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見到這兩個修士開始,吳解一直沒有挑明自己的身份。二人顯然對於林麓山並不熟悉,也不知道這位大楚國宰相的結拜兄長就是名滿天下的小火神吳解,直到此刻吳解自報家門,他們才明白了吳解的身份。


    於是他們頓時愣住,過了半天才迴過神來。


    “青羊觀吳解吳知非!”


    “小火神吳解!”


    兩人麵麵相覷,眼睛瞪得簡直比鴿蛋還大。


    東海仙山的那一戰,吳解以一人之力壓製住了上百名散修,更以一敵眾,擊敗接近十位煉罡中期以上的高手,甚至還和魔門凝元長老過了一招,這份戰績,放眼當今天下的煉罡修士,大概沒第二個人再能做得到。


    如果說這一幕還不夠驚人,那麽他隨後凝聚火焰化為巨刀,將偌大的仙山一刀兩半,甚至連茫茫滄海都一刀劈開,就更加令人瞠目結舌。


    斬山分海,這已經不是“厲害”可以形容的事情,乃是那些名門大派長老級別才能擁有的大神通大法力,莫說他們這些通幽境界的修士,就算是一般門派的掌門人,也未必做得到啊!


    這一戰之後,吳解已經被譽為天下煉罡境界之中的最強者,或者至少是有資格角逐這個稱號的那寥寥幾人之一。對於他們這些通幽修士來說,簡直是需要把腦袋仰到連脖子都痛了,才可以仰視到的人物!


    “我竟然跟吳解爭執?!老天啊!”剛才和吳解爭執的那個修士摸了摸脖子,隻覺得涼颼颼的,心中滿是後怕,“沒有被他一把火燒死真是太走運了!”


    “是啊!原來這獨秀公林麓山的結拜哥哥居然是小火神!他的運氣可真好!”另一人卻想到了別的,“要是我也有這麽一個結拜哥哥該多好啊!他手指縫裏麵漏一點點東西出來,我就享用不盡了!”


    “是啊!當初他可是把那座仙山裏麵的東西刮走了十之七八啊!光是頂級法器就有二十多件,其中據說還有從法寶退化下來的——那種寶物,隻要帶在身上溫養個上百年,就很可能重新變成法寶的!”


    “如果我有一件法寶的話,就能開宗立派了……”


    “呸!就咱們這點修為,開宗立派有什麽用?還不如把法寶獻給那些散修宗師們,這樣他們一定願意收我們為徒。有一位凝元宗師指點的話,突破煉罡境界豈不是易如反掌!”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說得熱火朝天,心中都激動不已。


    不過等他們的激動之情平息下來,看著那兩個被捆得如同粽子的同道,興奮之色便蕩然無存,變成了愁眉苦臉。


    再怎麽美好的幻想,終究也隻是幻想,眼前的這個難題,卻是實實在在的啊!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咬咬牙,一人提著一個駕起遁光飛出了長寧城。


    吳解指派的任務,他們是絕對不敢推搪的。所以就算是再怎麽麻煩,就算是後患無窮,他們也隻有咬著牙硬著頭皮把這件事辦了。


    而且在他們的心中,還有一個小小的念想——如果這件事能夠辦得妥當,辦得漂亮,能夠讓吳解滿意的話,沒準自己可以得到一點好處……


    吳解這種大高手給予的好處,就算隻是一點點,也很了不起了!


    於是這兩人便分頭出去聯絡長寧城中的各路修士,將他們聚集起來,將吳解的話公諸於眾,並且當眾處死了那兩個隨手殺人的修士。


    可憐那二人修煉上百年,好不容易踏入了通幽境界,結果卻因為殺害了區區兩個凡人而稀裏糊塗送了命——不知道他們泉下有知,會不會悔得連腸子都青了!


    這些事情吳解暫時都不知道,他交代了那件事之後,便來到了相府內院,找到了正在書房奮筆疾書的林麓山。


    林麓山的身體瘦得驚人,似乎一陣風就能把他給吹倒。但他的精神卻很好,眼中精光四射,更有一股無形的氣勢油然而生,令吳解這在天下修士之中已經赫赫有名的大高手都為之一震。


    每當他寫完一句,身上就有青光一閃,然後天空中那條白色氣運凝成的遊龍便會翻滾,猶如是在為他歡唿一般。


    也不知道林麓山已經寫了多久,隻見書房之中此刻已經滿是青光,久違的文運不斷散發出來,似乎將書房中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層迷蒙的青霞。


    林孝也在書房之中,正在給父親磨墨。他的神情顯得有些悲戚,但卻也有一分喜色——一直以來,林孝都是聽著父親的故事長大的,故事裏麵那位文采蓋世的東南魁首林獨秀,是那麽的傳奇,那麽的出色,那麽的卓爾不凡,令人為之心折。


    但在林孝記憶之中的父親,卻根本和“文化”二字搭不上關係。他先是戶部的尚書,每天都在跟錢糧數字打交道,後來雖然當了宰相,也隻是每天忙於政務,提起筆來不是寫奏折就是批文書,從不見他寫詩作文。


    甚至……就連他平常交往的人物,也多半是長於事務而不善詩書的。


    傳說中的獨秀公和現實中的林宰相,儼然是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


    林孝智慧開得很早,小時候就問過母親,詢問為什麽父親和傳說之中完全不像。杜丹兒卻沒有正麵迴答,隻是摸摸他的頭,笑著說“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現在他已經長大了,二十多歲的年紀,無論在那裏都是足以撐門抵戶的大人了。他已經明白了父親為什麽會從傳說中詩文蓋世的獨秀公變成記憶力整日忙碌的林宰相,理解了父親的選擇,也對此十分讚同。


    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卻還是期望著父親能夠有朝一日放下那些繁雜的政務,重新提起塵封已久的筆來,寫下一篇篇精彩絕倫的詩文,重新恢複成那位傳說之中才冠天下文蓋東南的大才子林獨秀!


    而此刻,他所期待的事情,就真真切切地發生在眼前!


    林孝小心地磨著墨汁,側過頭注視著父親。父親正在專心地推敲文字,完成一篇講述東南風光的散文。


    此刻的父親,眼神中有他從未見過的璀璨光芒,整個人散發出他從未見過的強大氣息,和父親相比,過去見過的那些所謂才子文豪,全都成了土雞瓦狗。


    那些人並非沒有才華,並非沒有氣質,可如果他們是高山大河的話,此刻的父親就是師父帶著自己去過的青羊山!或許不是那麽高大雄偉,但卻有無以倫比的靈秀之氣,足以將名山大川對比成不值一提的小土丘,小溝渠!


    縱然明知父親現在的光芒是燃燒生命而來的,但他心中卻欣慰多於感傷。


    人總是要死的,別說是身為凡人的父親,就算是身為半妖和修仙者的自己,也不能例外。在死之前,能夠散發出如此的光芒,這一生就是值得的,就沒有什麽可遺憾的!


    林麓山一直很忙碌,林孝的啟蒙老師是他的夫人杜丹兒,杜丹兒的脾氣柔中帶剛,溫婉之中頗有偏激之處。不求壽與天齊,隻求璀璨一時,是她從小就常常對兒子說的話。


    母親的教導,林孝從不敢忘。他繼承了杜丹兒的血統,更繼承了那股柔中帶剛,溫和之下充滿鋒芒的妖氣。所以對於父親最後的選擇,他實在是萬分歡喜。


    吳解並沒有打擾林麓山,也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於是他就注意到了徒弟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


    徒弟的心思,他是知道的。但徒弟的想法,他並不讚成


    修道求仙,是一條漫長的道路。在這條路上,常常會有不得不繞道,乃至於不得不等待,甚至不得不放棄一些東西的時候。有所取舍,才能不斷前進。如果要有所取舍的話,他覺得除了大是大非之外,別的事情都是可以放棄的。


    但林孝顯然不這麽想,他像他的母親一樣,哪怕是將數百年的修行毀於一旦,也要追求一時的燦爛;哪怕是將生命燃燒成劃過天空的流星,隻要能夠盡情燃燒,就無怨無悔!這樣不好!這樣不是長生之道啊!吳解為此勸說過林孝多次,但他的勸說顯然沒有多大的效果——正如當年他沒有能夠說服丹兒一樣,現在他也沒辦法說服丹兒的孩子。這讓他非常遺憾,卻也無可奈何。林孝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做師父的隻能幫他設法彌補一點,卻不能將他強行從那條道路裏麵拉出來。


    對於那種性格飛揚的人來說,強行抑製他們的性情,反而等於害了他們。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林麓山身上,此刻的林麓山光芒萬丈,比他過去幾十年裏麵任何時候都要更加耀眼。耀眼得連他心中的悲傷都被驅散,隻剩下由衷的讚歎。


    他當然希望林麓山能夠長命百歲,但就像林麓山自己當年說過的那樣,男子漢大丈夫,如果能夠博一個名聞天下千古流芳,別說能活五十年,就算隻能活三十年,也已經心甘情願!


    人生若流星,劃破天空留下痕跡,好過像一堆煤炭,藏在深山之中千秋萬載!


    ……或許這就是他們的道路,不求長生不老,唯以事跡留芳。


    千古風流,此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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