世代深受皇恩,打定主意要再努力一次,加上又有皇子支持,他們實在勸不下來,又不方便以仙人之身隨軍,隻能在家中不安地等待結果。


    不久,兩郡兵馬作戰大敗的消息傳來,二人忍不住長歎,卻也可奈何,隻能等著敗軍歸來。


    卻不料他們等了數曰,沒等到歸來的敗軍,卻等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漢軍早已設下了埋伏,打算盡數殲滅二郡兵馬,好順勢吞並二郡。


    “等等!”韶光真人打斷了二人的陳述,眉頭一皺,問,“你們說漢軍打算殲滅二郡兵馬,乃至於吞並二郡,可有證據?”


    “此乃弟子好友一清所說。”喬峰迴答,“一清雲遊天下,消息比弟子靈通得多。他的人品也還不錯,至少不該在這種大事上騙我。”


    韶光真人皺了皺眉,搖頭說:“此事不能聽你們一麵之詞,肖月,你去一趟人間,將漢軍主帥請來。究竟是不是,該問他才對。”


    肖月領命出去,片刻之後,就將一個麵容陰鷙的男子帶來。


    這男子雖然有些驚慌,卻依然沉著,有條不紊地將問題一一迴答了出來。


    “這麽說來……如今的漢皇,和先皇的態度的確是不同的?”韶光真人等他說完,又確定了一遍。


    “沒錯!一國之內,豈容有人三心二意!”那將軍嚴肅地說,“剿滅昭陽、東山兩郡兵馬,進而挑起兩郡內『亂』,趁勢吞並,乃是我大漢君臣一致的決定。先皇的想法自然是有道理的,但事易時移,人不能總是按照老規矩辦事!”


    韶光真人輕歎一聲,讓弟子送這位將軍暫且去殿外休息,轉而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喬、林二人:“雖然你們所說的不錯,但修士『插』手人間的征戰,總是不妥……”


    “危急關頭,想要為忠義之士存一份血脈,難道有什麽不對的嗎?”林孝反問,“吳、杜兩家的孩子,都是我們看著從小長大的,猶如自己的子侄一般。我們不敢想以自己的力量改變戰爭的方向,也沒有想過要屠戮凡人,隻想著竭盡所能,能撈一個是一個,好歹少幾個孤兒寡母……這難道有錯嗎?”


    “上了戰場,就要有死的準備嘛……”肖月嘟嚷,“怕死就別來,來了就別怕死。”


    “弟子鬥膽問一句,當年若是掌門祖師沒有閉關,得知令郎在西北苦戰遇險,可會端坐在山中,說‘敢上戰場就要準備死’這樣的話?”


    “大膽!”吳解暴起,一掌將林孝打得滿嘴是血,“你這畜生!我平時對你太缺乏管教了!”


    他急忙向掌門真人賠禮,急切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急得滿頭大汗。


    “……不要責怪他,他說得沒錯……”韶光真人的話音很低沉,帶著唏噓悲涼之意,“道理大家都懂,可事到臨頭,誰能夠眼睜睜在一旁看著?當曰我若是知道孩兒遇險,哪怕是這一去就天打雷劈,也不會有半點猶豫!”


    “吳解啊,我之前覺得你太衝動,不問清前因後果就去太華禪院,實在太過魯莽——現在想想,並不是你衝動,而是我自己太不近人情了!”韶光真人深深地歎息,不斷地搖頭,“雖然過了這麽多年,但每當我想起當初的事,都不由得心中痛楚。師徒如父子,你事到臨頭,哪裏還可能冷靜呢!”


    吳解想要說兩句,卻覺得話可說,隻能深深地歎氣。


    “好了,林孝啊,你說的沒錯,可這話太傷人了。”韶光真人苦笑著說,“須知這世上,刀劍固然傷人,言辭傷人卻也並不比刀劍差啊!”


    “令尊文才蓋世,卻一生與人為善,從不惡語傷人,你該學學他才對!”


    林孝抹了抹嘴角的血,低下頭來,沒有說什麽。


    喬峰接著敘說——他們得知消息之後,便著急起來,猶豫了好幾迴,最終一咬牙,拚著被人道懲罰,也要去盡量多救一些人出來。


    二人商議妥當,便悄悄出發,想要盡可能聲息地把人救走,不要驚動別人。


    可誰知道……他們才來到兩郡兵馬被困的山穀之外,還沒來得及觀察形勢,一道道劍光從天而降,十幾個修為不在他們之下、甚至猶有過之的修士便圍住了他們。


    “他們自稱是漢國的供奉,負責對付一切心懷不軌之徒。”喬峰苦笑著說,“我們眼見對方人多勢眾,不由得心生退意。但好歹都到了這裏,怎麽也想再努力一下,就試著和他們交涉起來……”


    交涉這種事情,自然由言辭犀利的林孝負責。要說辯論,那些漢國供奉們哪裏是林孝的對手!片刻之間就被他說得啞口言。


    “讓這小子跟人爭論,可不是什麽好主意!”長孫武搖頭,“他這嘴巴太狠了!怕是要出事啊!”


    喬峰苦笑,深深地歎了口氣。


    眼看著辯論不過,漢國供奉之中,有一人忍不住低聲罵道:“果然是以文『亂』世的賊子之後,明明連人都不算的東西,卻生得一張利嘴!”


    “什麽?!”吳解跳了起來,身上火光大盛,“那人當真這麽說?”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喬峰並未說謊——問心劍的劍光依然懸在他的頭頂,並沒有落下來。


    諸位長老的臉『色』也陰沉了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目光都投向了掌門真人。


    辱及父母,乃是生死大仇。那人既然說出這種話,那就是『逼』林孝動手了!


    韶光真人沉默了一下,問:“你們可記得那人的相貌?”


    “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忘記!”林孝狠狠地說。


    “那好,將他的相貌顯化出來,我派人去問個究竟!”


    林孝便動手施法,將一個身材不高,眉『毛』微禿,臉上帶著少許欠揍笑容的男子形象顯化在了眾人麵前。


    “咦?!”吳解一愣,“這不是白帝七劍的追魂劍何仲嗎?他跟我好歹也算是有些交情,怎麽會對麓山口出惡言?”


    “有交情?你自作多情罷了!”長孫武冷哼一聲,“不用去問了!他這麽說很正常。”


    “啊?”


    在眾人注視之中,長孫武歎了口氣,對吳解說:“你可知道,白帝閣中,很多人都對你很不滿?”


    “咦?我做什麽事情惹他們不滿了?”


    “原因很多,最直接的,大概就是小白渡劫那件事了吧……”長孫武搖搖頭,很是奈地說,“當初小白渡劫前一天和你交手,被你一拳打傷;白帝閣的護山大陣也被你那一拳打破——後來他渡劫失敗,就有人認為是你這一拳害的。如果他當初沒受傷,護山大陣也沒出問題的話,或許就渡劫成功了……”


    “天魔變化,哪裏是這麽容易對付的!他渡劫失敗,根本和我沒關係啊!”


    “人都是喜歡找理由的嘛。”長孫武苦笑,“白帝閣之中,最傾向於這種說法的就是‘碧波神劍’何子明,他是小白的徒弟,而這何仲就是他的養子。”


    “連海炩真人都還沒說什麽呢……”吳解忍不住嘟嚷,“這簡直是欲加之罪了!”


    長孫武還是歎氣,但一直沉默不語的陳長老卻開口了:“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裏!”


    見眾人的目光投向他,他微微一笑,緩緩說道:“吳解神通廣大,進境極快,又做了許多驚天動地的事情,儼然很快就要成為正道領袖。我們身為他的長輩,論他如何優秀,都隻會高興欣慰,但你們有沒有想過別人的心情?”


    “別人的心情?正道昌盛,有什麽不高興的嗎?”


    “原來如此!”肖月一拍巴掌,也恍然大悟,“正道昌盛固然好,但正道在一個別派晚輩手上昌盛,那些前輩們覺得臉上光了!”


    “不僅如此……一個強者要崛起,總會有很多人看他不順眼,這未必牽涉到實際的利益,可能隻是單純的意氣之爭罷了。”陳實慢慢地說,但每一句話都很有力量,“記得當年棄劍徒成名前後,有多少正道中人去找他麻煩嗎?”


    “當然記得,那段時間,他殺的正道中人可也不少呢!”有人歎道。


    “原來如此……我實在沒想到吳解竟然會享受到棄劍徒的待遇……”有人搖頭。


    “這都什麽事啊!”有人感歎。


    吳解沉默不語,心中五味雜陳。


    他此刻已經明白,徒弟們遭遇的麻煩,其實根子並不在於楚漢相爭,而是在於自己。


    楚國的高手,其實就那麽幾個人,哪裏需要出動十幾個煉罡飛仙!漢國再怎麽勢大,也不可能讓十幾位煉罡飛仙來當他們的供奉!


    這些人,根本是衝著自己來的!隻怕在那些煉罡飛仙們的背後,便是凝元真人乃至於還丹祖師!


    沒準……見空大師當時就在場!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心中怒氣大盛,因為見空大師被自己『逼』得坐死關而產生的歉疚之意,也散去了許多。


    喬峰又繼續敘說——林孝聽到何仲的話,當時眼睛就紅了。也不管打得過打不過,二話不說就衝上去拚命。可他哪裏打得過那麽多人!喬峰見情況不好,急忙出手救援,卻不料對方明顯早有準備,出手的很多路數都正好克製他們!


    僅僅幾個迴合,林孝就被打成重傷,甚至於法維持人身,顯出了樹妖原形。


    喬峰深知這位師弟素來以人的身份自居,對於自己實際上是樹妖這一點十分諱言,這麽多年來,從不曾現過原形。如今竟然連原形都現出來了,隻怕傷勢極重,危在旦夕!


    他和林孝情同手足,見此情景,再猶豫。咬咬牙,發動秘法自毀道基,頃刻間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衝破包圍,返迴昭陽郡,點燃了師傅留下的信香。


    以後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喬峰說完,青羊觀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深深地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韶光真人突然抬高了聲音,對後堂說道:“顏道友,明空大師,不知道你們兩位,是不是還有什麽問題?”


    眾人一驚,同時朝著後堂看去,隻見一僧一道兩位高人緩緩走了出來。那道人背著長劍,僧人寶相莊嚴,正是白帝閣和白蓮堂兩派的掌門人,顏開、明空。


    “顏某沒什麽好說的,這就別過!”顏開冷冷地從眾人中間走過,腳步一點都沒有停,“青羊觀要當正道領袖,自然是要把別人踩在腳下的,這次的事情,是偶然也是必然。”


    “老衲也沒什麽可說的。”明空大師向眾人合十為禮,“見空師弟犯了錯,他自己已經付出了代價,還望諸位不要因此和本門心生芥蒂。如今魔道尚在,我們正道之間切不可自己反目!”


    兩位高人聯袂而去,走到一半,明空大師突然停下雲頭,對顏開勸道:“顏掌門,老衲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大師但說妨。”


    “老衲也學過一些占算之法,這段時間發現魔道氣運曰盛,而貴派氣運卻在下降——如今交惡了吳解,恐怕不是好事啊!”


    “哼!難道說我們白帝閣還會淪落到要他救命不成!若是有那一天,還不如滅門算了!”顏開怫然變『色』,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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